“若真能找到长公主娘娘的踪迹,那我就高看他一眼。”
李仙芽见一阐提难得正经,这便低声劝他道:“你是上国的贵宾,又是我旧年的知心好友,有些事情没有哄骗你的必要,这两日你也看到了,我与驸马形影不离、恩爱无比,你倘或还不能放下执念,又哭又笑的,那受折磨的,岂非还是自己?”
一阐提闻言,嘴巴就扁下去了,委委屈屈地开口:“可我喜欢你、倾慕你的心,控制不了啊……”
“即便做不成夫妻,像现在一样促膝长谈也很好啊,待你回了曼度国,我们也可以继续通信,你把有趣的、开心的、忧伤的事统统告诉我,我们还像小时候那样无话不说,这样知心的关系,岂不是比夫妻还要牢靠?”李仙芽慢慢地说着,轻软的话语像溪流潺潺,“你说是不是?”
“比夫妻还要牢靠?”一阐提闻言,神情生动起来,“那就说你和沈狗……沈穆还有发生变故的可能?”
他挠挠头,有点不解,“当真恩爱的话,怎能想到和离?看来你和沈穆还是有问题。”
李仙芽哭笑不得。
虽然她与沈穆的确是假的,可一阐提怎么样都能找出破绽的样子,让她觉得无可奈何。
“好了,不谈天了,再不出去天就要黑了。”李仙芽不想和他纠缠这个话题了,站起身催促他出去。
一阐提磨磨蹭蹭地站起来,环顾了一圈,指了长几上的一只粉金的琉璃花瓶,厚颜无耻地问她讨。
“国宾馆里的陈设太老旧了,你把那只粉花瓶送给我插花。”
李仙芽想也没想地应了,一阐提兴高采烈地抱在了怀里,一手搂着李仙芽的手臂说道:“今儿我们曼度的贡品就运到京城了,届时我挑两车送过来给你。”
一阐提这回从曼度渡海过来,带了整整一巨船的财物,因他是提前到的神都,运送财务的车慢慢走,今日才抵达神都。
李仙芽同一阐提一起走出了卧房,她很好奇海上的情形,问道:“我听说上国海海域千万顷宽,风云莫测不说,还有许多海贼蛰伏,专抢过路人的船只,你带了如山的巨富,不害怕吗?”
“我可不怕。”一阐提抱着瓶子神气活现地走着,“我阿母没来当王太后之前,可是叱咤上国海的海贼皇帝,荡平了多少穷凶极恶之徒,保护捕鱼、贸易的船只,整个上国海海域的百姓,都把她奉为菩萨——有她的威名护航,谁敢抢老子?”
“这么说的话,你的继母很好啊,你干嘛老见缝插针地说她坏话?”李仙芽笑着说道,眼神里有神往的色彩,“能做海贼皇帝的人,该有多少能耐啊,她一定吃了很多苦头,听说她还帮你扫平了谋逆暴/乱的反贼,助你登上王位,有这样的继母,你还不知足?”
一阐提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说,“她总抽我嘴巴子,没事就抽几个,把我抽的跟个陀螺似的,我生气不应该吗?”
“那她这点不好,做什么总抽你?”李仙芽接口道。
“嗨,我以前也不是个玩意儿就是了,总是忤逆我爹爹,把他都气死了,不过我阿母后来发现我是——”一阐提说到这儿,忽然顿住了口,一时才改口道,“后来发现我是个内心纯善的小郎君,就停止抽我了。”
李仙芽没有听出他话音里显著的停顿,只随意扫过一阐提手里的花瓶,忽然想到了什么,心里一跳。
因为瓷器易碎,所以从九州池搬出来时,并没有带上这些摆设,这几日买了太多的花儿,晴眉和鹿梦就各处找容器插花,所以这花瓶也应是这府上的。
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一阐提,倒是有些擅作主张了。
可是如今也不能要回来,不然一阐提又要起疑心了。
两人一起走到正门前,门外停了一辆陌生的马车,车体宽阔、漆面光滑,车窗车顶都雕刻了繁复精致的花纹,禁军里负责护卫公主的统帅熊知之见公主出来了,忙上前行礼。
“驸马说,这辆马车内外皆设有机关,最适宜公主出行。”他请李仙芽上车,“公主安心乘坐。”
李仙芽心里讶异,面上倒是不显,倒是一阐提来了兴趣,绕着马车跑了好几圈,又上上下下的打量,免不得啧啧称奇。
“这沈……沈穆还挺会办事,快上来,我们研究研究——”
说着,拉着李仙芽上了马车,开始在车内仔细观察。
其实车内的陈设同宫里布置舒适的马车没多大区别,无非就是明亮了些、温馨了些,李仙芽看不出来机关在哪里,不免偷偷疑惑。
许是看出了公主的疑惑,也或许是为了替沈穆显摆,熊知之走上马车,在暗处拨动了一个机关,马车后厢门一瞬开启,一架连弩机咔的一声从木头地板下升起,威赫赫的对准了后面。
一阐提眼睛亮闪闪的,兴奋地直搓手,熊知之再找出暗处的一个机关,手上用力,车窗旁陡然落下了带着铁刺的防护帘,将马车护的严严实实。
李仙芽吓了一跳,尴尬地摸了摸那铁刺,熊知之又给公主与国主解释道:“公主安心,这些机关只为对付穷凶极恶之辈,平日里出行用不上。”
他说完,将这些机关收起,便下了马车,车子缓缓驶动,一阐提啧啧称奇,躺在大迎枕上感慨。
“马车上搞这些,是有点情趣在的。”他眯着眼睛笑,脑子里不知道又在想什么邪恶的东西,“沈穆啊,有点东西。”
李仙芽歪靠在车窗上,看到了一阐提嘴角的一勾邪魅的笑,免不得好奇一问。
“你好像已经放下执念了。”
一阐提闻言,缓缓地收起了笑容,紧接着忽然一闭眼,忧伤地吐露真心。
“执念就如黑夜里拿着一盏烧手的灯,我知道它烧我的手爪子,可如果吹熄的话,我就像个盲了一般,什么也看不见,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他说着,幽幽地反问,“我能放下吗?”
“能啊。”李仙芽把视线投向窗外,若有所思,“找到另外一盏灯就好。”
一阐提无精打采地坐起来,期期艾艾地挪到了公主的手边上,同她趴在了一起。
“可我眼下,还没找到另外一盏灯。”
两人就一起趴在窗边上,看着窗外静谧的街巷飞驰而过,再变成了两遍的热闹肆铺,时间就安安静静地过去了。
说来奇怪,也许是小时候就结交的情谊在,李仙芽似乎从来没感觉到和一阐提在一起时,有什么不自在。
小时候把他当成了异域的小娘子,所以可以拉着手逛遍了神都城,如今长大了,却也可以趴在一起,头碰着头看街景,好像也十分自然。
快到丽景门的时候,就看见热热闹闹的街巷,两边的肆铺侵了街,把各色好玩儿、好吃的、好看的摆出来,以供客人挑选。
李仙芽虽然不太喜欢热闹,可却也爱看俗常的人间烟火,她往车窗外看一眼,但见那丽景门下遥遥地站了一个人,身量很高,着了一身沧浪色的澜袍,身后是巍峨的宫门,像画一般,把他框在了其中。
他也像画。
一阐提也认出了他,指着外面叽叽喳喳地,“沈狗怎么也在?”
李仙芽也闹不明白他为何在此,方才分明是出了门,莫不是来这里办案?
马车驶近了丽景门下,缓缓停住了,一阐提第一个掀开帘子跳要下车,正看见沈穆站在车下,一阐提冷哼了一声,抱着膀子姿态高傲地跳了下来。
李仙芽跟在一阐提的后面,一躬身一低睫,眼神便撞上了沈穆的,清澈的泉水晃一晃,好像不用说话,便明白了他的来意。
她踟蹰了一下,沈穆便向上张开了双手,李仙芽心里砰砰跳起来,看了一眼站在旁边虎视眈眈的一阐提,这便向沈穆展开了笑,双手低下去,扶在了沈穆的肩上。
沈穆则掐住了李仙芽的腰,让她借着这股力量跳下来,接着将她的手不动声色地包在了手掌心。
一阐提的嘴角就抽动了起来,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沈穆握住小鹅的手。
二大王呢?这个时候没有二大王分享他此刻的复杂情绪,他委实有点不习惯。
该狂笑三声,还是号啕大哭呢,他有点拿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可隐隐约约地,怎么有一点兴奋呢?
第39章 熏风解愠
手上传来的温热像小虫, 沿着手腕青色的脉搏一路向上,钻进她的袖子里,再游移至肩颈后背, 酥酥麻麻。
沈穆接到她之后,轻声在她因僵硬而垂下的眼睫前问安,“案情有了眉目,所以偷得半日闲。”
“半日不够, ”李仙芽嗯了一声, 仰头看他,“紫微宫里有宴请。”
沈穆微怔,道了一声知道了, 李仙芽又想到了什么, 看了看在一旁抱着膀子冷眼旁观的一阐提,踮起脚尖凑近了沈穆的耳朵。
“我把卧房里的粉色琉璃花瓶,送给了国主。”
他听完就笑了, 卧房里的花瓶是什么样的,从哪里得来的,他其实一概记不清, 只是此时公主怕一阐提听到, 咬着耳朵同他说的, 他觉出了她的可爱, 不免失笑。
“国主值得。”
一阐提看着这两人又开始公然当着他的面,又是咬耳朵又是牵牵手,只觉得气鼓鼓的,扭过脸不看。
可惜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往他们那里瞥, 此刻又听到沈穆说了一句国主值得,不免心痒难耐, 脚下就往他们那里挪了半寸。
“提我的名字做什么?”他把姿态摆的很高,“我自然值得。”
他傲娇的姿态其实很可爱,李仙芽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走呀,买鹿梨浆吃去。”
她说着话就晃晃沈穆的手,幅度不大可却显示了她的好心情,沈穆看了一阐提一眼,只见他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同公主握住的手,倒是有别样的可爱。
“国主,好看吗?”他笑。
一阐提登时就暴跳如雷了,向公主告状,“小鹅,沈狗取笑我!”
“你也取笑他,”李仙芽就安慰他,可惜话说了一半儿,人就被沈穆拉走了。
一阐提气的头发冒烟,对着这两人的背影怒目而视。
“难看死了!”他生气地叉腰,见小鹅正回头唤他,一旁的沈穆却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往前去了,一阐提愣住了,只觉得沈穆这一下揽得有力,小鹅的腰又很细,被揽过去便偎进了他的怀里,温顺小猫儿似的,这一幕实在唯美,让他不由地感叹道,“还挺甜。”
他追上去,“哎哎,等等我,我要给我阿母买料子!”
三个人一起走进了街市,一阐提逛了一整条街,也数不清楚买了多少好料子,到了街市最后一家头面行,他又要选金饰,看沈穆与李仙芽只牵着手站着不说话,难免奇怪。
“你们俩怎么不说话?”他吐槽,凑近了李仙芽的身边儿,“闺房里花样多,外头装不熟,你们中原人好别扭。”
他以为他是对着李仙芽说的,可实际上沈穆听得一清二楚,手掌心里的小手动一动,有些微微的汗意在手与手之间发酵。
李仙芽的眼下及双颊都飞上了红云,她不敢看身旁的沈穆,只轻推了推一阐提,叫他别裹乱。
“好热……”她轻呼了一口气,自我解嘲似的,“你去挑好不好,我和驸马在门外等你。”
一阐提看看李仙芽再看看沈穆,只觉得他们二人怪怪的,听见小鹅这么说,这便狐疑地看着小鹅,语出威胁。
“不许背着我亲热!”
一阐提坦坦荡荡地说出口,接着就转身进了头面行,李仙芽低着眼睫不敢动,只觉得窘迫到心口颤抖,呼吸急促起来。
身边人没有松手,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情绪,拉着她往肆铺侧旁的背街去,不过安静地走了几步,喧嚣的人声便渐渐变小了,像是隔了一条河,有种渺茫的不真实感。
她忽然想到自己还同他牵着手,突如其来的慌乱使她一下子松开了,背着手靠在了墙上。
“我……”她踟蹰着,不敢抬头看他,“一阐提是海外人,许是风俗比中土开明些,所以说话总是不着四六……”
她其实不是扭捏的性格,面对谁都落落大方,可不知道是为什么,只要在沈穆面前,总是会局促、会紧张,这很让她困惑。
沈穆说我知道,他的声音也放低下来,“你很热吗?”
听到他的问话,李仙芽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心、额头都沁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热……”她抬头看他,他的眼睛看着自己,眼神是认真的,她的心又是一跳,为了掩饰,她往侧旁看一眼,视线落在了这户人家养在外头水缸里的小鱼。
像得到了喘息之机,李仙芽走到水缸旁,看着里头游来游去的金色鲤鱼,唤他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