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欢——九月轻歌【完结】
时间:2023-11-21 23:06:53

  原本荀家也只是想趁机踩一脚落水狗,刁难一番出出气也就罢了——林家的情形,谁看了都知道,已经完了。
  岂料,林氏兄弟几个却摆出了光脚不怕穿鞋的架势,面对荀家传话的人,振振有词地说,我们还没跟你们家要人,你们居然好意思来找我们要嫁妆?谁让她私自回娘家的?谁家的主母会那样不成体统?我父亲还没休了她呢!还想要嫁妆?迟早被休的下作女子,还想带回嫁妆?做梦!林家没计较她这些年败坏妇德的种种已是仁至义尽!
  荀家听了,一个个气得直哆嗦,直接把林家告到了官府。
  清官难断家务事,可如果两头都混帐的话,就容易得很:当地知府以咆哮公堂之过,赏了林氏兄弟各十大板,责令林远道尽快写下和离文书,送还荀氏的嫁妆,若家底不足,倾力而为即可;
  荀家那头,仗着锦衣卫里有人,在公堂上也不乏嚣张的言行,知府不惧那个,也先后寻由头赏了荀家一些人一通板子,告诫他们日后要谨言慎行。
  如此一来,林家只得变卖现有的亦是仅存的宅院,以换来的这些银钱充当荀氏当初的嫁妆。
  荀家挨打受警告之后,又收到了荀大人满篇斥责的信件,自然是偃旗息鼓,收下那些应付事的银钱之后,夹起尾巴做人。
  林家父子几个,自此陷入潦倒的境地:一个个病愈或伤愈之后,手中再无银钱,四处去借银钱,处处碰壁。
  也就是在这时候,兄弟几个以前那些妾室,都不知所踪。
  迅速地走完这一步又一步,只一个来月,林远道就带着几个儿子,过上了流离失所的日子。
  ——沈笑山得知这些之后,只觉无趣:“废物。原本还为他们考虑了几条垂死挣扎的路,结果倒好,他们一条都没用。”
  陆语听了,失笑,“那你以为呢?稍稍有些头脑的人,也不至于把日子过成那样,在当初,更出不了嫡长女被送出家门的事。”
  “也是。”沈笑山漫应一声,随即并没有就此放手,吩咐下去:“盯住林氏父子,让他们转着圈儿地丢人现眼一番,便问问他们余生愿不愿意到指定的庄子上为仆。愿意就安排,不愿意便让他们去牢里吃饭,法子无所谓。”
  归根结底,那是与林醉相关的人,总转着圈儿现世,不是长久之计。
  陆语那边,记挂着林醉,用信鸽传信,询问几时回来。
  林醉老老实实地告诉她,原本快回到长安了,可是杭七同僚请他帮忙查点儿事情,横竖无事,情形又允许,她就跟他一起帮这个忙,顺道长长见识。
  陆语不由莞尔。
  杭七那边也传信给陆语,问来日提亲的话,是到傅宅,还是到沈宅。
  陆语回一句“废话,自然是到傅宅”。姨父姨母就是林醉的长辈,妹妹的婚事,由长辈操持,更为妥当。
  杭七倒是有闲情,很快又传信给她,说沈夫人,劳烦您说话文雅些。
  陆语笑了一阵。
  时光如水,无声流逝至十月初。
  董飞卿很听蒋徽的话,一直安安稳稳住在沈宅,时时与唐修衡通信,得知兄长正在去往漠北巡视的途中。
  他问唐修衡,大概何时回京。
  唐修衡说怎么也得到腊月,有两年没走远道了,出来这一趟,舒坦得很。
  那种感受,他懂,便说那好,我也腊月回京,到时候到半路去迎你,一道走。
  唐修衡言简意赅地回一句:闲的你,不缺你。
  他哈哈地笑了一阵。
  唐修衡转头派人问沈笑山,说我腊月回京,到时候要是得空,送我一程?
  沈笑山就回了仨字儿:不得空。
  唐修衡就说,那我再绕路去找你一趟。
  沈笑山没辙,只得改口说自己得空,到时候去送一段。
  再怎样,他也不忍心让至交大冬天里多一程奔波的路。
  董飞卿听说了,说这叫什么事儿,我这上赶着的他不搭理,转头上赶着跟你找辙。
  沈笑山说你才知道啊,那厮就没对劲的时候。
  董飞卿就说,那么大一侯爷、奇才,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真愁人。
  三个男人来来回回这些事,陆语闲来听罗松、代安说了,笑得不轻。
  这一阵,她主要着手的是造园相关的事:之前设宴请当地名家到家中,本意只是帮薇珑请教一些习俗、地带影响的造园手法,但在过程中,也听出了很多门道,兴致颇浓,连带的就又为薇珑设身处地着想,生出了新的诸多疑问,又追着名家刨根问底一通问。
  幸好几位名家都不是藏私之人,对她知无不言,且乐在其中。
  她将所得一切细细归纳,言辞简练地书写成册。薇珑的问题是一小本,她回答的、附送的足足写了厚厚的两大本。写成之后,让沈笑山帮忙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错处、遗漏之处,加了一封信件,派人加急送到京城。
  东西送出之后,她才想起了一件事:蒋徽说,要陪程家、唐家几位长辈带着孩子们出门散心,却没提薇珑。
  那么,薇珑——自己这位不曾谋面的嫂嫂,在这段日子,是不是就安心在家打理家事、潜心研究造园相关诸事?——或者,重点只在后者?
  薇珑的公公婆婆,可是看着她长大的,儿媳妇进门后,当成女儿一般疼爱,平日一切,自来是随着她的喜好。三个妯娌进门后,俱是随着夫君全力协助长房,用得着的时候就倾尽全力,用不着的时候便悠闲度日。那光景,不知道有多和睦,寻常人一听,便只有羡慕。
  如此,陆语想着,自己猜想的应该没错:夫君孩子都不在身边,嫂嫂便全心全意地琢磨造园相关诸事,说不定正在筹划着建造更好的一处园林。但愿,她送去的那些记录在案的文字,对她有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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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修衡在百忙之中,还记挂着明年请傅清明、原敏仪到京城的事,先是派阿魏专程来给两位长辈请安——正儿八经地混个脸熟,明年阿魏要前来迎接护送;随后又派专人送来他的名帖,以确保来年行程中一帆风顺——都是看起来可有可无的事,但他得让两位长辈知道,自己是实心实意请他们去京城。
  至此,傅清明与原敏仪哪里还不明白他的心思,好意全然接受,与陆语、沈笑山商量之后,有条不紊地安排离开长安诸事。
  至于到底为何如此,他们并没深究。是太清楚,如沈笑山、唐修衡一般的人,有些事,知晓了反倒没好处——可以直言不讳的事,他们从不会有半分迟疑,避而不谈的事,定然是另有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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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日,董飞卿对制作乐器有了浓厚的兴趣,一日总有大半日留在新月坊。
  傅清明、原敏仪对此只有欢喜之情,引着他在乐坊各处游转,详尽解释。
  一来二去的,三个人熟稔并亲近起来。
  陆语则在家闷了几日,终日留在书房,与齐盛一起看帐。未到年底,当然还不到盘点账目的时候,但新拓展的茶、丝绸、银号的经营情形,有必要提前做到心里有数,为来年早做安排,妥当的继续,不妥的就做出调整。
  茶山、丝绸这两项,情形甚为可喜,加之今年风调雨顺,没有额外的支出,是以,到如今便已有两笔算得可观的盈利。
  至于银号,在目前并无利润,但是,陆语并不沮丧,反而笑盈盈道:“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有驰名天下的几位富商的银号开遍各地,别人想分一杯羹,谈何容易。
  齐盛亦是一笑,“声誉稳了,才有利可期。那头的老板也没有因此心浮气躁,唯一担心的,便是您撤股。”
  “怎么会。”陆语道,“与别人相较,他做到这地步,已属难得,足见对这行当是颇有见解。”停一停,笑,“到明年就好了。”
  齐盛会心一笑。
  以前入股银号的时候,打的是江南陆家的名号,而在陆语嫁给沈笑山之后,入股银号的一方便是沈笑山的夫人——同行都知晓,少不得与银号互惠互利,商贾之间有了生意往来,就会连带的逐步得到百姓的认可。
  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不需要以此为荣,更不需要心生抵触。
  嫁娶,就算是她与沈笑山这样的情形,也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成亲那一日起,彼此的利益就绑到了一起,不可分割。
  由此,陆语就不难理解,为何有些人心甘情愿地选择联姻,谋取两家长远的利益。
  当然,她理解的人里,不包括原锦——与自己搭边儿的,存着利用自己获取利益心思的人,不要说理解,她连原谅都不肯给,一直没搭理原锦,是答应过林醉,不计较。
  说到原锦,陆语倒是通过无暇、无忧听说了一些事。
  先前林骧上门提亲,原锦不管不顾地亲自出面应承下来,原灏气得跳脚,当下却是无计可施:女儿都那样表态了,万一是因为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被人揪住了把柄,他再反对,便是把女儿往绝路上逼。
  可是,后来,林骧招呼也不打一个就离开了长安。
  再后来,林家那些事,通过两省大大小小的商贾传回长安。
  原灏长长地透了一口气。
  原锦则是万念俱灰,在床上挺尸,好几日不吃不喝。
  原灏和原成梁气急了,把她拽起来给了几耳刮子,声色俱厉地训斥一番,她才像是回了魂,嚎啕大哭一场,从那之后,被看了起来。她倒也老实了,每日在房里做针线。
  陆语听完,想着不论如何,日后原灏、原成梁都不会再给她生事的机会,那就这样吧。
  而她最早的打算是,原锦和林骧自作聪明,那就让他们从速成亲好了,倒要看看他们谁能把谁整治死。
  怎奈沈笑山没有与人磨叽的耐心,更无看戏的闲情,一出手,林远道那一支林家,便等同于消失了。
  整件事情中,她唯一觉得不够解气的,是荀氏。
  当日相见,她毫不留情地讥讽,专往荀氏心窝子上戳,是在为林醉抱不平。
  林醉被打发出府之前,荀氏的言语、态度,必然刺伤了当时那小小的女孩。
  不然的话,林醉不会在有机会被送回家的时候,选择缄默,不说自己的身世。那根心头的刺,是自己的被嫌弃,是所谓家园带给她的已只有冷漠不仁,甚至还有恐惧……千般滋味,也只有林醉自己清楚。
  若是可能,陆语很想将荀氏施加在妹妹心头的阴影,数倍偿还。
  可惜的是,能想到的法子有限,而若想实现这一目的,便要让荀氏长期留在长安,如此她才有挖坑布局的时间。
  她跟沈笑山提过,他说不值当,让那样一个女人怕你怕到骨子里,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儿吧?更何况,那种人就是漠视小孩子的安危,但凡有一点儿仁慈之心,林醉也不会是那个际遇。她在乎的是她力所能及的名声利益,夺走这些,才是整治她的上策。
  她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甚至于,那就是实情。人心,尤其是三四十岁的一个女子的心智,是谁也无法从根底上纠正的。
  既然荀氏不能幡然醒悟,不能对林醉生出切实的愧疚,那么,就让她余生沉浸在失去所有的痛苦中好了。
  由心而生的愧疚,很折磨人的心魂;失去所有的不甘、落差,也很折磨人的心魂——很难说孰轻孰重。
  账目理清楚了,陆语手边没有别的事,白日里沈笑山又着实忙碌,她就每日前去新月坊,给姨父姨母帮点小忙,和董飞卿探讨些乐器相关的事。
  原敏仪友人的琴损坏或是该调弦了,送到新月坊,总要顺带说一句:“你外甥女要是能帮忙就太好了,说实话,最信得过的还是她的手艺。”
  陆语很愿意做这些,每每听说,都主动将琴讨到面前,尽力而为。
  对于她制琴的事,董飞卿先前只是听说,却没见过她做这些与琴相关的事,如今有了机会,自然兴致勃勃的。
  修复乐器的房间并不算大,光线充足,极静、极净。
  居中的长案上,整齐有序地放着诸多工具、瓶瓶罐罐——里面盛着颜色各异的漆。
  修琴之前,要将琴上面的浮尘拭去,仔细地洗净双手,随后检查异状,确定判断无误,再动手修复。
  换弦、调弦之类,在陆语是易如反掌。
  其实特别讲究技巧、手法。董飞卿记得,薇珑小时候,也学过一阵制琴,当然了,半道迷上了造园,一头扎进去,且是再没出来过——这些年是一架琴都没制成,但是,懂琴是真,亲朋好友的琴出了大大小小的毛病,都会找她。
  到十多岁的时候,薇珑还行,怎么样的琴出了问题,都能给修复,区别只在于花费的时间长短。
  嫁到唐家之后,这一门手艺就荒废了——修衡哥见她每日忙忙叨叨的,便不准她再为这样的事耗费时间心神,而她也是一年半载遇到一回这样的事,一次比一次手生、吃力。
  后来认头了,小手一挥,对人实话实说:我真的已经忘了这回事,而且侯爷也不让我再碰琴。
  谁听了,都少不了笑一通:琴艺无人可及的唐修衡,不让结发之妻碰琴——是他拧巴到了极致,还是堂堂黎郡主在睁着大眼睛说瞎话?怎么想,都是乐子。
  董飞卿想不到的是,对这些事,真有乐在其中的人。
  弹琴的乐趣他晓得,修琴的乐趣在何处?每次瞧着陆语如同对待珍宝甚至友人一样地对待面前的琴,他就会生出这种疑问,正如他不明白蒋徽没完没了倒腾香料的乐趣何在——琴修好了,要物归原主;香料香露做好了,要送人或放到铺子里售卖。
  好吧,大家伙儿都没冤枉他,他就是个俗得掉渣儿的人,理解不了妻子一些爱好,更理解不了陆语这种风雅之人的心思。
  抛开这些,董飞卿很喜欢与傅清明、原敏仪坐在室内,看着陆语忙忙碌碌。
  这样的氛围,会让他心里特别安静、惬意。每到陆语修补琴面、上漆的时候,他便忍不住走近些观看。
  上漆是很繁琐的一件事,对手法要求极高,上几层漆,漆的厚薄与是否均匀,都会影响琴音,手法精湛无误,琴的音色会更好;若相反,琴的音色会变差。手法再差些,则会让人在弹琴时感受到漆面不平,很难不受影响。
  手艺活儿他见的多了,迄今最服气就是这一手:这不是你半道累了就能歇一阵再继续的事,必须一次做成且做好。而且陆语不是身怀绝技的人,双手出奇的稳定,全是心神控制。
  琴面毛病小的,上漆也容易;反之,便需要耗费很长时间。遇到前者,他能心绪放松地观望,顺道跟妹妹学两手;遇见后者,他就不免有些紧张,担心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她就白白耗费了心血。
  几日后,他就发现,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陆语在动手之前,对面前的琴真是了如指掌,连木料的纹路对上漆的影响都一清二楚。
  除此之外,他觉得有趣的事情,便是看着陆语将一架琴各个部分拆开来,他能顺道看看琴腹中的铭文。
  陆语对他解释:“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琴最好不要拆开再重新粘合,这种事就是真的看运气了,不论如何笃定,重新粘合期间,也可能出点问题,粘合好了之后,音色可能还不如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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