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薇珑的语声有些含糊了。
陆语想着,要不要让她当即回房,话说出的时候却发现,身边的人依偎着自己睡着了。
她一时间有些犯愁:这么睡可不成,但自己又没力气把她抱回房,她两个哥哥也不适合那样做,把她唤醒,又不忍心。
一名样貌娟秀的丫鬟取来一张厚实的毯子,走到陆语身边,悄声道:“夫人,交给奴婢就是。”
语毕,手势轻巧地用毯子罩住薇珑,继而一弯腰,动作轻缓地抱起薇珑,举步向外。
陆语看了,颈子一梗:身量纤细的女孩子,却有这样一把力气……
沈笑山、董飞卿亲眼看到这一幕,待丫鬟出门后,同时轻轻地笑了。
“唐家走出来的人,真没有简单的。”陆语喟叹。一直忙忙叨叨的,真没顾得上仔细打量薇珑的随从。
“那是。”两男子异口同声。
陆语敲了敲桌面,“闲坐无趣,下几盘棋怎么样?”
“行啊,我先跟你杀几盘儿。”董飞卿应声后才道,“不乏?那只馋猫都那样儿了。”
“不乏。”陆语笑着唤小厮取来棋具,“这样的日子可不多,我舍不得睡。”
“这样的日子还多的是。”董飞卿说。
“那是以后的事儿,眼下要及时行乐。”
董飞卿笑眉笑眼的,“这话我爱听。”
沈笑山看着他们,由衷道:“也真是奇了。以你们俩的脾气,照常理说,得没完没了地掐架拌嘴。”
“这是说什么呢?”董飞卿笑道,“我是恩娆的娘家人。”说着拍拍沈笑山肩头,“我可先把话放这儿,你要是敢委屈恩娆,我不把你房顶拆了不算完。”
沈笑山一乐,心说这还用得着你说?怎么可能,又怎么舍得委屈她。
陆语笑盈盈地啜了一口茶。
棋具送来,打好座子,落子前,董飞卿说:“三局两胜。你要是赢了,我就答应你一件事,反之一样。”
“我要是赢了,明日你还给我们做菜吃。”
“那我要是赢了,你能不能给我们做道菜?”董飞卿一面说着就已笑开来,“薇珑是较真儿的性子,谁都看不了她做菜那架势,你不一样,学学?”
陆语立时告饶,“可千万别,我一进厨房就懵了,那滋味,跟转向似的。”
“做菜挺有意思的。”董飞卿道,“这样吧,你给我跟沈哥打下手,试试,成么?”
“有我什么事儿啊?”沈笑山对饭菜的挑剔,比薇珑对造园的吹毛求疵还厉害,但是,他只喜欢吃现成的,不喜欢进厨房。
“就得有你。”董飞卿道,“厨艺也算是你一个绝活儿,总藏着算是怎么回事。就这么定了,来吧。”说完,抬手示意陆语。
沈笑山转头叮嘱陆语:“这厮下棋没谱儿,跟他那脾气似的,没耐心法儿了就破罐儿破摔,甭提多败兴了。别上火。”
陆语笑着点头。
董飞卿则忙里偷闲,与沈笑山碰杯,“少揭我短儿。喝酒。”
一局棋到了中途,董飞卿细细地瞧了陆语一眼,低语一句:“你这路数怎么跟沈哥一样?那我怎么赢你?”
陆语心头讶然,“是么?”一直也没顾上与沈笑山正正经经对弈,也就根本不知道他的路数。
“真是邪了。”董飞卿咕哝着,又笑。什么叫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他总算是亲眼瞧见了。
他喝完一杯酒,又道,“你们这种路数,都是得道高人对弈时的习惯,太稳了,估摸着也就修衡哥那种带着杀气的手法才破得了。回头让他对付你。”
“你这说来说去的,是不是就要破罐破摔了?”陆语睇着他,“给我好好儿的,不然明天让你给我做满汉全席。”
董飞卿就笑,“明知要输,我还挣扎个什么劲儿?再说了,跟你下棋,不看你的话,就跟对着一老道似的,抬眼一看,哦,一小孩儿……知道那心情吧?”
昨晚,陆语才打趣沈笑山,说他说话像道士,眼下可好。夫妻两个视线相交,同时笑出声来。
“笑什么笑?”董飞卿皱了皱鼻子,挪到一旁,“来来来,哥,你替我对付她。”又对陆语道,“明儿给你做好吃的。”比起熬完一局必输的棋,他自然愿意开开眼界,瞧着两个棋路相同的高手过招。
沈笑山以眼神询问陆语。
陆语颔首,“来,跟你学几招。”
沈笑山却道:“不定谁跟谁学呢。”
“棋艺讲究天赋,与年龄、经验无关。”董飞卿说着话,给陆语取来一个酒杯,斟了一杯酒,“再喝点儿吧?瞧着你酒量不错。下棋跟赏花一样,不能喝茶,得喝酒。再说了,你借着酒意就能手下留情,不让沈哥输得太难看。”
“瞧你这蝎蝎螫螫的。”陆语笑着,并没拒绝送到手边的酒,“反过来想,我要是输得太难看,也是喝了酒的缘故。”
董飞卿哈哈一乐,“对了,就是这意思。”随后,在一旁边慢悠悠地喝酒,边看着夫妻两个对弈,不再言语。
这样的高手对弈,他以前从没机会见过。程叔父与他们的棋路相仿,也曾与沈笑山对弈,但他并不在场。
他看着棋子一颗一颗落下,看着局势形成鲜明的对峙。
他神色越来越认真、凝重。
这样的对峙给人的感觉,可以说是很奇异了:到了这种时刻,双方显露的仍然不是锋芒亦或杀气,棋子仿佛有了灵性,与主人心意相通,不在乎胜败,这便使得局面明明僵持着,却给人一种从容之感。
轮到陆语落子了。她一面敛目斟酌,一面抬手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酒。
思量再三,也没有和棋的可能——第一局棋,她其实并不想分出胜负,确切地说,是不想赢。但是,没有别的选择。
沈笑山噙着笑意,凝了她一眼,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她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
“胜就是败,败就是胜。”她轻声说着,落下制胜的一子。
“漂亮!”董飞卿由衷赞道,随即又笑,“我中间走错了一步,不然这局棋更好看。怪不得恩娆这么说。快,再来。”他帮两人收起棋子,重新开局。
夜色深了,室内光线反倒更加明亮:大雪纷飞,迅速让庭院变得银装素裹,雪光透过窗纱入室。
室内的人,守着暖炉,对着棋局,言笑晏晏。
直到后半夜,董飞卿才惊觉时间已经太晚,催着陆语去歇息:“回去赶紧歇息。我跟你学了不少招数,再跟沈哥下两盘儿,练练手。”
陆语顺势起身,道:“你们要是能掺酒,就换我从娘家带来的烈酒,敞开了喝,管够。”委婉地告诉他们,不用顾忌时间。
两男子同时一笑。
陆语披上斗篷,走到廊间,先站着看了一会儿夜色中的雪景,随后回到房里,洗漱一番,真的乏了,倒在床上,没多久就沉沉入梦。
她知道,这一晚,也会成为最珍贵的记忆。
.
腊月来临之前,陆语携薇珑先后几次去了妙手秦。
秦老爷子遇见薇珑,欢喜不比之前遇见唐修衡、董飞卿少一分。要知道,薇珑非但喜欢他手里形形色/色的模型,还有诸多用处,这一点,带给他莫大的满足。珍藏在家中的两套他最满意的模型,也主动拿出来,拱手相赠。薇珑如获至宝,当下推辞不过,隔两日让陆语帮着从别处还了这份人情。
当然了,老爷子对陆语这个小贵人只有更慈爱周到,一有空就给她做信匣子、首饰匣子、文具之类的物件儿,派伙计送到沈宅。
冬月末,唐修衡按照计划,准备启程离开漠北,传信给沈笑山与董飞卿。
薇珑听了,就知道自己也该回京了,可是——“不想走,怎么办?”她搂着陆语。
“还能再相见呢。”陆语如何不知她心里的矛盾与挣扎:为了一生痴迷的爱好,此行收获满满,在这里的每一日,也都过得舒心开心,可是,这里不是家,亲人还在等她,她也想念亲人。
薇珑的烦恼接踵而至:“迟早要走,那我就早些走吧。”想到唐修衡,她就打怵:他让她认错,她只在信里跟他东拉西扯,他就再没回信给她。
“那怎么行?”陆语忙阻拦,“天寒地冻的,不准你再骑马。要么跟飞卿哥一道走,要么等修衡哥几日,等他离得近了,去迎上他。”
“……”薇珑有苦难言,却也知道,没有别的选择:她一出门,董飞卿就知道了,定要把她拎回来的。
唐修衡再命人传信,也对妻子做了安排,说自己会再来长安,接上薇珑和董飞卿,到时候,沈笑山再送他一段就行了。
“还送什么送?”沈笑山又气又笑,“怎么还要捎上我?”
陆语就道:“这次之后,再见不定要什么时候了,修衡哥就想多看你几眼,省得忘了你长什么样儿。难道你还指望着他说不放心、舍不得你啊?那么大一侯爷、奇才,才不稀罕说那种话呢。”被董飞卿带的,偶尔说话也不着调了。
沈笑山笑着把她揉进怀里,一通亲。
进到腊月,经过一番场面功夫之后,杭七、林醉的亲事落定。
初四下定,摆了几桌酒席,沈笑山、陆语、董飞卿和薇珑都去了。
转过天来,沈笑山和陆语想着,应该跟两位长辈说说林醉嫁妆的事——着手准备的太早,到眼下,只需要长辈同意,便能让京城的人手逐一添置起来。
下午,一同回到傅宅,与两位长辈道明原委。
傅清明就笑道:“我们也早就在准备了。这是两情相悦的姻缘,怎样都出不了差错。你们怎么准备,我们可不管——那是你们嫁妹妹;我们准备我们的,你们也不要管——我们这是又要嫁女儿了。”
原敏仪笑吟吟地颔首以示赞同,“就是啊,就还照着恩娆出嫁时的章程来办吧。”
陆语笑着说好。
沈笑山对两位长辈的敬意,却又深了一层。
两个人来了,自然就不会急着走。原敏仪和陆语去找林醉说话,傅清明与沈笑山留在暖阁叙话,所谈及的,多数是关于京城那边的事。用过晚饭之后,又说了一阵子话,夫妻两个才告辞回家。
马车转过街角,走进沈宅所在的街道,沈笑山隐隐听到了马蹄声,似乎有十来个人的样子。
他笑了。
“怎么?”陆语问。
“修衡来了。”他说。
陆语面上一喜。
事实果然如此,夫妻两个与唐修衡先后脚进了沈宅。
两个人与唐修衡一面说着话,一面走向内宅。薇珑住在内宅西南角的一所小院儿里。
.
今日的晚饭,薇珑和董飞卿琢磨了一阵,给厨房写了个菜单,都是厨房最拿手的菜。
兄妹两个大快朵颐。吃太饱的坏处就是,吃完就犯困。薇珑早早回房歇下。
不知何故,她从梦中恍然醒来,翻了个身,又忽然坐起来。
她好像听到了唐修衡的声音。
不会这么快就到了吧?
她又是欣喜又是忐忑,慌手忙脚地穿戴整齐,匆匆向外走去。
院门口,唐修衡正在和陆语说话,问及的无非是薇珑有没有给她添麻烦。
“这是说什么呢?嫂嫂对我和恩姀特别好。”陆语笑道,“瞧你这风尘仆仆的,早点儿歇息,明日再说话——好歹留一半日吧?”
“后天一早走。”唐修衡说,“我倒是想在这儿过年,可军务催得紧。”
“留一天我就知足了。”陆语抬手示意他进院子,“那我就先回房了。”
唐修衡嗯了一声,看着她与丫鬟走出一段,才举步走进院中。
薇珑就是在这时候到了廊间,看到他,先揉了揉眼睛,继而绽出绝美的笑靥,“唐意航?真的是你。”
唐修衡却是不动声色,拎着鞭子、马刺,穿过院落,步上台阶。
薇珑凝着他眼睛,见他目光平静,忐忑之情消散,“快进屋吧。”
“不急。”唐修衡说,“你认错的事儿还没了呢。”
“我没错。叔父说的。”薇珑轻轻扯住他衣袖,“快进屋。”
唐修衡扬了扬眉,“应付事儿认个错都不行?”
“就不。”
他凝住她,星眸中有了笑意,“胆儿肥了是吧?”
薇珑心里更踏实了,言语间变本加厉:“你想也别想。”
鞭子、马刺脱手的同时,他打横抱起她,在她耳边轻声地煞有介事地吓唬她,“小兔崽子,我弄死你。”
※※※※※※※※※※※※※※※※※※※※
日万第三天√明天继续挑战~
(づ ̄ 3 ̄)づ
第54章 第54章
一早, 董飞卿掂量着手里样式有点儿奇怪的马刺,问唐修衡一名随从:“哪儿来的?”
“别的国度传过来的。”随从回道,“一个官员偶然得到的,转送侯爷,侯爷就跟鞭子一道用着了。”
“哪个顺手?”董飞卿又问。
“不知道。”随从笑道, “侯爷的坐骑有灵性, 这马刺还有鞭子,平时都是摆设,以防万一罢了。你再让他用一年, 估摸着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董飞卿莞尔, “他人呢?”
“早起跟郡主去傅宅辞行了。”
董飞卿颔首, “晚点儿我也得去。”
昨晚, 杭七来找他, 说了一位同僚的一档子私事, 要借助他在镖局的名头,请他跟当地一家镖局打个招呼。
他听完原委, 当即应下, 跟杭七一道去了镖局。
结果,正事只几句话就说妥了,接下来却被镖头和几位镖师拉着一通喝, 天亮之后才回来。
.
这日午间,傅清明、原敏仪和林醉在家中设宴, 为唐修衡、董飞卿、薇珑践行, 沈笑山和陆语自然也去了。
下午, 一行人道辞回到沈宅,督促着下人收拾箱笼。
薇珑过来这一趟,没顾上去店铺之间游走,只在妙手秦添置了些物件儿,再就是沈笑山和陆语送她的一些她喜欢或是用得着的藏品。
董飞卿就不一样了,林林总总置办了整整六个箱笼的物件儿——他只要出门闲逛,就不会空着手回来,而且眼力独到,哪样东西都有其奇巧之处。
东西再多也无妨,沈笑山给他们配备了足够的车马、人手,会一路送到京城。
唐修衡在薇珑住的院落的书房里,唤人把陆语请到面前。
“哥,有事?”陆语进门后问道。
唐修衡指了指窗前的棋桌,“没,下盘儿棋。”
陆语依言落座。
棋局有些眉目之后,唐修衡眉峰微动,笑,“怪不得飞卿说,慕江都不是你对手。”
“哪儿啊。”陆语知道他所指何事,笑,“那天各有输赢,别听飞卿哥抬举我。”
唐修衡琢磨一阵,“来盘儿和棋吧?”
陆语道:“走走看。我要是不争气,你怎么也带不上道儿,就没法子了。”听他话音儿,是要走一盘他见过或经历过的和棋,她不敢担保从头到尾一步不错,言辞间便留了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