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匹通身枣红色的骏马,类比人的话,它是同类中少见的美男子,漂亮得不像话。
“我记得,那厮以前不是只选黑色的坐骑么?”沈笑山说。
“哪儿啊。以前遇见的好马,恰好都是黑色而已。”董飞卿笑道,“这是叔父马场里的,性子烈得很,用了一个来月才驯服。
“就修衡哥那身手,都被它狠摔过几回。
“每回到末了,都是人坐在地上喘气,马站着累得腿哆嗦着喘气,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其实那不是驯马,整个儿就是跟马耗耐性,耗得熟稔了,马都懒得摔他了,也就有感情了。”
沈笑山颔首,“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可不就只能耗耐性。”
唐修衡点好酒菜,过来寻他们,“今儿什么日子?吃个饭而已,我还得挨个儿请。”
董飞卿哈哈地笑,“今儿你缺理。”说完不等唐修衡应声,便转去安排好的院落用饭。
唐修衡到了自己的爱马跟前,抬手抚着它的头。
骏马仰头,亲昵地蹭着他的手。
唐修衡说:“咱爷儿俩还得在路上走几日,回去好好儿给你拾掇拾掇。这风吹日晒的,把你弄得灰头土脸的。”语气柔和,完全就是在跟孩子说话的神态。
沈笑山嘴角一牵,“不知情的人看到,一定以为你疯了。”
唐修衡一乐,抚了抚爱马的鬃毛,“多吃点儿。”随后转身,与沈笑山一同前去洗漱用饭。
进到摆着酒席的房间,沈笑山看到坐在唐修衡身侧的薇珑,笑,“外面的饭菜不似家里,来时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就做睁眼瞎,稀里糊涂地往嘴里送。”薇珑笑说,“来的路上有盼头,到你家里就能吃到真正的美味。”
“又矫情。”董飞卿用帕子擦着手走进门来,“蒋徽做菜不好吃么?少给你这馋猫做了?你公公婆婆知道你挑剔,鼎鼎有名的厨子都请到唐府了——你还想怎么着啊?要上天啊?”
薇珑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
唐修衡冷着脸道:“你再连名带姓地提及解语,我打折你的腿。”
“打,是该打。”董飞卿没心没肺地一笑,“早上说话没过脑子,你暂且别惦记我的腿,先赏我一耳刮子,让我长长记性。”说着话,走到唐修衡跟前,弯身,侧脸,“来吧,洗干净了。”
硬是把唐修衡逗得火气一扫而空,唇角上扬。
“我说真的。”董飞卿说,“你消气最重要,我这脸真不算什么。”
“滚一边儿去。”唐修衡撑不住,哈哈地笑出来,抬手推开跟前的人,“真跟你生气,我早死八百回了。”
董飞卿这才笑眉笑眼地落座。
“刚说你的,记住。”唐修衡说。
“记住了。以后我不嘴欠了,跟谁都不提我媳妇儿,不提就出不了错了吧?”
惹得三个人同时笑出声来。他董飞卿,就是这样一个人,很多事都能用你想不到的方式应付。
酒菜上桌,薇珑主动要了一杯酒,随即向沈笑山端杯,“哥,吃完饭就回家吧,大冷的天,别远送了。”
沈笑山端起酒杯,“心意领了。说好了的事,不会改,也真有事详谈。”语毕,和她的酒杯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薇珑深吸进一口气,也干了杯中酒,随后闷头吃菜,好半晌,嘀咕道:“恩娆自己在家,你放心啊?”
沈笑山和颜悦色的,“那你跑出来这么远,修衡和我们放心么?”
“……”薇珑被问到短处,不吱声了。
“往后遇到这种事,提先告诉我们。”沈笑山态度柔和而郑重。
薇珑抬眼看他,亦是正色承诺,“记住了。我会的。”
沈笑山取过布菜的筷子,给她夹了些她平日爱吃的菜到碗中,“多吃点儿。路上辛苦得很。”
“嗯!”薇珑用力点头,费了些力气,才把泪意压下去。在今日,受得了夫君与自己没正形,受得了飞卿哥的揶揄,独独受不了沈哥这份儿惯有的温和与关心。
沈笑山点到为止,酒杯斟满,转向两个兄弟,“我回去之前,你们敞开了喝,我回去之后,你们到家之前,最好是滴酒不沾。”
唐修衡颔首,“这是自然。”
董飞卿笑说:“放心吧。有那个活阎王盯着我呢。”说完,瞥一眼唐修衡。
沈笑山喝完杯里的酒,睨着他,“今儿你是不管怎么着,都不把修衡说成人,是吧?”
董飞卿一拍额头,“还真是啊。”
唐修衡执壶在手,唇角噙着笑,给沈笑山斟酒。兄弟之间,怎么样的玩笑都开得起,他早习惯了董飞卿那张歹毒的嘴巴。
这当口,薇珑情绪缓和过来,认认真真地说:“飞卿哥这个嘴毒的,也只有叔父、解语姐姐和恩娆对付得了。”
三个男人闻言俱是一笑,董飞卿更是道:“乖乖吃饭,别给我挖坑。”她的话是没错,但是,提及蒋徽,一定是故意的。
薇珑抿了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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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夜里,沈笑山回到家中,步入正房,习惯性地望向寝室,见窗纱映着灯烛光影,心里便是一暖。
回家。这感觉,原来是这么好。
曾经以为,这一生要四海为家,哪一座城里都有住宅,但哪里都不是归属。这里住几年,那里住几年,在当时只觉惬意自在,而在如今,是如何都不愿回到从前了。
他脚步逐渐加快,匆匆步上楼梯,径自走进寝室。
陆语正倚着床头看书,余光瞥见他转过门口的屏风,先被吓了一跳,瞬间惊愕之后,捂着心口,“你走路有点儿声音不行么?”
沈笑山歉然一笑,“一着急就忘了。”说话间,走到床前,俯身用力而迅速地吻一下她的唇。
她笑着勾住他,却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了,过几日再回来。”
“你这份儿心意,修衡他们领了,怎么可能真让我陪着走好几天。再说了,要是快一些,几天后就到京城了。”他面颊摩挲着她的面颊,“你倒是心宽,也不怕我路上被什么事儿绊住。”
“除非你愿意,否则谁绊得住你?”她笑着吻一吻他的唇。
他斜身躺下,拥着她说话,“有没有好好儿吃饭?”已经安排下去了,如今她每日要服用做法不同但功效相同的药膳。
“有。”陆语说,“无暇无忧看我看得可紧了,总是盯着我用饭喝汤。”说着皱了皱鼻子,“两个小没良心的,眼下把你的话当圣旨似的。”
他轻笑,“知道是为你好而已。”
陆语依偎着他,仰脸审视,“心情不大好吧?”
他嗯了一声,“真挺奇怪的。以前想去哪儿去哪儿,安排好手边的事,就甩手走人。修衡、飞卿若是远行,也没什么大的感触。这次不一样,回来的路上,想想他们这一番折腾,尤其修衡,心里真有些……”有些怎样呢?他找不出合适的措辞。
陆语轻轻拍抚着他心口,“明白。于你,这或许就是成家与否的不同。沈先生,你落地了——以前是在半空悬着的半仙儿,现在是有七情六欲的一家之主了。”
沈笑山失笑,想一想,“还真是。”顿了顿,又认真地看住她,“阿娆,远行很辛苦,你真的打心底愿意么?但凡有顾虑,尽管如实告诉我,你知道,修衡他们是怎样的人……”
陆语抬手掩住他的唇,“你回来的路上,想的是不是太多了些?我要是有一点不愿意,自最初就不会同意跟你远行。姨父姨母也是一样,但凡对你有一点不放心,都会让我从长计议。”
他笑了,“这种事,这种话,就得说清楚。总不能说,我笃定你所思所想,就不问你要个准话。”
“知道啦。”陆语爱娇地搂着他的脖子,蹭了蹭他面颊,“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今晚我们就好好儿说说话,把没说透的事情说透。”
“嗯。”他把玩着她缎子般的长发,接着她的话道,“把没做够的事情,换换花样。”
陆语咬了他一口,又忍不住笑,“没正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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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腊月,各地大掌柜来到沈宅,给沈笑山请安,亦正式地给陆语请安。
陆语除了为这些时不时的到前面应承一番,自己这边着实忙碌起来:陆家产业主要集中在江南、长安,两地各个店铺的账目送来,有头有脸的管事、大掌柜也来到长安,给她请安,提前拜年,最重要的是等候垂询。
陆语知会过沈笑山,让他命仆人给自己收拾出一个书房院,用来查账见人手。
夫妻两个都不清闲,她没几日就恢复了在闺中的习惯:熬到很晚才睡,有时精力饱满,索性连轴转。
沈笑山看得心疼又上火,说我帮你看帐吧。
她就用大眼睛睇着他。
他改口,说拨给你几个人行不行。
她就说,你怎么能这么看不起我。
沈笑山无言应对,只得苦笑着吩咐无暇无忧,千万照顾好她的饮食。
陆语是想,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打理。她只想跟他学真本事,却不会在实处上依赖他。那习惯一旦养成,自己迟早会变得懒惰懈怠。
那样的她,他不会喜欢。
那样的自己,她更不喜欢。
连续忙了大半个月,事情告一段落。比起去年,用时缩短了十来天,不论对她,还是对管事掌柜,都是好事。
心情好了,她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活泼泼的。
到这时,就快过年了。沈笑山想着,彼此陪着异姓手足在外面逛的时候很多,彼此作伴出门的次数却少得可怜——相识之初,是跟她在街头转过,但是,给她留下的记忆并不好。
于是,他提议一起去外面转转。
陆语当即摆手,“我才不跟你去。那次你在街上,把我气得肝儿疼。”
果然不出所料。沈笑山笑着捞起她,“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去也得去。”
是以,陆语再不情愿,还是被他带到了喧嚣繁华的街头。几日下来,就喜欢上了和他一起闲逛的光景:他用第一富商的眼光去看待人、物,稍稍提点几句,她便受益匪浅。
沈笑山慢慢发现她逐渐高涨的兴致源于好学,说陆恩娆,不带这么煞风景的。
陆语却失笑,说这笔账你怎么就算不清了,这是娶了妻子的同时,还收了个徒弟。
他不免啼笑皆非,转念也就放下,随她去。现在,也真不是能够放下一切尽情游玩的光景。
但那样的光景,也不远了,过完年,他们就要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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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时日,情形各有不同。
腊月初,杭七道辞回了京城。再不走,上峰就真要发作他了——说好的三两个月的假,他却在长安足足耗了九个来月。
林醉每日跟在姨父姨母身边,帮他们料理年节前的大事小情——先前陆语已经帮忙梳理清楚绝大多数,他们做起来也就省时省力。
接下来,三个人开始置办年货——要送到京城的唐府、董家。
这种事,林醉以前不曾经手,所以兴致勃勃的,傅清明、原敏仪见状,索性放手让她来办。
林醉便开始翻看往年的账册,再去命人请教沈笑山,给唐家董家要用什么规格,心里有数了,才开始转动脑筋,细细的列出明细单子,亲自带着管事去采买回来。
年货送出去三两日而已,唐府、董家的年货就送到了傅宅与董家。
大略比对一番,林醉见没出差错,长长的透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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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欢喜喜或是忙忙碌碌之中,年节来临。
除夕傍晚,沈笑山与陆语一同给家中仆人发了大大的封红。随后,他对陆语说:“去换身喜气的衣服,等会儿就出门。”
“……”陆语愣住,“不吃年夜饭就出门?你是不是梦游呢?”
“回家。”沈笑山笑道,“我们去跟姨父姨母、恩姀一起吃年夜饭。”
“……”陆语又一次愣住,随即,神色恍然地看着他。
“怎么了?”沈笑山拍拍她的脸,“醒醒。”
陆语笑出来,“差一点儿就被你感动哭了,被你扰了更好。”
“好听的话路上再说,快一些,时间不早了。”
“嗯!”陆语转去更衣,脚步轻快,小鹿一般。
沈笑山望着她的背影,唇角缓缓上扬。
到了傅宅,傅清明、原敏仪和林醉在短暂的意外之后,便只有欢喜与感动。
自垂花门走向正房的时候,林醉歪着头,细细地看了沈笑山好几次。
沈笑山察觉到,侧头对上她视线,“怎么?”
林醉就笑,“只是觉得,我的姐夫,真是独一无二的好。”
沈笑山一笑,“过奖。”
陆语和姨父姨母听了,也笑。
欢声笑语中,过了除夕,迎来春节,又在往来拜年走动之中,过完了年。
在这期间,在长安的沈笑山与在京城的唐修衡已经详尽的安排好一切,傅清明夫妇和陆语亦然。
正月十八,阿魏来到长安,接傅清明夫妇、林醉去往京城。
陆语的离愁尚未完全消化掉,便到了自己与沈笑山启程的日子。
离开长安那一日,她一路透过车窗,望着沿途景致。
住了好几年的一座城,她
第55章 第55章
苏州。
清水巷, 乌篷船,伴着斜斜烟雨,织就出江南一角的动人画面。
景竹、罗松、代安共乘的船只走在前面,三个人兴致颇浓,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沿途见闻。
沈笑山撑着伞, 与陆语并肩而立。
听着三个人的语声, 她问:“你不是在江南住过一阵么?没带他们来?”
“算是吧。”
“……?”陆语看着他。人来了就是来了,什么叫算是?
沈笑山说:“先后在杭州、南京、绍兴各住过一段日子。那时他们年纪还小,到了何处, 都是在宅子里做功课。”
陆语哦了一声, 又审视着他的神色。莫名觉得, 他似乎并不愿意回顾在江南的那段岁月。思索片刻, 猜出了原因, 忍不住笑了。
“偷着乐什么呢?”他揽了她一下, 让她离自己近一些,免得淋雨。
陆语侧了侧头, 见老船夫仍在哼着小曲, 便轻声道:“想当初,沈慕江还没到富甲天下的地位,不少生意, 需得自己亲自出面。抛头露面的次数多了,便害得一些闺秀芳心暗许, 出过几档子事儿。”
沈笑山下巴抽紧, “什么叫抛头露面?”
陆语笑一笑, 语声更轻:“那时候,你的名声不是清心寡欲,是冷心冷肺。”
这些,是早在齐盛得知他们要来江南的时候,与她闲谈时提起的旧事。当然,齐盛话里话外的,都是夸他不是一般的洁身自好,正因为不曾有过妇人之仁,才有了他们这一桩姻缘。
那时期的沈笑山,颇受江南一些才女、高门闺秀的青睐,什么都不顾了,只是要他这个人,加之那时处处讲究男女大防,便有人用些跌跤、落水的伎俩,试图诱使他中招,从而只能谈婚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