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她们家姑娘自从嫁给了江逾白之后,便一直以“端庄夫人”的要求来对待别人,她已经很久没瞧见她们家姑娘这样像是个小姑娘似的发脾气,缩在一起哭了。
大概是回了石家之后,连性子都变回了姑娘时的模样了吧。
她在枕头旁边放了方巾手帕,供给石清莲一会儿擦眼泪,然后安静地收拾了房间后,又点燃了炭盆用来取暖,最后出了房间内。
石清莲在床上裹着被子,半哭半醒,一整夜睡得浑浑噩噩。
她又梦了一晚上的沈蕴玉,她想,沈蕴玉既然这么恨她,那她就别再去找了。
沈蕴玉已经够恨她了,她不想让沈蕴玉更恨她、讨厌她了。
本来也是她做错,沈蕴玉不想见她,她以后就不见了。
她也离他远一点。
石清莲蜷在被子里,眼泪将枕头都浸透了,她胡乱的从被子里探出指尖,抓了方巾来,盖在自己的脸上,终于沉沉的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
今日是围猎宴正式开启的日子,今日圣上要亲猎。
顺德帝亲猎,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在进山时都要跟随,家眷后续可以不跟着,但是大部
分文武百官都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除非像是陆右相一样的年岁,实在是受不了马上颠簸的,其余年轻些的,都会往圣上身前去凑一凑的。
说不定圣上瞧他们顺眼,给提个官呢?
还有一些还没有官身的世家子弟,都牟足了劲儿要在顺德帝面前露一下脸。
这其中就包含了许青回。
许青回以前其实并不想当官,他觉得当官没意思,一群人为了追一个官位,汲汲营营,卑躬屈膝,甚至还有可能要遭受到灭顶之灾,还不如每日游山玩水,但是后来,他经历过被康安长公主的事情之后,他才惊觉,他需要一个官身。
如果他是沈蕴玉那样的人物,康安长公主还敢这样随便背叛他吗?
当然不敢!
可是许青回与他父兄说过之后,他父兄都只言明,让他去科考入仕。
这怎么来的及?
他自小就不爱读书习武,真要让他去科考,或者考武举人,起码要耗费十几年的时光。
他就想走捷径。
当初顺德帝因为康安长公主的事情,对他们许家有所亏欠,如果他能在秋日围猎宴上,猎到一些大型猎物,去献给顺德帝,再与顺德帝求一个官职,顺德帝应当会给他。
他的父亲与他说过,顺德帝其实是个很中庸的皇帝,最大的缺点就是感情用事。
所以,他只要抓准顺德帝的脾气秉性,就能给自己制造出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经过那次的事情之后就明白了,男人还是得掌权,否则与女人没区别,甚至他还不如女人——人家石三姑娘都能走出去,他还只能憋着。
所以他也开始迎头奋进,虽然选的方向有点歪,但是也算得上是剑走偏锋了。
故而,他一大早就带着自己的几个好兄弟在猎场四周等候,摩拳擦掌,等着一展身手。
顺德帝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但是他先等来了旁人。
他远远瞧见石清莲骑着马过来了。
大概是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所以他对石清莲十分在意,远远瞧见了石清莲的马,便扭过头去瞧她。
当时石清莲正迎着深秋初冬的日头走过来。
现下天冷,日头也薄凉,浅浅
的阳光透过白白深深的云层落下来,只有一点暖意,金色的柔光落到石清莲的脸上,在清晨朦胧的光线中,她的脸被照出琉璃一样的色彩,远远一望,摄人心神。
石清莲本是极妩媚的长相,眉眼唇瓣都生的勾魂摄魄,艳丽异常,平日里也都如同朝颜花一般灵动活泼,但不知今日是怎么回事,她只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裳,外罩了一身雪色的大氅,发鬓随意挽了一个垂灵鬓,只簪了一个墨绿色的玉簪,一张脸上未施粉黛,娥眉轻蹙,桃花眼内含着几丝散不去的伤悲。
美人蹙眉,烟波含泪,只一眼,便看的许青回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他早便知道石清莲好看,但今日瞧见落泪时的石清莲,才知道什么叫“摧心断肠”,美人儿这么哭,他真想把心肝儿都挖出来给石清莲捧过去。
他头一次发现,他可能是喜欢病弱美人这一类女子。
等许青回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纵马到了石清莲的马前了。
石清莲今日晨起都是咬着牙爬起来的,她还处于失去沈蕴玉、不能再见沈蕴玉的悲伤中,她这辈子可能都再难碰见一个如同沈蕴玉一样让她想起来就心生欢喜的人了,所以到现在也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她瞧见许公子的时候,勉强带出来一丝笑,道:“见过许公子。”
许青回一脸担忧的望着她,道:“石三姑娘这是怎的了?瞧着脸色不好呢。”
何止是脸色不好,眼睛近看都是肿的,眼皮都哭粉了,瞧着怪让人心疼的。
“无碍,只是天冷,歇息的不好。”石清莲勉强扯了个笑脸,她现在累的很,一句话都不想说,便把兜帽戴上,希望这位许公子能懂点眼色,自己走远些。
许青回似乎猜到了什么,小声的问:“该不会是我那日说的李姑娘的事,让你跟沈大人吵架了吧?”
看样子,是石三姑娘跟沈大人也绝情了,想来也是,石三姑娘一听闻江逾白与康安长公主有事,都直接把江逾白给休了,更何况是知道沈蕴玉“早有未婚妻”呢?
石清莲听见“李姑娘”的时候,便觉得心口痛了一瞬。
虽然许青回说的和她实际上发生的不是一回事,但是也确实是因为“李三娘”,如果那位“李三娘”在事情没
暴露的时候能勇敢一点说出来,说不准现在她也不会如此。
“算是吧。”石清莲的声音都在颤,她道:“许公子,清莲要先去找站位了。”
她得去跟着石家人一道,随着顺德帝进猎场。
她戴着兜帽,许青回瞧不见她的眉眼,只能看见她的下颌。
尖俏的一点,唇瓣是淡淡的粉,瞧着让人十分喜爱。
他便道:“许某送石三姑娘回去,路上风大,石三姑娘小心。”
清晨。
沈蕴玉自他的院落内醒来,起身穿衣。
他不习惯人服侍,衣食住行基本都是一个人,今日他换了一套浅鸦青色的武夫劲装,出了院落时,习惯性的扫了一眼他的院口。
这些时日来,石清莲一直想方设法的来堵他,时常出现在他的院子口。
石清莲今日没来么?
莫不是昨天晚上被永宁侯世子伤到了?
不应当,永宁侯世子是个心里有数的人,他们两个你来我往打了这么久,都知道对方有多少斤两,能做到什么程度,否则沈蕴玉也不会直接丢个令牌过去,就让永宁侯世子放人。
但是永宁侯世子没伤到石清莲,石清莲今天为什么不过来了呢?
她不是一天天追着他跑的开心着呢吗?
沈蕴玉拧眉看向守在门口的私兵。
守在门口的私兵敏锐的察觉到了沈蕴玉的询问之意,微微摇头。
今天石姑娘没来,私兵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他就是没看到。
这个私兵不大会看人眼色,也没察觉到他错过了跟沈蕴玉汇报、以此来涨月俸的机会。
沈蕴玉的神色冷了两分。
一旁的私兵默默地缩着脖子,退到了一旁去,面上不敢表露出来,只在心里想:来了您不愿意,不来您也不愿意,得您的欢心怎么这么难啊?
哎,什么时候能涨月俸啊。
沈蕴玉从院内离开之后,翻身上马,一路奔向了狩猎场。
千重山已经有了几分北方严寒的意味,霜雪扑在脸上,吹得人面皮都跟着发痛,沈蕴玉的玄袍猎猎作响。
他立于马上,远远望向
狩猎场。
他是习惯于生死搏杀的人,狩猎这种活动很难激起他的兴趣,他这趟来,也只是随着顺德帝走一趟,顺德帝要狩猎,文武百官都要跟随入林,最起码要走上一段路,才能离开。
他来的时候是辰时,顺德帝还没到,顺德帝大概巳时会到,其余人便都先等着,按着官阶挨个儿排好队伍,等顺德帝。
沈蕴玉习惯性的立于马上,找了个比较偏僻隐秘的角落,开始观察四周的人。
他这双眼锐利如鹰,在场的每个人穿了什么,什么表情,在和谁说话,他一眼过去都能看个清楚。
他一眼扫过人群的时候,正好看见石清莲。
石清莲今日穿着厚厚的衣裳,戴着兜帽,在人群中分明不怎么显眼,但是沈蕴玉目光一扫过去,便能在人群中单将她拎出来。
兜帽盖住了她的大半个身形,只露出两只带着兔绒手套的手来抓握马缰,他看不见石清莲的脸,只能看见石清莲正骑着马,偏向许青回的方向,在听许青回讲话。
许青回脸上洋溢着男人遇到貌美女子时独有的爽朗笑容,下颌都高高抬起,正拍着胸脯说道:“里面很危险,但跟着我很安全,石三姑娘,尽管跟着我,我来保护你。”
许青回脸上讨好的表情刺到了沈蕴玉的眼。
沈蕴玉冷笑一声。
蠢货。
就许青回这点本事,进了这密林之中,一个猎物都打不到的,他那瘦弱的手臂,连弓都拉不开,北典府司养的恶犬都能一口咬死他,他能保护谁?
沈蕴玉微微眯起眼眸,调转马头,从石清莲面前走过。
他并没有要原谅石清莲的意思,他只是从这里走过而已,见了他,石清莲自然就会知道,谁才是能保护她的人。
然后,在他的眼角余光里,他看到,石清莲看到他后,缓缓地偏开了身子,没再看他,反而看向了许青回。!
第83章 争风吃醋大修罗场
沈蕴玉的脸本就面无表情,现下更添了两分肃杀,他骑着的马走得越发慢,近乎是从许青回与石清莲身边哒、哒踱步过去的。
石清莲垂着头,把自己严严实实的裹在兜帽里。
她现在一点都不想看见沈蕴玉,也不想去粘着沈蕴玉了。
比起来跟沈蕴玉见面,她还是宁可去看许青回。
而许青回根本没看到沈蕴玉,只一门心思的与石清莲说话,想逗石清莲开怀。
他现在所有心神都被石清莲脸上那一抹忧愁给勾走了,他从未见到一个女子能将“楚楚可怜”这四个字写在脸上,让他看一眼都觉得心碎,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捧给石清莲。
旁人都不懂呵护这位石三姑娘的脆弱,唯有他这个同为天涯沦落人才能看懂。
越是掏出真心来爱,越是受不住任何一点污垢。
像是石三姑娘这样纯真善良的人,一直不知道保护自己,是会被那些可恶的人欺负的!
许青回清俊的脸上一片明晃晃的怜惜,瞧那模样,几乎都要把“秋日围猎换官职”的大事忘到脑后了。
沈蕴玉的马蹄哒、哒、哒的从两人身后走到身侧,又从身侧走过,一路走到队伍中去,这个过程里,沈蕴玉的脸越来越冷。
他提着马绳,面无表情的走到候君的队伍中。
他的官衔是三品,但是狩猎这种事,完全可以按照在顺德帝心中的亲疏远近排位置,他可以直接从队伍外侧走过,然后走到最前面去。
但沈蕴玉没有。
他一路走进队伍,远远地提着马走到了侯君队伍中,不偏不倚的站在了许家老大人的身旁。
许家老大人掌的是兵部,大奉这几年风调雨顺,没有大型战事,只是边关一些小冲突摩擦,许家老大人坐这个位置坐的颇为悠哉,跟养老一样,每日只是收一些战事的消息。
许家老大人在朝中一直都是老好人的形象,端着一张笑眯眯的,斯文儒雅的脸,和谁都不结仇,警惕性也远不如之前的户部尚书那么浓。
所以,当沈蕴玉提着马缰站到许家老大人身旁,一个若有若无的冷眼扫过去的时候,就看见许家老大人笑眯眯的和他点了个头。
沈蕴玉提着缰绳,面无表情的挪回了视线。
许家人还真是...和他命里犯冲啊。
清晨。
何采自院子里醒来,躺在床榻上,感受着冬日里唯一的温暖,最后掐着时间门,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今日是顺德帝亲猎的日子,她必须得过去。
何采穿着一身棉质的、洗得发皱缩水的中衣从床上爬起来,匆匆穿上衣物,用冷水洗漱,啃了两个干巴巴地饼,便往院外走去。
大概到了辰时初的时候,何采从自己的七品小官的院子里出来,走向康安长公主所在的前殿。
她这是第一次来围猎,出发前也没有什么人教她该归置什么东西,她又是个自幼贫寒、节俭惯了的人,所以只带了一套棉衣来,昨日进猎场时,不小心被树枝刮破了,那棉衣里的棉花全都掉没了,北风一吹,何采冷的浑身发颤。
所以她需要一个棉衣。
这理由有点难以启齿,是只有她这种穷人才会有的问题,就连康安长公主带来的丫鬟,都是人手两套衣裳的。
就算是已经到了自己曾经都想象不到的位置,但是依旧习惯性的苛待自己。
这大概就是穷人的通病吧,何采想。
何采的官职太小了,所以安排给她的院子也很远,距离长公主的前殿需要走上两刻钟左右,何采一路骑马走的。
这一路上北风呼啸,吹得她枯黄的头发都在空中乱飞,单薄的袖子烈烈作响,她赶到长公主所在的院子的时候,人都在瑟瑟发抖,脸上都瞧不见什么血色。
这千重山的天气实在是太冷了些。
这也是何采第一次在京城北方过冬,以前她都在江南,江南的冷湿黏黏的,再冷也冷不到哪里去,不像是京城,一道道风吹过来的时候,像是一个个耳刮子打在脸上,能将人的脸都打麻。
这让何采想起了她以前做小丫鬟的时候,有一个管事嬷嬷,人特别凶,若是什么做不好便会得来一耳光,直接将人打得头晕目眩。
她的思绪胡乱发散的时候,听见有人诧异的喊了一声:“何大人!怎的来此了?是有什么要是要寻长公主殿下吗?”
是长公主身旁的心腹丫鬟
,同时也是何采的熟人。
何采便与对方道:“只是有些小事,犯不上劳烦长公主,只与姐姐们说就是了。”
说到此处,何采脸上还闪过了几分窘迫羞涩的模样,声量也放低了一些,她道:“姐姐,不知道您这儿还有没有棉衣,借我一件,我的棉衣勾破了,穿不得了。”
听闻此言,那丫鬟定睛一看,发觉何采身上的棉衣还真是漏着风呢,不由得“哎呦”了一声,道:“这大冷天儿的,没把您给冻坏吧?何大人且等等,奴婢现在就去为您寻一件来。”
何采赶忙低头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