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心腹丫鬟哪敢受她的礼?摆了摆手道:“有什么吩咐大人只管讲便是对了,长公主之前还念叨着要找您呢,您正好去殿前瞧一瞧长公主。”
何采便道:“好,那我先去找长公主,一会儿再来寻姐姐取棉衣。”
那丫鬟便点头称是,转而下去了,何采则自己往殿前走。
路上碰见了什么旁的人,瞧见是何采便都没有拦。
何采在长公主府里是有特权的,她一人都能在长公主府中来去自由,到了此处也是如此,这是长公主给她的荣宠。
所以,何采一路畅行无阻的走到了殿前。
这千重殿内一共有六个殿,专门供给皇亲国戚居住。
皇上住了一间门,长公主住了一间门,定北侯世子住了一间门,永宁侯世子住了一间门,剩下两个殿就算空着也没给旁人住。
何采轻车熟路的找到了长公主的殿前,因着风大,所以她贴着墙根走,恰好经过一扇窗。
她从窗外走过,正准备走到殿前进去的时候,却在窗外时听到里边的传来了长公主的声音。
长公主说道:“阿奴,顺德帝是当朝天子,今日之事,若是稍有差池,你我的性命都要栽进去。”
何采的步子微微一顿,目光下意识的顺着窗户往里面看。
窗户是半开着的,用来透炭盆儿的沉闷灰气,透过那一丝半开着的窗户缝儿,何采能够看到宫殿内的场景。
殿内燃着康安长公主最喜欢的熏香,是兰陵花的味道,芬芳馥郁,随着薄烟一起飘荡在整个殿内。
透过悬挂摇晃的珠帘和屏风,她能够看到长
公主穿着一身红色走金纹绣牡丹宫装背对着她,头上戴着沉重复杂的翡翠金饰,声音带着少见的严肃凌厉,道:“此事若成,波斯便是你的掌中物,但是此事不成,你可知有何后果?”
何采隐约间门看到了半张脸,正是那波斯质子,对方跪在地上,一张浓艳如女子的脸抬起,碧绿一样的眼眸深深倒映着长公主的脸。
何采听到他说:“还请长公主放心,今日之事,纵使身死,奴也不会将长公主吐露出半分,而且奴所涂抹在箭头上面的毒药是波斯特产,奴的手里也只有这么一份,大奉人根本就不清楚,甚至不会有人知道。”
康安长公主对波斯质子的话十分满意,她拉长了语调,声音慵懒的说道:“待到事成之后,本宫自不会亏待于你。”
那波斯质子便跪在地上,柔顺的像是一只小绵羊一般,用他绸缎一般的金发去蹭康安长公主的掌心。
窗外的何采听到此话,细长的眉头微微蹙起,一双眼不由自主的在康安长公主的背影和这位波斯质子的身上搜索过。
康安长公主想办什么事情?为什么没有和她提起过?为什么要用这个波斯质子?
她是康安长公主的心腹,如果有什么事情,长公主不应该先和她说吗?
而且听这个波斯质子的意思,这件事情还和顺德帝有关。
顺德帝可是当朝圣上!
一个个念头在脑海之中闪过,何采一声不发的从窗口处缓缓向后退,退到了一个距离之后,又加重了步伐,从窗口旁边走过。
她的脚步声惊动了殿里的人。
殿里的人这一次没有再说任何的话,带到何采从窗户旁边走到前殿的时候,波斯质子已经离开了,只有康安长公主正从前殿的方向、坐在椅子上望过来。
见到这个走进来的人是何采,康安张公主凝在一起的眉缓缓松开来,她不信旁人,但唯独信何采。
“你怎的在这个时候来了,顺德帝都要到猎场了,你不去随百官候君吗?”
何采一躬身,对长公主行礼,然后道:“回长公主的话,臣的棉衣被刮破了,来长公主这里讨一件,刚刚已经有姐姐去给我取了,姐姐说您找臣,臣便过来了。”
说话间门,何采小心的试探
了一把。
“臣方才过来的时候,未曾瞧见这边有侍卫守着,便没有寻人通报,而是自己进来了。”
康安长公主点头“嗯”乐一声道:“是我不想叫人伺候,便叫他们都下去了。”
何采垂下眼眸,安静地站在原地。
她点出了“无人守候”,但长公主没有与她说,长公主是在于波斯质子讲话,还让波斯质子在她来之前走了。
想看来这件事情,长公主并不想让她知道,甚至都完全没有告知她的意思。
罢了,长公主自由长公主的考量,长公主不想告诉她,她就当做刚才什么都没有听到吧。
“不知长公主之前要寻臣,是有何事要吩咐臣?”
何采道。
长公主坐在原处,微微眯起的眼眸里闪过几分精光,她道:“之前我不是让你安排了几个寒门子弟培养吗?现在培养的怎么样了?”
何采想起了长公主之前让她办的事情。
长公主这段时间门一直在四处搜罗一些有用之才,试图自己培养,因为大部分能入朝为官的人要么是已经有了靠山,要么是自己就出身于官宦人家,能落到长公主手里的人才很少,所以长公主想直接自己培养一批,资助一批。
在大奉还是有很多学子家境贫寒的,他们要么读不起书,要么疲于奔命,没有时间门读书,长公主便叫何采暗中挑出一些能用之才资助他们,这样这群人日后入了官场,便直接是长公主的人。
何采确实挑了一批,还是在比较出名的一些书院挑的,基本都是苗子不错的寒门子弟。
“回长公主的话,这件事臣一直在跟进,最好的一位苗子,大概在明年开春儿便能金榜题名,若是稍加操作,便可以直接入官场了。”
听到何采的话,康安长公主公主浓妆艳抹的脸上闪过几分满意,她微微颔首,道:“你办事,本宫一向是放心的,好了,下去吧。”
顿了顿,康安长公主又道:“等出了围猎宴之后,我叫人去给你送点儿银子去。即使为官之人,便不要苛待了自己。”
何采点头称是,然后出了长公主的殿内。
何采出了殿内的时候,还瞧见了一个裹着黑袍离去的身影,正是那位波斯质子。
何采收回视线,当做自己没看见。
倒是那个心腹丫鬟早已在原处等着她了,何采一来,这丫鬟边递给了何采一套完整的棉衣,还有一双新靴子,与何采道:“何大人快穿上吧,若是得了风寒就不好了,这地方可不好养身子。”
何采从她手中接过棉衣,道了声谢之后,便将棉衣穿上,然后从长公主的殿前离开。
何采一路骑着马去了猎场。
她的技术不怎么样,幸而她身下的马颇通灵性,走起来也不快,稳稳当当的驮着何采,到了候君的队伍内。
何采到队伍的时候,队伍早已经按着官位密密麻麻的站好了,大概又过了两刻钟左右,便瞧见顺德帝与康安长公主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远远走来。
康安长公主的裙摆覆盖在马身上,那马也像是盛装而来似的。
看康安长公主的打扮,显然是没打算参加狩猎,她只是坐在马上瞧一瞧而已。
顺德帝倒是信心勃勃,拿着一把弓箭,立于马上,他今日换下了平日里的龙袍,穿上了少年人的骑马装,瞧着少了几分端正严肃,多了几分风流倜傥,便惹来不少小姑娘远远的望。
因着都在马上,所以不需要下去行礼,只是在顺德帝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马上抱拳,躬身喊了一声:“吾皇万岁,长公主千岁。”
何采站在队伍的最末端,所以看不见那一头的人群,别人行礼她就行礼。
等到前面的人动起来,她才知道顺德帝已经进入猎场了。
何采便也跟着提马进入猎场。
何采出身贫寒,没有学过公子六艺,更别提射箭了,她连弓箭都拉不开,真要让她射箭,保不齐先射到猎物,还是先射到她身边的同僚,所以何采一直没有射箭,只是提着马跟着人群走。
他们这些后面的小官儿根本就没有得见天颜的机会,所以都老老实实的在最后面跟着走,有的不想走了,就打个猎物转而出去烤肉,有的一提马缰,便自己入了森林里,总之,都各有各的路走。
只有何采一个人一直在走神。
她脑子里都是康安长公主和那波斯质子的话,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安。
康安长公主进了场后,没过多久就走了,
她没跟过来,只有波斯质子来了,所以何采一直努力的往波斯质子的方向走过去,何采要瞧瞧波斯质子到底在做什么。
她并非是不信任长公主,也并非是不高兴长公主不将此事告诉她,她只是担心长公主。
何采自从入了官场之后,才知道什么叫杀人不见血,一步走错,她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是如此,长公主位高权重,更是如此,她担心长公主做事不小心出了什么纰漏。
不过去亲眼看看,何采实在是无法安心。
等到所有人都已经进入猎场密林之后,原本按照职位高低排好的队伍就渐渐散开了,何采也有机会往前面走。
她经过人群的时候,还瞧见了那位石三姑娘。
石三姑娘坐在马上,慢悠悠的往前走,在石三姑娘的马旁边,有一位年轻人正对着石三姑娘大献殷勤。
石三姑娘渴了,他把自己水囊解下来递过去,石三姑娘饿了,他把自己带的糕点,干粮,肉干儿塞过去,石三姑娘在马上坐累了,他要亲手将石三姑娘扶下来,石三姑娘不用他扶,自己下来的时候,他还一直十分体贴的问:“石三姑娘可觉得冷?”
瞧着那模样,若是石三姑娘说一声冷,他便要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来给石三姑娘亲手披上似的。
一旁的何采看的目瞪口呆。
她的目光不断在石三姑娘与那年轻人身上流转,最后带着几分诧异的看向队伍的前方。
怎么着?这个年轻人是不要命啦,还是当沈蕴玉死了吗?
何采这远远一望,正好看到沈蕴玉自前面的队伍里投来一个冷冷的目光。
沈蕴玉那眼神像是刀子一样,要将那年轻人和石三姑娘一起给刮了。
何采远远看了一眼,赶紧提起马缰,躲到一边儿去。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种破事儿还是跑远的好。
反正她脖子够长,实在不行抻着看。
——
今日是顺德帝登基之后的第一次秋猎,顺德帝兴致勃勃的想要猎到一些猎物,但是偏偏出师不利。
他们进林子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什么猎物都没打到,天上还飘了一层薄雪。
雪花细小,冰冰凉凉从天上飘落
下来的时候,石清莲伸手去接。
那雪花在她的兔绒手套上停留,被她伸手一捻,便碎成了雪沫。
京城初冬的第一场雪来了。
密林之中下了雪,按常理来讲,他们应该打道回府了,但是顺德帝今日一个猎物都没有猎到,所以顺德帝不肯打道回府。
但是队伍里跟随着的官员越来越少了,包括一些家眷都直接找地方休息了。
石清莲早就累了,她一直强撑着一口气跟着圣上亲猎,撑到现在早就撑不住了,想找个地方歇息。
她今日独自一人走,没跟着石家人走,就是为了一会儿走的时候方便。
但是这四周她哪里也不认识,只记得昨天永宁侯世子抓她去的洞穴,石清莲便想去那洞穴中歇息一会儿,然后直接打道回府,回她的院里躺完接下来的十几日,一步不出门了。
在石清莲打算去洞穴里休息的时候,她旁边的许公子还一直在念叨。
这位许公子似乎格外有精力,树枝上飞过一只鸟,他们走过一颗奇形怪状的树,或者碰见了什么人,许公子都能拉着和她说上半天的话。
“那好像是一只小麻雀,它冬日不南飞的吗?”
“这颗树一片树叶都没有了,光秃秃的,怪难看的。”
“石三姑娘,方才走过去的那个人是我的同窗,我与你说,之前我们一道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他常常写不出诗来,便去外边找那些穷酸书生作诗,然后买回来,被夫子发现之后,罚他将那首诗抄好几百遍。”
一道道声音在耳畔落下,石清莲听的脑袋都跟着嗡嗡发涨,她好似是有一点儿风寒的征兆。
大概是这两日折腾很了,风邪入体了吧,回去熬一碗暖汤喝就好了。
石清莲觉得,也可能是被这位许公子烦的,她隐晦的问:“许公子不与友人去打猎吗?”
“石姑娘想吃猎物了吗?”许青回理解到了旁的地方去,他道:“那,许某送石三姑娘去歇息,然后为石三姑娘猎来便可。”
石清莲整个人都恹恹的,不想与他说话,只沉默的捏了捏眉心。
她以前看这位许公子只觉得他有点不开窍,现在一看,好像还有点过于热络了。
怪不得
康安长公主之前当着这位许公子的面儿都敢跟江逾白眉来眼去的,这位许公子是真不会看人眼色啊。
说话间门,他们已经走过了密林,踏过了碎石块,走到了山洞附近。
那处山洞颇为隐蔽,至今四周都没什么人,石清莲打算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就返院了。
许青回依旧在她身后叨叨个没完。
石清莲与许公子一道进入山洞之后,入眼之处便是那一堆燃烧殆尽的火堆。
石清莲瞧见那火堆,就想起昨日她期盼沈蕴玉过来救她的事,顿时面色更白,在原地一言不发的坐着。
许青回见不得石清莲这副沉默不说话的模样,真要把他看的心都跟着疼起来了,一直围着石青连团团转,想尽办法绞尽脑汁的开解石清莲,一边摆弄火石,将已经熄灭了的火堆重新燃烧起来,一边与石清莲说话。
“石三姑娘,天涯何处无芳草,日后总会有更好的人,为了沈蕴玉不值当。”
“那沈蕴玉就是个冷心冷肺,没心肝儿的人,石三姑娘,为他伤心劳神,何必呢?”
“像是石三姑娘这样好的姑娘就该被人捧在手心里,日日娇宠才对,不知多少人对石三姑娘暗许君心呢。”
许公子越说,石清莲的脸色就越苍白,她的头一直在嗡鸣,只能抱着膝盖坐着,把下颌垫在腿上,才觉得好受些。
她现在确定了,她头痛不是因为风寒入体,是因为这位许公子一直在叭叭说个没完。
她从没遇到过许公子这么能说的人。
而许青回越说越来劲儿,点燃火堆的时候,一边添加干柴,一边小心的抬眸看向石清莲,
石清莲坐在他对面,抱着膝盖坐着,漂亮的脸蛋上浸着悲伤,身后是崎岖昏暗的山洞壁石,更衬得她眉目如画,像是传闻中的仙子一般惹人怜爱。
这世上怎会有人如此好看?
许青回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匆匆收回视线,顺便暗戳戳的推了推他自己。
他低咳一声,道:“石三姑娘何苦为了那些负心汉难过呢?不如怜取眼前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