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清莲提着裙摆爬起来,趴在门边竖起耳朵偷听。
门外的沈蕴玉微微眯起眼眸,唇瓣一勾,眼底却没什么暖意,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笑道:“沈某为圣上做事,只问衷心无愧,看证据拿人,江大人的话,沈某听不懂。”
江逾白提点过了也就过了,他知道沈蕴玉是聪明人,所以没继续说下去,拱了拱手便走了。
江逾白一走,沈蕴玉便拉开了门板,里面偷听的石清莲差点跌出来,一头撞到了他胸口上,瞧见偷听被发现,石清莲赶忙挤出来一脸笑容,一脸谄媚,脸上明晃晃的写着四个大字:以□□人。
沈蕴玉瞧着她的模样,方才还冷着的眼眸里闪过几丝笑意。
他心道,小狗崽子被养熟了,放在之前,石清莲刚认识他的时候,绝不敢与他如此放肆。
但石清莲不管是放肆还是安静,他都颇为喜欢,各有各的趣味。
石清莲此时满脸写着求知欲,又碍于他是锦衣卫的身份,亦或者可能与案情有关,所以憋着不敢问,沈蕴玉看的好笑,他勾了勾唇,道:“想知道江逾白与沈某说了什么吗?”
石清莲猛点头,转瞬间又猛地反应过来,怕沈蕴玉怀疑她在打探案件,进而怀疑到她故意泄露消息给他,赶忙补充道:“我,我就是好奇,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
说话间,沈蕴玉拉着她的腰把她拉的靠在了角落处坐好,沈蕴玉靠在墙角处,石清莲依靠在他对面,两人坐下之后,石清莲怔愣的抬眸,就看见沈蕴玉顶着一张君子端方、卖相极好的人皮,说着令人发指的话,他说:“三娘想知道的这些秘密,是我锦衣卫要事,事关朝中诸多大臣,不能随便告知,除非——三娘给沈某些好处。”
石清莲听的暗自唾弃。
什么狗男人,这是什么狗男人!听听!
这等不要脸的话,只有沈蕴玉能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要不然说着满朝文武都恨不得沈蕴玉明天就直接暴毙呢,他这行径,配的上一声人面兽心,也不知道金襄当初到底是被他哪儿给迷住了,竟为了他做下了那等事。!
第29章 她还是个孩子呢
七月盛夏,膳堂的厢房内都放满了冰盆。
石清莲为了从沈蕴玉嘴里面挖出来一点消息,只能认命的给这位大爷做牛做马,她无比后悔自己方才为了一时的快意而胡说八道,让沈蕴玉逮到了机会欺负她。
每当她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沈蕴玉都会大发慈悲的和她说上那么一两句,又勾得她继续低头干活。
“江逾白说的是关于江南的一个贪污案,前段时间沈某抓了三个贪官下去,查出来的。”
“这件事跟康安帝姬有点关系,因此沈某一直盯着康安帝姬。”
“最近江南贪污案要结案了,江逾白怕沈某将康安帝姬牵扯进来,故而特意来警告沈某一番。”
“这个案子,将会从锦衣卫的手上转到刑部的手上,再由刑部去江南抓人。”
虽说与案件有关,但是已经查清定调,甚至已经在皇上那边过了明目了,给石清莲透露一些也没关系。
她体内的毒全都被勾出来了,只能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眸望着沈蕴玉。
沈蕴玉好似瞧不见一般,继续说着案子的事:“江逾白此举有些多余,这个案子在结案之前,沈某便与顺德帝报过,顺德帝早已处罚过康安帝姬,皇室涉及贪污,太过难听,这种名声是不会传出去的,沈某结案,也只会把所有罪责都算在江南郡守的脑袋上。”
说到最后,沈蕴玉看向石清莲,意味不明的道:“江大人这是关心则乱,一掺和上康安帝姬,便失了理智了。”
他这一看,便看到石清莲的五根手指都在打颤。
他向后靠在墙面上,狭长的瑞凤眼眺着石清莲,像是胜券在握的恶狼看着被逼至角落无处可逃的猎物,他做的事越是咄咄逼人,说出来的话就越是有礼,甚至语调都轻柔了两分,道:“沈某疲累,劳烦三娘也出份力吧。”
简直人面兽心,斯文败类!
石清莲抬起满是泪花的眼眸,楚楚可怜的望着他,试图唤起他的良心,只可惜,沈蕴玉没有这种东西,甚至瞧见石清莲没动,沈蕴玉还作势要起身离开。
“想来是沈某为难三娘了。”沈蕴玉道:“三娘不愿,罢了就是。”
石清莲直咬牙。
待
到半个时辰后,她已动不了了,全由沈蕴玉抱着安排。
沈蕴玉照例将她置于膝上,替她整理,最后为她带上斗笠,把她整理妥当后,带着她出了包厢中。
他们来的时候是未时,回的时候是酉时,石清莲腰酸腿软,全靠挽着沈蕴玉的手臂才能走,被沈蕴玉抱上马车、放置在床上的时候,她后知后觉的问了一句:“沈大人今日的要事办了吗?”
这一路上,她也没看见沈蕴玉去办什么事。
小狗崽子问话的时候,脸上都写满了疑惑和好奇,一双亮晶晶的眼望着他,仿佛在问:我也没看你今天办事呀,为什么要抱着我跑一趟呢?
沈蕴玉微微勾唇。
他今天并没有什么事想办,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去捅江逾白两刀。
这样一想,他今天的事都办完了,还是当着江逾白面儿办的,颇为美妙,此行不虚。
他的目光顺着石清莲的身影看向了身石清莲身后的马车床铺。
他的马车大,床也大,若是颠簸些也别有趣味。
只是——
给他驾车的校尉是专门练过的,机警万分,耳聪目明,五十丈之内溜过去一只猫校尉都听得见,他是受沈蕴玉掌控的,不管沈蕴玉做什么事,他都不会和任何人提起,但是不行。
沈蕴玉自己倒是不在意,北典府司内没有秘密,这些人连圣上晚上临幸妃子时,和妃子说了什么都能听清楚,想吃锦衣卫这碗饭,就得做好把自己的所有阴私都袒露给别人看、也随时要掌握别人阴私的准备,可是他不能让别人听见石清莲。
一点都不行。
石清莲的所有,她这个人,她掉落的一根头发,她的声音,她的眼神,她的味道,她的呼吸,都只能是他的,除了他,没有任何人能看到。
沈蕴玉收回视线,在椅子上端坐,一脸端方特立正词崭崭,道:“沈某的事已办完了,三娘今日做的很好。”
石清莲仔细瞧着沈蕴玉的神色,心中暗恨,这人不管说什么话都是一张面无表情的冷淡脸,一点细微的情绪流露都没有,叫人猜脸色都猜不出来,石清莲也不知道他是说场面话还是真话,亦或者心里已经怀疑了她的目的,只是没有证据,所以没提。
不过,沈蕴玉这个人有一点好,就是他按规矩办事。
他没抓到证据,绝对不会出手抓人,一旦要他抓到了证据,那就是当朝太子也得下诏狱。
而她办的那点事,靠的是预知,完全没证据可言。
她暂时还是安全的。
石清莲靠着床榻,微微放松了些。
马车行驶得很稳,只有轻微的摇晃,石清莲本就被折腾的累极了,靠着床便睡着了。
回去的路很长,美人卧榻,君子饮茶,马车窗外偶尔传来鸟儿啾啾声,车轮滚滚向前,一时间竟有几分岁月静好。
石清莲是被一阵争吵声吵醒的。
她睁眼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天边挂着瑰丽的彩霞,头顶有枝丫树叶随着微风轻轻摇晃,她被沈蕴玉有力的臂膀抱着,贴在沈蕴玉的怀里,一入眼就是玄色衣襟相交领,以及里面的绸缎内衬——她被沈蕴玉抱在怀里,而沈蕴玉蹲立于墙头上,借着树影婆娑,盖着他们两人的身影。
远处有争吵声,近处却是风吹树叶,以及沈蕴玉的心跳声,石清莲有片刻的怔愣,她动了动身子,逐渐恢复知觉之后,才听见院子里的人在吵什么。
“为什么是你?石清莲去哪儿了!你居然敢假冒石清莲!”佛堂之内传来了江逾月的声音,高亢到几乎掀翻佛堂的屋顶,期间还夹杂着双喜的尖叫声。
石清莲惊的后背都渗出一层薄汗来,僵在沈蕴玉的怀中不能动,她远远眺望而去,便透过半开的窗户,看见佛堂内打成一团。
墨言跪坐在蒲团上挡着自己的脸,江逾月去扯墨言的衣袖,双喜去抓江逾月的头发,而江逾月带着的丫鬟去拦着双喜。
“说,石清莲去哪儿了!”佛堂内,江逾月神色狰狞的喊道。
她第一日来石清莲这里的时候,就觉得石清莲不对劲,她今日一直找理由进来,而石清莲的丫鬟双喜一直挡在门口不让她进,她越看越觉得有问题,便使了个小计策,把双喜给调走了,然后带着丫鬟闯了进来。
她闯进来后,往佛堂里一看,瞧见里面跪了个人,本以为是自己误会了,但再多看两眼,却又发现这人不对劲,只是穿着石清莲衣裳的墨言。
这不就捉了个准吗!
石清莲
肯定是有什么坏事在背着她办!
江逾月整个人都兴奋地发抖。
之前石清莲逼她下跪,在院内折磨她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现如今,石清莲的把柄也握在了她的手里,当日石清莲给她的折辱,今日她要百倍偿还!
一念至此,江逾月手上越发用力,撕扯着墨言的发鬓,神色狰狞的喊道:“人呢!石清莲人在哪里?”
墨言沉默的被打,闭着嘴一言不发。
四个女人打成一团,裙摆与发鬓纠缠在一起,尖叫声越发高了。
虽说这院子偏僻,但这样闹下去,肯定会被人发现的。
石清莲的脑仁都跟着嗡嗡的响。
她自以为计划完美,时间充裕,不会被发现,但没想到江逾月竟然敢闯她的佛堂,一时间将她惊的手脚冰凉,整个人如同坠到冰湖之中,本能的看向沈蕴玉。
沈蕴玉抱着她,安静地躲藏在树叶之后,一道残阳落于他的脸上,半边面容冷冽平淡,半边染了绯霞,他垂眸望了她一眼,没说话,只用眼神示意她别怕。
说来奇怪,分明这场面已经乱起来了,眼看着事情都要失控了,但一看见沈蕴玉那张没有任何情绪波澜起伏的脸,她便觉得心中大定。
有沈蕴玉在,她肯定不会出事的。
而这时候,佛堂内传来了江逾月转头看向自己的丫鬟,高声吼道:“好,既然你们不说,就别怪我了,来人啊!你,去外面找人来!越多的人来越好!”
江逾月的贴身丫鬟得了令,抬脚就要跑,墨言一言不发的扑上去抱住了她,双喜则跟江逾月打出了火气,竟抽了江逾月一巴掌,俩人打得越发厉害。
而这时候,沈蕴玉抱着她,悄无声息的贴着墙边入了厢房中,将石清莲放置在了床上,替她身上的、沈蕴玉给的薄纱衣裳全都脱下,又将她原先自己带的小衣为她穿上,甚至还在桌上倒了一杯凉茶,假装营造成被人喝过的样子,最后把她的鬓发散开,叫她躺在床上装睡。
“一会儿人来了,你便说,自己前些日子在山中着了凉,起不来身,故而没有抄佛经,又怕耽误了太后祈福,便让自己丫鬟去佛堂祈福,以此蒙混过关,没想到会被江逾月发现。”
说话间,沈蕴玉将所有东西都
归置好了,甚至还往她嘴里塞了一个药丸,道:“是发汗的,你服用了后会显出病状,方可骗过这些人的耳目,过片刻后,你会头晕目眩,符合风寒高热的症状。”
石清莲一时间佩服得五体投地。
短短这么一会儿,他便连理由退路和作假的东西都弄好了,不愧是从北典府司里出来的锦衣卫,脑子转的快,做假活儿又是他的看家本领,寻常人还真斗不过他。
等他将一切都做好后,便让石清莲躺下,他自己则要顺着窗户翻出去,临走之前,他与石清莲道:“别怕,事情结束之后,我才会走。”
意思是,他会一直在外面看着。
石清莲定了定心,待到沈蕴玉离开之后,她便倒在了床上,果然如同沈蕴玉所说,片刻后,她整个人都跟着烧起来了,犹如高烧一般,耳朵都嗡嗡的响,整个人都立不稳。
这状态正好。
她慢腾腾的从床上爬起来,缓缓走向了厢房门口。
而这个时候,在佛堂外面,墨言,双喜,江逾月与江逾月的丫鬟已经纠缠着走出来了,一群人吵吵打打,也引来了住在临院里的几个夫人。
那几位夫人结伴前来,瞧见院中打成一团,赶忙过来查看,她们不识得丫鬟,但是却都认得江家的嫡女,江逾白的亲妹妹,江逾月。
江逾月顶着“丞相嫡妹”的名号,每每出于大小宴会时,都是众星捧月的,外人瞧见她,都只记得她腹有诗书,清冷出尘,是与江逾白一样的谪仙模样,世家子弟中,追慕她的公子少爷颇多,曾有人为她作诗,言之为:若非牡丹花丛见,会向仙池月下逢,将她比喻成月下仙子,故而,江逾月也有“月下仙子”、“月下美人”之称。
在夫人们的印象里,江逾月一直都是懂规矩的大家闺秀,性子端正孤傲,虽话少了些,但配上一身气质,也颇为引人眼球,是不少人家都想相看的贵媳,而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江逾月正和两个丫鬟撕扯着,一身绫罗绸缎都被扯的混乱,发簪步摇都掉了,脸上涨红,神色狰狞的与人扭打。
此等行径,简直让人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江姑娘!”一位夫人惊叫道:“这是怎的了?”
而江逾月一抬头,瞧见了几位夫人,只觉得天助
我也,立刻高声喊道:“几位夫人快来相助,这两位刁奴要杀了我灭口!”
门口的几位夫人骇然变色,墨言与双喜更是一脸大难临头的表情,墨言咬着牙抓着江逾月的手臂不松,双喜一双眼滴溜溜的转,当场大喊道:“不好啦,我们姑娘疯病犯了,快请大夫来!”
这一声喊惊到了在场的所有人,一位夫人转身便去喊小僧弥,还有夫人走上前来试图帮忙,而江逾月则是跳脚大喊:“你们别信她,她跟石清莲是一伙儿的,石清莲这个毒妇,不知道跑出去做什么坏事了,她肯定又是出去害人了!”
几位夫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觉得江逾月的模样颇为疯魔,看起来还真是有疯病。
这些夫人越是这样想,江逾月越是着急、口无遮拦,她的态度越是急躁,这些夫人则越是认为她有疯病,江逾月被逼的直跺脚,指着院落中的佛堂喊:“你们不信,随我进去看看,石清莲当真不在佛堂内!她这丫鬟在佛堂内装成她的模样在里面诵经礼佛,你们看她的装扮!”
江逾月一脚蹬在墨言肩膀上,将墨言蹬的倒在地上,指着墨言的衣着道:“这可都是石清莲的衣服,她一个丫鬟穿着,定是有阴谋的!谁知道她们在撺掇什么恶事!”
墨言低着头不说话,双喜也跟着涨红了脸。
夫人们定睛一看,果不其然,这丫鬟的头上装扮、身上衣料都是夫人才能穿的,瞧着还当真如江逾月所说,有些猫腻。
那方才,石清莲的另一个丫鬟说江逾月疯了的事情——
几位夫人不动声色的互相对视了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