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家中是石大夫人管家,她给自家弟弟挑,
除了弟弟喜欢,还得听她的话,免得日后给她添麻烦。
石清莲一眼扫过,发现都是她不熟悉的姑娘,便放下了手中画卷,道:“嫂嫂挑着喜欢就行。”
她只记得,她上辈子死的时候,二哥都没有找上续弦,这辈子若是能找上个续弦,有个人陪着,那也是好的。
她希望上辈子没得到好结果的家人们,这辈子都能圆满过。
“嫂嫂打算这些时日办个赏菊宴,日子便定在后日,把这几个姑娘都邀请过来相看相看,到时候你也留在府里,帮着嫂嫂操持操持,那几个姑娘,你都过过眼。”
石清莲才应了一声“好”,又想起来什么,道:“嫂嫂,劳烦你邀约一下陆府的陆姣姣,那位陆家四姑娘。”
“邀约她做什么?”石大夫人抬眸看了她一眼,道:“那陆家四姑娘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跟自家姐夫搅和到一起的姑娘,作风能好嘛!这等人,可不能配给你二哥哥。”
石清莲是想跟陆姣姣见一面,谈一下陆姣姣母亲的事情,但她自然不能这般说,她只道:“我之前瞧见过那陆家四姑娘,看着是个挺好的姑娘,且,她还替我解过围,挺合我的眼缘,嫂嫂,你只管替我邀约过来嘛,我一日日留在府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算是不许给我哥哥,只与我说说话还不行么?”
说话间,石清莲凑到石大夫人旁边,就是一顿猛蹭,声线拉的细细软软,娇娇滴滴的说:“嫂嫂,嫂嫂,嫂嫂!”
石大夫人被她哄的没辙,只瞪了她一眼,然后道:“请来请来,我亲手写帖子将人邀过来。”
石清莲讨好的蹭过去抱着石大夫人的胳膊,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谢谢嫂嫂”,就听旁边的石大夫人又说:“还有一件事,除了那些姑娘,我还邀约了许多青年才俊来,都是才刚弱冠和尚未弱冠的学子,虽说没有功名在身,但也是龙骧书院的生员,明年要参加春闱的,你瞧瞧看,可有没有喜欢的。”
石清莲惊讶抬头:“我?我才刚休夫,昨日刚出江家的门,今日便记着给我找下家了吗?”
石大夫人理所当然的一点头,道:“那是自然,嫂嫂已经想好了,咱们家不要大富大贵,只要本本分分老实人。”
石清莲心想,养个小倌最老实了,
但她不敢说,怕石大夫人生气,石大夫人骨子里还是不喜欢那种新潮做派的,她能休夫,全是因为石大夫人怕她被江逾白连累,心疼她,才肯帮她撑腰、休夫,石大夫人还是希望她能嫁个人,安安稳稳度过下半辈子的,养小倌,对于石大夫人来讲,还是有点惊世骇俗了。
恰好墨言端着暖梨汤挑帘入门,石大夫人话头被打断,便没有再提。
左右也不着急,小娇娇好不容易回家,先养上几个月,再慢慢挑个好的。
期间石大夫人还怜爱的望着石清莲喝汤,目光从石清莲鼓起来的脸蛋看到石清莲纤细的脖颈,只觉得石清莲吃的太少,还想给她再添一碗。
他们家小娇娇就是太瘦了些,吃胖点最好,有福气。
石清莲把暖梨汤饮尽后,便找借口从石家离开,带着双喜和墨言一道上街了。
她上街也没有乱逛,而是直奔商贸街而去。
商贸街是外城的繁华中心,又长又宽,几乎贯穿整个外城,来往间三教九流波斯西蛮东倭北漠什么人都有,来此间行走,还得多带点机灵人,防着被一些流窜的小地皮流氓偷了钱袋子。
石清莲好歹也是贵秀,鲜少来这种地方,又隔了两辈子没见,只觉得新奇,拉着双喜和墨言在街道上慢吞吞的走。
在上辈子,因为南方生了一场大水患,所以京城这边少了大量的木材、绸缎的供应,一时间这些东西价格飞涨,比平时贵了二十倍不止。
她自江府回来之后,石大夫人也没有要她还嫁妆,只叫她自己收起来——她日后不嫁人,这些东西便是她的傍身底气,已经嫁过一次人、回娘家的小姑子总归是不大好听,石大夫人心疼她,还想偷偷塞给她些银钱,石清莲挡回去了,没要。
她心里头有主意,知道上哪里去弄钱。
她把她的所有嫁妆都拿出来,准备大肆购买一批木材和绸缎来,她现在是正常价格购入,回头就是几十倍的价格翻出去,她不赚翻谁赚翻!
石清莲的嫁妆中本就有三家小店铺,都在商贸街,不大,都是卖胭脂水粉、首饰布料的铺子,看着虽然小,但是一个月加起来能有二三百两的进项,是她所有嫁妆里最重要的资产,她视察一番后,然后带着墨言和双喜在商贸街疯狂购入各
种木材和绸缎。
墨言和双喜都被石清莲的大手笔给吓到了,她一出手就是几千两,一订购就是好几批,不过须臾功夫,近万两雪花银便全都白白流出去了,墨言接过收据的时候,手掌心都跟着发抖。
旁边的双喜颤巍巍的问她:“夫、夫人,我们是要开木材铺子吗?”
石清莲拎着裙摆,满脑子都是这一万雪花银回头变成几十万雪花银回到她怀抱的画面,闻言摆了摆手,道:“收好。”
墨言缓缓把收据都放进了她的荷包里,一张脸上写满了郑重。
双喜在一旁瞧着她的样子,心想,以后墨言晚上睡觉都得把收据翻出来看上一遍,出去解手都得带着这荷包,院子里要是起火了,她得先抢救她的荷包。
石清莲带她们大肆选购的时候,还听酒肆坊间人谈论康安帝姬的事情,但是说话的人才刚开了个话头,就被同桌饮酒的人给打断了。
“锦衣卫都抓了多少乱嚼舌根的人了?你还敢说,不要命了!”
石清莲听了两耳朵,然后漫不经心的向前走,假装自己没听到,墨言亦步亦趋的跟在石清莲的身后,反倒是双喜,眼珠子贼溜溜的转了两圈,有些心虚的走的快了些。
当初这则谣言可是她亲自去传的,幸而她动作利索,手脚快,所以才没遭殃到她的头上——她听说,前些日子,北典府司锦衣卫抓了好几个人,拎到菜市口一刀砍了脑袋,血流了满地呢。
吓死人。
她赶忙醒过神来,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了。
她们在商贸街逛到了申时初,才坐马车回康平街,马车从商贸街哒哒甩着马蹄,回到康平街的路上,石清莲美滋滋的与两个小丫鬟回了听雨阁。
她回听雨阁叫水沐浴的时候,一个锦衣校尉蹲在石家暗处的树杈子上,记录下了石清莲今日的出行,顺便暗自祈祷:石三姑娘今日可一定要早些挂灯笼啊,已经一连三日了,再不挂灯笼我们指挥使又该不高兴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校尉低头看向石清莲笑颜如花、与旁边的小丫鬟谈论那个簪花好看时的模样,总觉得这位石三姑娘好像,大概,也许...将我们指挥使抛之脑后了!
当天晚上,石清莲果真没有
挂灯。
听雨阁的花园里寂静一片,夜色如水,把校尉的一颗心都冻的拔凉拔凉的。
今夜,又是一个要看上司冷脸的夜晚啊。
校尉已经做好了在石家和北典府司之间折返的准备,但是当他回到北典府司的时候,却见北典府司上下都在忙,同僚们走路时衣角都是飞起来的,他打听一问,才知道,指挥使现在在诏狱里审讯。
一般指挥使审讯的时候,都不允许旁人来打扰,但是他手上的关于石三姑娘的消息却是在指挥使这里挂了红牌的,应第一时间送到。
北典府司的事件等级按照颜色划分,红蓝黑白绿,一共五个色,事关红牌的消息是最优先级,不管是什么样的事情撞上了,红牌的消息都要在第一时间送到,也就是说,就算是指挥使现在在诏狱里审讯,他也得跟着下去。
校尉便在诏狱外提交了自己的腰牌,然后随着负责看押犯人的校尉一道下了诏狱。
诏狱是地牢,距离地面足足有十米深,当初挖诏狱的时候,足足挖了半年多,进了诏狱的人,没有一个能跑出去的,劫囚更不存在,北典府司的地牢里连个看时辰的天窗口都没有给留下过,插翅难逃。
下诏狱时,需踩着长长的台阶而下,一下到诏狱,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两边要挂上火把照明,明暗的火光在飞鱼服的身上留下熠熠的痕迹,沉重的铁靴踩在地面上,发出整齐的脚步声,锦衣校尉随着前方的人往前走,越走越寒,地牢内有一股常年不散的阴冷气,纠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直直的往人的鼻腔里钻。
眼下虽是秋日,但地牢这种地方暗无天日,走的久了,都会让人忘记时辰与天空的颜色,整个人都阴暗暗的,身体都发沉,像是在冬日的湖水底下浸过一般。
往牢狱中走,会先经过几个牢房,牢房内都关着各种人,什么身份的都有,上到皇亲贵胄下到舞姬蛮人,甚至北典府司上一任指挥使也在这里。
经过一个个牢狱,走到中段的时候,校尉就听见了一阵惨叫声。
走在前头的校尉比划了一个“到地方了”的手势,让身后负责汇报石清莲消息的校尉自己上前去,指挥使现在正在刑审,长点脑子的都不敢凑上前去。
后头负责汇报的校尉只能
一边暗骂自己倒霉,一边走上前去。
那是一间占地不大的牢房,只有一个十字刑架,架上栓了个人,别的什么都没有,沈蕴玉进来后,由看管牢房的校尉搬运来了桌椅,他坐在椅上,看负责刑审的校尉对刑架上的犯人动手。
审讯寻常人,自然不需要沈蕴玉来亲自看管,他之所以下来,是因为这个人在这个案子里有点重量——此人是个东倭武士,算是周伯良的二把手,前些日子打草惊蛇的时候,顺道给捞到的一条大蛇。
他肚子里一定有很多货。
这个东倭人嘴还挺硬,被熬了两天,骨头都打裂了几根,硬是一句话都没说过,沈蕴玉失去了耐心,向一旁站着的人抬了一根手指,道:“庖一条腿。”
便有人走上来,将这东倭人身上的衣裳都扒掉,把人扒成了待宰的猪羊之后,便拿来刀刮人。
沈蕴玉说的“庖一条腿”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把一条腿上的肉一点点刮下来,一直刮到只剩下一条骨头。
北典府司“庖人”是一门手艺活儿,腿上的肉要被刮掉,但是其上的筋骨却还要连在一起,血流了一地,但人不能死。
北典府司手艺最好的千户姓李,人送外号“庖丁李”,意思是,能把人解的如同庖丁解牛一般,骨肉分离,但人就是不死,庖丁李的辉煌战绩,是将一个人的四肢的肉都削下来了,但这人还活着,被庖丁李好好养在诏狱内十几年,寿归正寝。
但是被庖的那一个就好不到那里去了,骨肉被分到一半的时候,这个东倭人终于承受不住,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话。
沈蕴玉闭着眼,没管。
一直到一条腿都庖完,这个东倭人也是屎尿齐流、嚎啕大哭了。
这时候,沈蕴玉才道:“继续问,他若是不说,把另一条腿也给庖了。”
说完,沈蕴玉起身走向牢狱外,跟在门外立了许久的锦衣校尉立刻跟上,回到殿内后,锦衣校尉与沈蕴玉汇报了石清莲今日的所有行动。
“她买了一万两的木材?”沈蕴玉略有些奇异。
石清莲有多少银钱他是清楚的,他摸过石清莲的底,手上所有的银子加起来,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一万,剩下的都是一些田产和店铺,石清莲将一万两
银子去买木材,瞧着像是被人骗了。
“可有什么其余的消息来源?”沈蕴玉问。
“未曾。”校尉摇头,道:“石三姑娘鲜少与旁的人接触,属下与另一个校尉倒班,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石三姑娘,从未见过有人与石三姑娘说什么木材。”
也就是说,石清莲并非是受人误导或指示,而是自己想买木材。
那种感觉又来了。
沈蕴玉眯了眯眼,想起来之前的事——一切都进展的太过顺利,像是有一只手在他面前拨弄,可他只顾得上看小狗崽子乱扑腾,没有注意这片刻的细节,便擦肩而过,再也寻不到了。
校尉又道:“兴许,是石三姑娘想做木材生意吧?属下瞧见石三姑娘今日还逛了挺多个木材铺子,最近木材还挺赚钱的。”
沈蕴玉点头,将这件事记下了,随即又扫了一眼校尉。
那校尉奇迹一般明白了沈蕴玉这眼神是什么意思:今天晚上,石三姑娘挂灯笼了吗?
“回大人的话,石三姑娘今晚逛街逛的太累了,未曾挂灯笼。”校尉战战兢兢的道,顺便赶紧找补了一句:“但是石三姑娘将您的桂花糕收下了,还特别珍重的放进了柜子最里面呢。”
沈蕴玉听到“没挂灯笼”时,先是拧了拧眉,随即听到“珍重的放进了柜子里面”,又勾起了唇角。
呵,拉扯。
他倒要看看,石清莲能撑住多久不见他。
“下去吧。”沈蕴玉道——他是为了听石清莲消息才打断审讯上来的,一会儿他还要下去继续刑审。
锦衣校尉恭敬离开。
此时月色高悬于夜空,天边繁星点点,沈蕴玉迈着星光,重新走进诏狱中刑审,锦衣校尉则准备赶回石清莲所在的听雨阁。
与此同时,摘月阁中,昏睡了好几日的江逾月也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她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酸痛,唇瓣干裂,嗓子像是大旱三年的地面,眼前也发昏,她的贴身丫鬟靠在床边睡觉,她伸手碰了一下丫鬟,丫鬟惊醒过来,欣喜的喊她的名字,喂她喝水。
两口水进了肚子里,江逾月多了点力气,她昏迷之前的记忆全都窜上脑海,她缩在床榻间,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却又从心肺间顶起来一股冲动,让她整个人又立了起来。
沈蕴玉,石清莲,沈蕴玉,石清莲!他们两个人是那种关系,她晕倒了,但她不是自己摔的,她是被人给打晕的!
沈蕴玉!他居然潜入江府,居然堂而皇之的和石清莲做那种事情!
揭穿他们,揭穿他们!让他们付出代价,让石清莲死!
人手中一旦握住了掌人生杀大权的凶器,便再难容忍自己陷入窘境,也很难再生出畏惧与不安,他们只会跃跃欲试。
“快走!”江逾月猛地推开挡在她面前的丫鬟,踉跄的扑到地面上,大喊道:“带我去找我哥哥!”!
第49章 众生相(四)
“三姑娘!”丫鬟被江逾月此时的模样惊的魂飞魄散,匆匆伸手来扶。
江逾月身上只穿着中衣,在床上躺了几日,原本水灵灵的姑娘干瘪消瘦的像是放置了几天、脱水了的青菜,发丝都干枯了,唯独一双眼里冒着摄人的光,那种目光怎么说呢——就像是饿了三天的狼瞧见羊羔了一般,磨牙吮血,霍霍而行,像是要豁出全部性命,迫不及待要给人狠狠咬一口,吞噬血肉来为自己续命一般。
“走!带我去找我哥哥!”江逾月根本不管这丫鬟怎么想,她甚至都不管自己衣衫形容狼狈,抓着丫鬟,便叫对方带着自己往阁楼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