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不知道孔四贞回宫之后是怎么跟顺治说的,但第二日,宫里送来的赏赐就堆满了她的屋子。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看得人眼花缭乱,却是用一个花季少女一生的幸福换来的。
“都收起来吧,等阿贞成亲的时候,一并送给她。”
昭宁倚在窗口,对那些赏赐毫无兴趣,随口吩咐了一句,就继续看她的天去了。
福嬷嬷见状,走上前说道:“主子可是觉得闷了?”
昭宁打了个哈欠:“是啊,整日里都在这院子里待着,闷得慌。”
“那主子为何不出去逛逛?”福嬷嬷又问道。
昭宁摇了摇头:“不去,万一碰到我额祈葛,又要闹,烦得很。”
福嬷嬷低笑道:“奴才说的不是在府里逛,而是去外面街上。”
昭宁惊讶的瞪大眼睛问道:“嬷嬷您是说我可以出门?”
“为什么不可以呢?”
福嬷嬷反问,“您带上人,大大方方的出去便是,难道镇国公还敢阻拦?”
这不是绰尔济阻不阻拦的问题,而是昭宁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竟然可以出去逛街。
她一直以为出宫备嫁只是换了一个住所,还是像在宫中一样不能轻易出门,可听福嬷嬷这语气,却像是她可以自己做主一般。
“那我可真去了?”昭宁试探的问道。
福嬷嬷依旧笑着:“主子换一身简单些的衣裳,叫进宝先去安排,他手底下有暗地里的人,也省得带太多侍卫看着显眼。”
昭宁自是无不答应,换了一身不知何时备下的汉人衣裙,头发也只是简单的梳了辫子,倒是一副豆蔻少女的模样。
谨雅和果儿自然也换了衣服跟着,主仆三人还真有几分像寻常人家的小姐出去玩的模样,只是身后还跟着进宝和两个便装侍卫,又叫人觉得定是出身不凡。
昭宁离府这一路都十分的顺畅,无论是顺治留下的人还是绰尔济带来的蒙古人,都无人阻拦。
进宝命人准备了小轿,昭宁却没有用,而是跟谨雅和果儿一路说说笑笑,慢慢往街上走去。
北京城里自然是热闹非凡,昭宁一路逛过来,很快跟着的侍卫手里就提满了她买的东西。
都不贵,但都很新鲜,寻常宫里是见不到的。
喜欢买东西是女人的天性,这一顿肆无忌惮的买买买之后,昭宁心中堵着的那一口气竟是消散了许多,兴致也更高了,逛完了一条街,又惦记着还想继续去别的地方。
进宝赶紧说道:“主子,您逛了一个多时辰了,要不咱们找个地方歇歇?前面有间饭庄在京城里很有名气,里面的菜色都是外面没有的,您要是不嫌弃,去尝尝如何?”
昭宁瞬间便有了兴致,招呼着进宝在前面带路,不多时,一行人便到了进宝说的地方。
那是一座两层小楼,装饰的十分精致,门口挂着一个牌匾,上书四个大字――
有间饭庄。
这店名字别致,门口招呼客人的小二穿的也别致,竟是宽袍大袖,颇有魏晋之风,只是配着那半光的发型,着实是平添了几分滑稽。
“几位客官里面请!”
见到昭宁一行人过来,店小二热情相迎,“几位是大堂还是楼上雅间啊?”
进宝向前一步道:“二楼莺歌,已经定好了。”
店小二闻言更加热情,立刻前面引路:“小姐小心脚下,楼上雅间已经收拾妥当,您这边请!”
昭宁若有所思的看了进宝一眼,跟在小二身后便上了楼,果然不出她所料,一进门,就看到窗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还道怎么今日叫我出门,原来是九爷安排的啊。”
出门在外,昭宁自觉改了称呼,“您也不叫进宝早些告诉我,可是等很久了?”
屋内的桌上放着一盏残茶,已经没了热气。
“若是叫人催你,你还哪能逛得舒心?”
顺治含笑走过来牵着昭宁,“我刚刚站在窗口,一直在找你的身影,本以为在人群中想要找到一个人很难,但我却一眼就认出了你。”
顺治看着昭宁的眼神中带着无限柔情,“我的昭宁,即便换上最朴素的衣裳,也是最耀眼的存在。只不过这衣服配不上你,等回去我叫他们给你再多做几身华丽的汉人衣裳,让你穿着玩。”
这不是顺治第一次说她的衣裳太素了,他好似更喜欢她穿鲜艳的衣裙,还记得那次在温泉庄子里,她为了试探博果尔换了一身大红的蒙古衣裙,那时顺治看她的眼神里,全是惊艳。
“怎么不说话?”
顺治低头看着昭宁,“还在为阿贞的事情不开心?其实孙延龄也未必就那么不堪,他是有自己的心思,但与阿贞毕竟是青梅竹马的感情,又怎么会真的不在意阿贞呢?”
昭宁并不了解孙延龄带底是什么样的人,更何况如今既然已是无可更改的结局,再去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
“不管他到底如何,皇上,您都得按最坏的结果来替阿贞打算,”
昭宁替孔四贞争取,“不能等出了事再去想办法,得未雨绸缪才行。”
顺治点了点头:“放心,阿贞婚后的一切都按和硕公主的规制安排,若她不愿意,孙延龄连她的面都见不到。”
昭宁这才对着顺治笑了笑,但那笑容多少有些勉强。
顺治在昭宁的脸颊上戳了戳,又道:“不要再想那么多了,今儿出来,就是为了哄你开心的,等会儿吃饱了,你若还想逛咱们就继续逛,让你玩够。”
顺治对昭宁在这件事上的做法很满意。
他知道昭宁对孔四贞的婚事不满,但他叫她去劝,她还是劝了,并且也劝成了。
他不介意自己的皇后有脾气,女人嘛,偶尔的怄气撒娇是很可爱的,但在大事上,她得坚定的站在他这一边,以他的利益为先,就像是她遇到事情,他也会坚定的护着她一般。
昭宁心里自然还是不痛快的,但她也知道,过犹不及。
如今顺治得偿所愿,正是对孔四贞心有歉意,对她怀有感激的时候,自然是愿意哄着她们,顺着她们,就连孔四贞都知道见好就收,她又何尝不懂?
“那皇上你得陪我去挑好看的布料回去做衣裳,”
昭宁靠进顺治的怀中,将自己眼里的思绪藏好,“你还得亲自给我画花样,我要独一无二的。”
顺治在昭宁的耳边低声挑逗:“想让我给你干活,叫皇上可不行。”
昭宁疑惑的抬头看去,却叫顺治瞅准机会偷了一个香吻,顺治得意的哈哈一笑:“你刚刚进门的时候叫我什么来着?”
“九爷?”昭宁眯了眯眼睛。
顺治坏笑:“把前面那个九字去掉。”
呵,臭男人。
昭宁偏不叫顺治如愿,一把将他推开,然后自己大喇喇的坐在了桌子旁边,对着门口高呼一声:“快些上菜!”
守在门口的进宝应了一声,立刻叫小二准备上菜。
顺治凑到昭宁旁边坐下,不死心的继续想要忽悠昭宁改口,昭宁只管笑呵呵的看着他表演,却不肯叫他如愿。
她大概能理解顺治为何有这般的要求,左不过就是做惯了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想要体验一下寻常人的快乐罢了。
她毕竟拥有不属于这里的记忆,与顺治相处之时,难免少了几分敬重,多了几分随意。
也许对于顺治来说,这样的她是与众不同的,但对她而言,顺治如今对她的这份心意,还远远不够。
她想要的是真心实意的一生一代一双人,但顺治想要的,也许只是一个温婉善良又能帮他做事的皇后。
昭宁其实也知道自己是受了孔四贞的影响,这几日所思所想皆是毫无依据的怀疑,但她就是会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担忧和恐惧,怕自己陷得太深,再也无法自拔。
有间饭庄的菜肴的确美味,但这一顿饭昭宁却是吃得没滋没味的,没用多少便放下的筷子。
顺治又哄着昭宁吃了一个小包子,方才道:“本想叫你尝尝外面的吃食,没想到竟是不合你的胃口,罢了,不喜欢就别强撑,回去再叫他们给你做好的。”
昭宁点了点头,顺治又问还想不想继续逛,却被昭宁拒绝了。
“困了,”
昭宁伸手揉了揉眼睛,“想回去睡一会儿了。”
“吃饱的就想睡,小猫儿一样。”
顺治调侃了一句,也不勉强,拉着昭宁下了楼,饭庄外早有马车等候。
昭宁先上了车,本想开窗跟顺治道别,却不想顺治竟是也跟了上来,大摇大摆的坐在了她对面。
“皇上不必送我,这儿又不远,”
昭宁以为顺治是想送她,“我直接回府去,不去其他地方了。”
“怎么,刚吃了我请的饭,就过河拆桥?”
顺治纹丝不动,“我也困了,去你那儿睡一觉再回宫。”
昭宁气结,她正是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顺治,才想要早些回去的,可这人却是完全看不懂眼色,竟是还想跟她一起回去!
可顺治执意如此,昭宁又能如何,只能气鼓鼓的缩在马车一角,用眼神不断的控诉着。
马车行至府门停下,进宝在外面打开了车门。
昭宁不动,瞪着顺治等他先下去,顺治低眉一笑,凑过去将人禁锢在车壁上。
“我忍你很久了,”
顺治的声音低低的,仿佛真的在忍耐什么,“昭宁,你要不是真的想邀请我共眠,以后最好少用这种眼神盯着我,我虽然不想婚前逾矩吓到你,但我毕竟是个男人,受不住你这般撩拨的。”
专属于男子的炙热气息洒在昭宁的耳畔,提醒她此时面前是一只急待觅食的猛兽。
昭宁往后缩了缩,背后却是坚硬的车壁,让她退无可退。
“敢撩不敢认了?”
顺治又贴近了一点,“你好好叫我一声,我就放你出去,如何?”
好好叫,怎么叫?
昭宁疑惑的眨了眨眼睛,顺治在她耳边吐气:“别装糊涂,就按在饭庄中那么叫。”
这人,竟然还没忘记这茬。
昭宁深吸了一口气,控制脸上的肌肉摆出了一个十分虚假的笑容,娇里娇气的叫了一声:“爷――”
然后瞬间收起笑脸,语气毫无波澜的说道:“是这样叫吗?”
顺治:……
顺治不再客气,直接堵住面前那气人的朱唇,将昭宁尚未出口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马车门被重新关上,车内只剩下昭宁轻轻抗拒的呜咽声。
一直到快要喘不上气来,昭宁忍不住用力在顺治唇上咬了一口,顺治吃痛,这才将呼吸的权利还给昭宁。
昭宁恶狠狠的瞪了顺治一眼,拿出手帕擦掉自己一嘴的狗口水,然后起身推开车门,毫不留恋的跳了下去。
顺治倒是没有跟着,只是掀开了窗,探头出来笑嘻嘻的说道:“虽然昭宁盛情相邀,但我今日还是不便入内,此事暂且记下,等来日,咱们再好好算一算。”
昭宁权当没听到,压根没有回头,径直走进府内,只听得后面又传来一句――
“后日纳采礼就到,皇后,你可期待?”
昭宁顿了一顿,却依旧没有回头,又继续走了进去。
期待吗?
她真的不知道。
第53章
纳采礼,乃清代帝后大婚之首礼,由皇帝谴使携礼到皇后府邸,以示订婚之意。
这不是顺治第一次娶亲了,一应流程皆有前例,礼部按照顺治的要求,并未比初次大婚时稍减半分,反而着意增加了许多。
就比如说顺治亲手猎来的那一对儿大雁,便是上一次大婚时没有的。
满人尚武,皇帝的纳采礼按例为配有鞍辔的文马十匹、甲胄十副、缎百匹、布二百匹,而顺治这一次特意加上的一对大雁,实际上是汉人婚礼才有的习俗。
表面上看,这是顺治对新皇后的看重,而有心之人却能从中看出,这是皇上重视汉人的表现。
不过这些都与昭宁没什么关系,即便是外面纳采宴再热闹,也闹不到她的头上,她依旧在自己的小院里安安静静的待着,外面的风光,是属于绰尔济和科尔沁部的。
纳采宴过后,鄂缉尔亲自将那一对大雁送到了昭宁院里,至于其他东西,按例都归了绰尔济。
“我瞧过了,那些缎子布料都很普通,乌仁图娅你也用不上,就让他们拿去给底下人做衣裳吧,也算是沾沾你的喜气,”
鄂缉尔怕昭宁不悦,特意解释道,“族里给你准备的嫁妆我已经叫人都收在旁边无人的院子里了,嫁妆单子等会儿就送来,你有空的时候去瞧瞧还缺什么,我再出去给你买。”
昭宁轻笑摇头:“我的嫁妆按例该由皇室来准备,家里给的算是心意,没什么讲究的,哥哥不必担忧会有不妥。”
便是真的缺什么,她也不可能叫鄂缉尔满京城的去买啊,那还不得叫天下人笑话吗?
鄂缉尔挠了挠头,有些憨厚的笑了,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摞纸,塞到昭宁的手中,又道:“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你收起了,以后用得着。”
昭宁展开去看,却是一叠银票。
“我从科尔切带来的金银,都给你换成了银票,这是没人知道的,你只管随便用,若是不够,就写信给我,我再想办法给你送来。”
鄂缉尔的目光里满是对妹妹的疼爱,他知道家具摆设衣服首饰这些昭宁定不会缺,所以干脆给准备了银票,也不放在嫁妆里,而是直接送到昭宁手中。
有了这些银钱,昭宁若想做什么事,总能更顺畅一些。
昭宁看着手中的银票,红了眼眶。
这轻飘飘的银票中饱含着一个哥哥对妹妹沉甸甸的爱,她受之有愧,可也舍不得拒绝,叫鄂缉尔失望。
最终,昭宁还是将那银票收下,她认真的对鄂缉尔说道:“哥哥,无论将来你遇到什么困难,都要记得,还有我在。我虽然身在后宫不涉朝政,但终究是能说得上话的,别的人事我不会管,但哥哥的事,我会尽力。”
这是她替原来的昭宁说的话,为了这世上难得还惦记着昭宁的人。
或许将来有一天,这个承诺会给她带来大麻烦,但她却觉得值得。
来这个世上走一遭,能有一些人叫她牵挂,也算是跟这个世界多了一份牵绊,对她而言,也未必是坏事。
然而鄂缉尔却用力摇了摇头,表情变得严肃:“乌仁图娅,答应我,好好做大清的皇后,不要管科尔沁的事情。”
昭宁疑惑。
“嫁给了皇上,你就是爱新觉罗家的人,你要事事为你的丈夫着想,他才会更加爱重你,”
鄂缉尔苦口婆心的劝道,“不要让他觉得,你的心还在大草原上,你要学会依靠你的丈夫,让他心疼你,保护你。”
这些话,本该是出嫁前由昭宁的额吉来跟她说的,但她额吉早逝,绰尔济又压根不把她放在心上,只有鄂缉尔这个当哥哥的,虽然说的不太清楚,但还是努力的在教导妹妹婚姻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