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一轮的问题,其实两个人心里都知道答案是什么,问出来,不过是作为一个先礼后兵的开端罢了。
“那石映月呢?”昭宁又问道。
顺治依旧不犹豫的回答:“留下她,一来是因为她的出身合适,二来是因为知道你与她相处的不错,觉得她能帮到你。”
昭宁犹豫了一下,很想追问顺治知不知道石映月并不愿意留在宫里,但又怕顺治本来不知道,自己这么一说,反倒给石映月惹来麻烦。
顺治却像是看透了昭宁一般补充道:“定下她之前,我曾经与她单独谈过,那一日她特意带着你送的香囊和手镯,与我说,她愿意。”
所以,石映月是为了她才愿意留在宫里的吗?
这,真真是个傻子。
“她那日若是说不愿意,你会放她出宫吗?”昭宁忍不住追问。
顺治却道:“昭宁,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昭宁吸了口气:“好,这算下一个问题。”
“我不会放她出宫,”顺治并不隐瞒,“其实以她的出身,本就不应该被撂牌子。复选那日我本是怕叫你撂牌子你会为难,特意将注定了能入选的人调换到了你那组,那日我见你没选中她,便知道是她自己不想进宫的。”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既然你知道她不愿意,又为何强要她留下呢?”昭宁又问道。
这一次,顺治没有计较她多问了一个问题,而是继续答道:“那日我原本是想成全她的,但贵太妃开口留她,额娘也觉得该留下,我就没有多言。”
顺治的话没有说透,但昭宁已经明白了。
对顺治而言,石映月不过是个寻常秀女罢了,如果无人反对,那成全了她也无妨,但为了她跟贵太妃和太后对着来,顺治也是决计不会的。
“她毕竟是汉人,指婚给宗室是不妥的,博果尔也不肯要侧福晋,所以即便那日她说不愿意,我最多就是给她一个庶妃的名分,叫她余生在宫中清闲度日罢了。”
顺治将附赠的问道答完,然后问道,“昭宁,若是你有选择的机会,你会想要落选吗?”
昭宁干脆的答道:“不会。你知道的,我不想回科尔沁。”
“那若是可以指婚给其他人呢?”顺治追问。
昭宁笑了:“你这跟第一个问题不是一样的吗?我记得,我拒绝襄亲王的时候挺干脆的,亲王福晋我都不要,难不成我还会想要嫁给其他人?”
“可你那时说是为了科尔沁――”
顺治话说了一半停了下来,自己也笑了,“如今想想,我那时也是傻的可以,竟然当真相信了你的话,什么为了责任为了科尔沁,如今看来,都是你随便找的借口而已。”
昭宁微笑不语。
那时候她只想踏踏实实的遵循历史的轨迹等着当太后,自然要找个听起来冠冕堂皇却会让顺治不高兴的理由,以免给自己招惹麻烦。
可谁知这理由劝退了一个博果尔,却没能真的将顺治挡住。
“该我问了,”昭宁转开话题,“我刚进宫的时候,你应该是并不真的想娶我的,后来却突然转变了态度,是因为我救了玄烨吗?”
顺治思索了一下,答道:“是,也不全是。我其实并不想再要一个科尔沁的皇后,但碍于朝局和额娘的坚持,却不得不从,心里自然是对你有偏见的。”
“那日在慈宁宫,我把你和玄烨一起抱在怀里的时候,就在想,这个抱着这么轻的小姑娘,怎么会有勇气用自己的身体去护着玄烨呢?那时方才真正去想要了解你。”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对你好的确有几分刻意,想着你只是为了科尔沁也不是坏事,只要你肯好好对待我的子女,倒也是个不错的皇后人选,”
顺治的语气渐渐温柔,“后来相处多了,却越来越觉得,你跟别的女子都不一样,在你身边的时候,我经常忘记自己是个皇帝,握着你的手,就好像我不再是孤家寡人了。”
昭宁问了一个问题,可顺治却说了很多很多。
仿佛他们不再是玩游戏,而是互相倾诉心意。
“昭宁,我说过,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与我牵手并肩的人,从来不是因为你是皇后,”
顺治伸手将昭宁的手团在掌心,“即便是静妃,也没资格与我携手,只有你,昭宁,我只想牵着你的手一起前行。”
顺治这回答的是他刚进来的时候昭宁的那个问题。
他以前或许还没想明白,可如今却是觉得心底一片清明。
日日能相见的时候,他未曾多想,可昭宁出宫备嫁,他在宫中再难寻觅到她的气息时,方才惊觉自己的心意。
在他的心里,她早已经不仅仅是皇后,更是他真心想要的另一半,是他想要携手一生,不愿放手的那个人。
所以今夜他来到这里,就是想要表达自己的心意,他急切的渴望从昭宁这里得到回应,却又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昭宁,你呢,现在你能回答我最早的那个问题了吗?”
顺治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或者,你还需要时间考虑,我也可以等你。”
昭宁给自己填满了酒,仰头饮尽。
顺治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握着昭宁的手瞬间用力,又马上放松了下来。
“我不想骗你,我的确从未曾想过这个问题。”
昭宁放下酒杯,她这杯酒不是不想回答,而是真的需要勇气。
“你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而我只是科尔沁送来的,贡品。”
昭宁借着酒劲说道,“你不知道,在来京城之前,额祈葛就跟我说过,科尔沁部不会管我的死活。若不是入京途中的那次落水让我改变了许多,也许现在我依旧是那个怯弱的科尔沁格格,除了好好活着,再无他求。”
昭宁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下,继续说道:“正是那次险死还生让我明白,活着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即便是我再与世无争,我的身份就注定了我会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我开始学着反抗,在宫门口面对侍卫的时候如此,在面对贵太妃的时候也如此,我想让所有人知道,我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惹急了我,我也是会咬人的。”
顺治轻笑出声,却没有打断昭宁的话。
“我本想着,与我而言最好的结果,就是能安稳的活着,不被任何人欺负就好,我可以不要宠爱不要权利,但也不要搅合进后宫的斗争,我不想活的那么累。”
昭宁把玩着顺治的手指,“可是你偏偏非要来招惹我。一开始,我以为你只是把我当成未来的皇后,给我尊荣也是为了后宫稳定,可是你为什么我要让我了解你那么多,让我知道,你不是神一般的帝王,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承认,我心动了,我愿意走进你的世界,愿意一直陪伴在你身旁,但是,”
昭宁含泪看着顺治,“你终究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福临和皇上,本就是一个人,你要我如何能分开看待?”
“我可以在所有人面前都是皇上,但在你身边,我只是福临,是你的丈夫,”
顺治将昭宁另外一只手也抓住,“昭宁,你也可以在其他人面前做皇后,但在我面前,只做昭宁。”
昭宁用力摇了摇头,泪水夺眶而出。
“不可能的,我做不到的”
昭宁的声音里带着哀伤,“我没有办法把自己割裂开,一半做皇后,一半做昭宁,因为这两个身份本身就是矛盾的。”
“若我是皇后,我可以大度宽容公正仁慈,你想要的一切皇后应该拥有的美德,我都能做的到,我会成为你心中的那个皇后。”
“但若我只是昭宁,我没有那么宽广的胸怀去包容你的其他女人,我也没有那么识大体去体谅你所谓的苦衷,我会想把你占为己有,决不允许有任何人惦记!”
昭宁第一次在顺治面前彻底展露自己,“福临,你若只是我的福临,就该只爱我一个人,如果你做不到,那你就做皇上,我就做皇后,相敬如宾也好,冷若冰霜也罢,我绝不会再叫你扰乱我的心。”
顺治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昭宁,她看起来偏执又霸道,完全没有往日里的温婉娇柔,可她流着泪的眼睛里却有一团火,炙热的让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想要彻底的占有他。
若是换成其他人敢这么看着他,他一定会想要杀人,然而此时此刻面对昭宁这般强烈的占有欲,他却是心跳如雷,甚至呼吸都开始急促了起来。
这才是真正的她吧,就像是他喜欢的那样,最适合鲜艳浓烈的颜色,美的如同绚烂的曙光,仿佛可以照亮人心里最昏暗的角落。
“乌仁图娅,你终于不装了?”
顺治的声音有些沙哑,“你打算掀翻身上这件兔子皮毛,化成噬人的狐狸了吗?”
“狐狸是不会噬人的,”
昭宁起身向前,竟是爬上了面前的矮桌,探身靠近顺治,“狐狸只会诱惑人,福临,你再不拒绝,就要中了我的妖法了。”
说罢,她顺势往前一扑,却不小心弄翻了桌上的酒壶,一阵噼里啪啦之后,直接倒在了顺治的怀中。
顺治将人接住,先叫门外听到动静想要进来的林升滚蛋,然后将昭宁打横抱了起来。
昭宁十分自觉的双手搂住顺治的脖子,嘻嘻笑个不停。
“就这么点酒量,也敢要酒喝。”
顺治哭笑不得的看着怀里喝高了开始胡闹的昭宁,忍不住吐槽道,“玫瑰醉而已,又不是烈酒,怎么三杯就喝成这样了?就这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狐狸,就算是,也是自投罗网的傻狐狸。”
昭宁就听到了最后三个字,怒道:“我才不,不是傻狐狸!”
说罢,竟是呲牙一口咬在顺治的脖子上,含糊不清的继续说道:“我,我可是会吃人的。”
顺治:……
就这,还会吃人?
怕是被别人吃了都不知道反抗吧!
顺治抱着昭宁避开地上的碎瓷走到床边,将人放了上去,可昭宁却兀自不肯罢休,依旧抱着顺治的脖子又啃又咬,仿佛真的能将人吃进肚子里一样。
顺治被昭宁撩拨的急了,翻身上床将她压在身下,用手捏着她的下巴不许她再乱啃,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要是再敢胡闹,今儿晚上我可就不走了!”
昭宁歪着头看着顺治,不满的说道:“走?你为什么要走?你,你是不是变心了,打算回去找董鄂妃了?”
顺治哭笑不得:“什么董鄂妃,我说后宫里那么多女人,你怎么成天只惦记董鄂氏一个?”
“你还想有几个?!”
昭宁醉是醉了,但还能吵架,“你,你是渣男,花心大萝卜,烂黄瓜,大猪蹄子!”
顺治一头问号:“我是什么东西?萝卜黄瓜猪蹄?你饿了?”
昭宁吸了吸鼻子,竟是当真点了点头:“嗯,我饿了。”
顺治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反应了,他试探着问道:“那我叫他们送点吃的进来?”
昭宁对着顺治呲牙一笑:“不,我就吃你!”
第55章
第二日昭宁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冒金星。
谨雅拿了热手帕过来,给她敷在脸上,说道:“主子这一觉好睡,如今都已经快日上三竿了。”
昭宁有点懵,伸手拿开手帕,借着谨雅的力道坐起来,茫然问道:“昨天晚上是不是皇上来过了?”
谨雅:……
谨雅指了指一地尚未收拾的酒壶碎片,无奈的说道:“主子,您这酒量以后还是少碰酒吧,都闹成这样了,您竟然记不得了?”
昭宁:……
酒后断片乃人之常情,真的不能全怪她,要怪就怪――
“去问问昨儿这酒是谁准备的,罚他去给我煮醒酒汤。”
这莫不是假酒吧,明明是甜甜的,怎么会喝这么点就断片了?
昭宁倒也不是什么都不记得,她记得自己跟顺治玩真心话的游戏,还问到石映月的事情,再然后――
顺治是不是说喜欢她来着?
她后来又跟顺治说了什么?
酒壶是怎么碎了一地的?
她又是怎么回到床上睡觉的?
昭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还是昨晚那身,穿的十分完整。
虽然头疼,但腰却不疼,床上――
昭宁掀开被子,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昨晚皇上什么时候走的?”昭宁问道。
谨雅回道:“皇上今儿天亮了才回宫的。”
所以说,孤男寡女喝醉了酒,一起共枕到天亮,却什么事都没发生?
昭宁眯了眯眼睛――
顺治到底是不喜欢她,还是不行啊?
谨雅并不知道昭宁在心里胡思乱说些什么有颜色的东西,赶紧伸手将她从床上扶了起来,帮着她换了一身新衣服,叫她重新坐好,然后才出门叫人进来打扫地上的碎瓷。
福嬷嬷也跟着一起进来,偷偷看了一眼虽然乱但干净的床榻,松了一口气。
虽说要不了几天就是正经夫妻了,但有些事还是在合适的时候做比较好。
皇上越是能忍着越说明心里重视,这是天大的好事。
宫女们收拾干净了地面之后,果儿便带着人端着吃食进来了。
昭宁坐了一会儿感觉头没那么疼了,肚子也开始咕咕叫,赶紧走到桌边坐下,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清炒黄瓜片,萝卜炖牛肉,还有一个完整的――
大猪蹄子。
这菜色怎么看起来这么的奇怪?
“主子,这是皇上特意叫人送来的,说是您昨晚上就想吃来着,”
果儿一边给昭宁盛粥一边欢快的说道,“皇上可记挂着您呢。”
她说想吃?
昭宁深吸一口气,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黄瓜、萝卜、大猪蹄子,怎么听着这么像是骂人的话呢?
救命,她昨天晚上断片之后,到底跟顺治都说了些什么啊!
……
慈宁宫中,顺治也正在陪太后用膳。
在他的面前,摆着跟昭宁一模一样的三道菜,他夹起一片黄瓜放进嘴里,吃着吃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昭宁昨天怎么说的来着?
烂黄瓜对吧?
怎么不像是好词呢?
她这话不会是在骂他吧?
顺治越品越觉得不对劲,拦住了还要给他布菜的林升,说道:“把那三道菜都撤了。”
林升不解,但依命行事,太后却皱眉道:“好端端的菜,特意点了又叫撤下去,皇上这是什么道理?”
顺治知道太后一向不喜欢浪费粮食,赶紧解释:“原是听昭宁提起过,才叫他们上了,只是吃着不太合胃口,额娘要是喜欢,就尝尝。”
太后倒是没有纠缠那三道菜,而是用一种不认同的眼神看着顺治道:“你不许再去欺负昭宁,没几日就要大婚了,就那么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