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在先前她看在捞了那么多钱的份儿上勉强还能辛苦一番好好帮着操持这个省亲别院的建造,可如今她都恨不得要将王夫人生吞活剥了,再想叫她卖力,门儿都没有!
况且荣国府的管家权也是个大问题,单凭那一大家子的豪奢作风,多管着一日那都是在割她的肉。
眼下少了印子钱那么一个巨大的进项,她是万万舍不得了。
当家奶奶固然风光,却还是银子最好。
更何况她那又算哪门子的当家奶奶呢?
有点事儿还得去跟她那好姑妈请示,活脱脱就是个管家婆子罢了,还是自掏腰包倒贴的那种。
越想,王熙凤便越觉得恶心得慌。
合着嫁妆补贴了进去、杀头的风险也冒了,到头来却连真正当家做主的资格都没有,竟是叫那毒妇坐享其成了。
“这个老虔婆实在是欺人太甚!”王熙凤这会儿是真恨毒了,磨着牙怒道:“给我仔细盯着那老虔婆,叫我抓着把柄非得叫她知晓知晓厉害不可!”
当天夜里王熙凤果断就“病”了,急急忙忙叫了太医过来,自是怎么也查不出个缘由的。
可她就是一脸有气无力地只道身上虚得很,站一会儿就开始两腿发软浑身哆嗦。
太医查来查去头发都快薅秃了也没能查出点什么毛病,难免怀疑她是不是装的,只是见她表现得如此真实却又不敢下定论了,最终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摇摇头叫另请高明。
不知内情的其他众人一听这话还只当是病得太严重,一时又到处请太医请大夫,来回折腾了好几天也不见好转。
“上回琏一奶奶还中了邪险些不行了,难保这回不是又……要不还是找和尚道士来瞧瞧?”
贾母一想也是,便连连点头立马打发了人去找。
可惜,本来就是装的,任凭能耐再大当然也都是治不好她的。
就这么折腾了好些日子,眼看实在没法子了,贾母这才提起了管家权一事。
原是想交给王夫人的,可她一听这话立马就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都已经享清福这么多年了,哪里还能有那份能耐啊?况且还有个省亲别院要盯着呢,难免精力不济。”
贾母哪里能不清楚其中的猫腻儿,听见这番推辞不禁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过“省亲别院”四个字到底还是有用的。
只见她沉思片刻后淡淡说道:“那就叫迎春她们几个一起来管吧,小姑娘家也是该学学管家之道了,赖嬷嬷在旁帮衬着。”
言下之意也就是打算掏她自己的私库来暂且支撑了。
王夫人听着难免肉疼,在她心里早就将老太太的私库当成了宝玉的,多消耗一点那都是在割她的肉。
可要叫她自掏腰包来应付这一大家子的吃喝那她就更千万个不情愿了。
一个省亲别院恨不得要掏空她的家底儿,如今正一门心思琢磨着从哪儿再弄些回来补贴呢,绝没可能再往外掏。
平儿格外注意了些,冷眼旁观这对婆媳的言行举止就知晓她们必定是清楚内里真实情况的,偏这么多年以来还能装着个没事人一般尽情享乐,对她家奶奶的困境不闻不问。
当真是叫人心寒。
知晓果真不曾冤枉了她们,王熙凤也就彻彻底底死心了。
“打今儿起但凡我再补贴进去一个铜板,我王熙凤的名儿便倒过来念!”
有这银子当真不如拿出去施粥,好歹人家吃了她的粥还知道要感恩呢,那一叠声的吉祥话儿别提多好听了。
哪像这一家子狼心狗肺的,割了肉贴在她们身上都不会记她丁点儿好。
天气愈发炎热起来。
一众嫔妃的省亲别院都已先后竣工,接到底下呈上来择日省亲的折子,周景帝这才恍然,好不容易从脑子里扒拉出来这件事儿。
没法子,捞银子捞得太不亦乐乎,以至于他早就已经忽略了这叫“省亲别院”,是给嫔妃回家省亲用的。
“既然如此,那就……三日后罢。”周景帝随口就划拉出来一个日子,全然不管如今这般炎热的天气是否合适。
挺着大肚子的贾元春也只好认命。
虽说嫔妃的轿辇不至于晒到大太阳,但温度却丁点儿不会有变化,哪怕是放着冰盆也难以抵挡那份闷热不适。
等好不容易到达被命名为“大观园”的省亲别院时,她那脸色早已差得不能看了,不断渗出的汗水和油已然将精致的妆容毁了个彻底。
着实狼狈。
“娘娘……”王夫人愕然,赶忙追问,“娘娘可是身子不适?快快进去歇歇。”转头立即吩咐请太医。贾元春看着面前自己朝思暮想的亲人们,不禁流下泪来。
亦不知其中究竟有几分高兴几分委屈苦涩。
到底也还是贾母有眼色,虽红着眼有一肚子话想说,却还是忍住了,麻利地打发人送来热水。
等着清洗干净换下了身上黏糊糊的衣裳后,贾元春这才感觉舒适多了,又经太医确认肚子里的孩子没什么事儿,一家子上下可算松了口气。
“娘娘这肚子尖尖的,跟当年我怀宝玉时一模一样,一瞧便是个男孩儿。”王夫人喜滋滋地说道,俨然已经沉浸在“皇子外祖母”的美梦中了。
贾母的脸上也露出笑意来,连连点头表示赞成她的话,又问,“如今月份大了,娘娘的身子可还好?”
“老太太不必担心,这孩子是个乖巧的,从来也不怎么闹腾人。”贾元春双手抚着肚子,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来。
又问了问老太太和王夫人的身体状况,而后便迫不及待问起了自己的亲弟弟贾宝玉。
“宝玉他……”王夫人登时就红了眼眶,哭道:“自打那块玉丢了之后,他便仿佛换了人似的,再不似从前那般灵气,真就像是没了魂儿一般。”
贾母也难过极了,哽咽道:“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偷了玉,至今都未能找得回来,我可怜的宝玉竟变得像木头人似的,整日里呆呆傻傻的真真是叫我操碎了心啊。”
先前回回进宫王夫人总是对其中具体情况含糊带过,以至于贾元春到现在才知晓,顿时一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连忙吩咐人去将贾宝玉带进来。
很快,穿着一身大红色打扮极其华贵喜庆的贾宝玉出现在了眼前。
低着头才一踏进门就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娘娘万福金安。”
“快走近些叫我瞧瞧。”
贾宝玉依言上前,乖乖的任凭贾元春拉着他上下左右瞧了又瞧,自己的一双眼睛却始终低垂着不曾乱瞟。
贾元春又问了几句浅显的功课,他也一一对答如流,只再往深了些便磕磕巴巴不太行了。
完全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学识水准。
不过有了跟三皇子的那档子事儿,他要想走仕途实在是难了,学识差一些对他来说反倒也还算是件好事,省得空有满腹才学却只能眼睁睁接受那残酷的现实,非得逼死个人不可。
贾元春心下惋惜,好在这么长时间过去她也已经接受了现实,这会儿倒是不曾有太多想法,仍旧言笑晏晏。
谁想一抬头却看见老太太和王夫人正满脸悲痛地看着贾宝玉,顿时还有些发懵,“我瞧着宝玉这样不是挺好的?举止有度,言行有礼,多乖巧听话的一个好孩子啊,哪里就呆呆傻傻了呢?”
她是不太懂她们口中的“灵气”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她瞧着宝玉可一点儿不像个傻子,说话做事都很有条理分寸。
真要说,无非就是木讷些罢了。
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缺点,她反倒更喜欢这样规矩乖巧的孩子,太活泛就意味着容易闯祸。
贾母和王夫人也无法形容出那份缺失来,只在那儿默默垂泪,看着贾宝玉的眼神满满都是心痛可惜。
对此,贾宝玉其实早就已经习惯了,但心里的难受却丝毫不减。
他从不觉得自己究竟有什么不妥,偏老太太和一太太每每看见他就是那种眼神,莫名就给他一种奇怪的错觉――就好似如今的他并不是真正的他,至少不是她们所喜爱重视的那个他。
仿佛他不过只是个鸠占鹊巢的外来人,满满的迷茫不解和负罪感令他愈发不敢也不愿面对她们。
原还想在跟这个亲弟弟说几句话,可眼看这样一副场景,贾元春也无奈极了,只得叫他先行出去。
目光在屋内的一众女眷身上划过,不禁问道:“怎么不见薛家表妹和林家表妹?”
不至于说大家都要来接驾罢,可关系紧密的亲戚家有这样的喜事,来凑个热闹不也是人之常情?
本意是想岔开话题,谁曾想这话才刚问出口,老太太和王夫人这对婆媳的脸色又齐刷刷变了。
贾元春莫名就眼皮子一跳,“难不成又出什么状况了?”
先是王夫人支支吾吾说了与薛家之间的矛盾,而后贾母也含含糊糊地带过林家,所表达出来的意思皆是一样的――关系破裂了,且十有八/九难以修复。
听罢,贾元春的眼前真真是黑漆漆的一片,双手抱着肚子满嘴苦涩,内心更是茫然至极。
先前说好给她帮助的李贵妃如今已经变成了李答应,整天备受折磨正艰难求生,过去这么久了也不见皇上开恩,更不见武安侯府出手拉扯一把,可见是彻底废了。
没了这个人在中间,她要想获得武安侯府的帮助谈何容易?
上回她还听见六公主提起六皇子呢,显然,人家也正盯着武安侯府这份助力,指不定都已经黏糊上了。
这样一个局面下,她的家里人却还能将至亲都给得罪了,真叫她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她可不信老太太和一太太都没有那份心思,否则何必送她入宫?
既是有心之人,却为何这样扯她的后腿?明明她在宫里已经那般艰难。
苦熬多年方才出了头,硬生生忍着恶心伺候那么一个老头子,好不容易有了……
想着想着,贾元春不禁悲从中来,当场泪如雨下。
“娘娘?”
贾母和王夫人都呆了呆,不知究竟是怎么了。
只听贾元春哭道:“都是一家子骨肉亲戚,本该同气连枝互相帮扶的,何至于闹到这个地步啊?”
因着身边有众多宫人在,很多话她实在没法子明说,只得言语隐晦些苦苦相劝。
“老太太和一太太且听我一句,想想法子将两家的关系修补回来罢。”边说,手还在摩挲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
婆媳两个瞬间也明白了什么,齐刷刷沉默下来。
许久,只见贾母抿抿唇,声音低沉道:“娘娘放心,玉儿终究是我嫡亲的外孙女儿,哪里能说断就断呢。”
紧随其后,王夫人也表了态。
当然了,她也就是应付一下,心里头压根儿没觉得有什么可能。
若是为了薛家的银子,那还不如想其他法子来得实际呢。
对真实内情一知半解的贾元春还觉得稍稍安心下来,摸着肚子也露出了笑脸。
而在一旁的王熙凤却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儿,暗道肚子里是男是女都还不好说呢,便是个男孩儿,能不能平安长大也都还是未知数,当娘/的想得倒是挺多。
太阳还未落下,宫人便已在催促着回宫。
一家子难免又是执手相看泪眼,依依不舍地告别。
临上轿辇之前,贾元春忍不住回头又再次看了一眼建造奢华的大观园,叹了口气,劝道:“日后再不必如此铺张浪费,中规中矩不出错便差不多了,这样的奢华委实大可不必。”
听闻这话,贾母略显诧异地扭头看了一眼王夫人,顿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等着贾元春的仪仗队才将将走出视线,她便冷冷地笑了一声,“还胆敢两头糊弄?可真有你的!往后每个月我与你轮流进宫。”
与此同时,在衙门里忙碌一天的林如海终于是解脱了。
正急不可耐的想要往家中赶,哪想没走两步就被人给拦了下来。
“姐夫请留步。”
循声望去,来人赫然正是单子润。
林如海心中讶异,简单与其寒暄两句,便问道:“六皇子找我所为何事?”
只见单子润笑容亲近,道:“前两日我才找着一位擅长淮扬菜系的厨子,不知姐夫可否赏脸上家中小酌一番?”
林如海心中的疑虑愈发深了,面上却从善如流,“既是如此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又转头吩咐小厮,“回去告知公主一声,便说我去六皇子府上了,用完晚饭就回。”
“是。”年轻的小子麻溜儿拔腿就跑了。
上了马车,单子润不禁戏谑道:“不过是在外头吃一顿饭罢了,姐夫就连这也要提前向三姐姐禀明?当真没看出来姐夫竟还是个惧内的。”
“惧内”一词与其说是调侃,但搁在这男尊女卑的时代却更多是讥嘲的意味。
身为弟弟,这般“调侃”姐夫可不大合适,不像是个正常有脑子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六皇子是傻子吗?显然并不是。
是以,大抵也就是别有用心。
思及此,林如海的脸上适当流露出些许尴尬的神色,又似强行挽尊般解释道:“公主体贴,素来关心我罢了。”
单子润就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嘴里却叹道:“人人都想娶公主当驸马,却哪里知晓其中的不易之处呢。”
这话就更不合适了。
这时,林如海几乎已经完全确定这人必然是别有用心之辈了。
接连的试探是出于何种目的?想看看他是否对长公主有所抱怨不满?
若有,那这人又想干点什么?
林如海心生好奇,想看看这人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遂也就认认真真演起了戏。
嘴上连连说着“能娶金枝玉叶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诸如此类的话,笑容却多多少少显得有些苦涩、言不由衷。
许是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接下来的路程单子润并未再提及单若泱,只与林如海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朝堂上的事。
等到了六皇子府上时,林如海才发现今日的客人除了他以外竟还有卢靖嘉。
这就更叫人纳罕了,难不成这位六皇子是想通过姐夫和妹夫将手伸进吏部?
宴席是早已备好的,很快满满一桌子美酒佳肴就呈了上来,三人推杯换盏聊得倒也还算热乎。
不过林如海始终不敢掉以轻心,一直在注意控制自己别贪杯,能不喝就尽量不将酒杯往嘴边送。
酒过三巡,就见单子润突然拍了拍手,笑道:“咱们这样干喝酒怪无趣的,恰好我新买来的几个舞姬还不错。”
话音未落,就见十来个衣着清凉的美人莲步轻移款款而来,伴随着一阵浓郁的幽香。
手里抱着琵琶、古琴等乐器的美人坐下便开始奏乐,余下者则已摆好了姿势,随着乐曲翩翩起舞。
手握酒杯的林如海不禁愕然。
这位六皇子竟想对着自己的姐夫妹夫使用美人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