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然好脾气地附和：“何止，昨天晚上就忙到现在，电话没停过，但他怕打扰我休息，都去卫生间接的，也不知道几点睡。”
话里话外尽是炫耀，含情脉脉，目光温柔，乔连生和叶欣岚在她转身走后沉默许久。乔连生拿胳膊肘捅了捅她：“你完了，人家秀给你看呢。”
“不能吧……”叶欣岚神情古怪，拿托盘去装吃的，一边小声嘟囔：“他总不至于傻到主动暴露我们的关系。”
乔连生往她盘里放了个刚出炉的热狗，撇撇嘴：“难说，人家万一交代了呢？”
叶欣岚一笑：“你觉得可能吗？”
“也是，毕竟是男人，男人心眼是比较多。”乔连生啧啧嘴，也回过味来。
两人大盘小盘，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到了餐桌前，叶欣岚主动跟林翱打了招呼：“林老板。”
简洁的称呼，再没别的话了。
林翱从手机屏幕前抬起头，冲她俩微微颔首，见叶欣岚坐下时动作仍然笨拙，开口问：“脚还疼？”
叶欣岚一怔，感觉桌上气氛骤然诡异起来。
谢文然就在她对面，低着头专心地切着盘子里的烤鱼，像是没听见似的。
“还行，谢谢林老板关心。”她一口一个林老板，刻意要拉开两人的距离，林翱不是没听出来，他隔着桌子望了她一眼，叶欣岚赶紧端起杯子喝水，屏蔽掉他的视线。
林翱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两下，仿佛不经意似地提了句：“记得去医院。”
叶欣岚恨不得这话题抓紧翻篇，连连应下：“行，行。”
谢文然把盘子里的鱼切好，夹了一半放到林翱碗里，细声细气：“你吃这个。”
她半个身子都要贴上去了，乍一看确实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叶欣岚垂下眼，心里默念非礼勿视。
林翱扫了眼盘里的菜：“太油了。”
“不油啊，我把皮都给你去了。”谢文然看着他笑，林翱不肯吃，她就用勺子舀着鱼肉，递到他嘴边，有些不依不饶：“就尝一口。”
大庭广众之下，一个大男人还被喂饭，画面着实不好看，乔连生兴致勃勃看热闹，叶欣岚则只敢从余光里偷瞄几眼。
林翱拒绝了几次，发现谢文然脸上透着股坚决，就知道她是故意的，心里恼火，又不好当着几个人的面发，便只能张嘴，飞快咀嚼了几下咽了。
谢文然心满意足，伏在他肩头问：“好吃吗？”
“还可以。”林翱答得毫无感情，表情也逐渐阴沉，叶欣岚知道那是他发火的征兆。以前要是有女人这样烦他，老早就翻脸了，现在还能忍下来，不能不说是宠爱吧。
叶欣岚心中五味杂陈，感慨良多。
一顿早饭吃得暗潮汹涌，危机四伏，叶欣岚食欲不振，倒是乔连生吃了不少，谢文然和林翱站起来说要走，她还热情地邀请他们，要不要坐一辆车回去。
“你们是蹭车来的吧，现在那位自己走了，你们怎么回去？”
林翱脚下一顿，站在那歪着头思索，又看向身边的谢文然，她正紧紧抓着他的胳膊，脸上有近乎神经质的紧张。
“你怎么说？”他轻轻将问题抛给了谢文然，用的却是征求意见的口吻。谢文然身子一震，抬眼跟他对视，见他嘴边勾起的弧度有几分戏谑，眼里闪过玩味。
林翱看破了她的伎俩，又不急于拆穿，还想看她如何应对，谢文然如鲠在喉，但方才桌上她已然是在挑衅，聪明的女人就该进一尺，退一分，不然真该讨人嫌了。
“好呀，我没意见。”她朝叶欣岚温柔地笑了笑：“那我们待会门口见。”
叶欣岚被这崎岖的事态发展整懵了，待他们走了才回过神，抓着乔连生：“看你干的好事！”
乔连生掰开她的手：“我这是给你做脱敏治疗，既然躲不过去，就别这副避之不及的样子了，会让我以为你对他还有感情。”
叶欣岚深深叹气，一路回房间的路上还在反复起誓：“真的没感觉了，我又不是受虐狂，你也看到他刚才对谢文然是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我看人家挺恩爱的呀。”
“少来了，别说你没品出来。”叶欣岚拿眼睛白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坐那屁股都不肯动一下，让谢文然跑前跑后给他夹菜，吃鱼还要给他剔骨去皮……天，是自己没手吗？”
乔连生笑出来：“你管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再说这种搭配你见得还少吗？哪个有点钱的男人身边，不跟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难道这些妹子都是糊涂的？她们可比你霍得出去，拿青春换钱财资源，各取所需，再说谁又能跟谁过一辈子，能捞一点是一点，总是不亏的。”
叶欣岚心里同意她的话，只是不太想承认，林翱如今真的变成了这种低级的老男人。
不过也是，金钱可以腐蚀一个人的品性，何况林翱从小的品性也说不上太好。上学时成绩差，还是实打实的校霸，经常带着几个小跟班，跟其他学校的人约架。打赢了头破血流进医院，打输了进警局，但因为都是一群未成年人，最后也是打电话给家长，让大人把熊孩子领回去，领到最后，通常情况下还剩一个林翱。
林翱是N进宫的“熟客”了，父母都见怪不怪，也空不出时间来接他，警局又没法把他留一晚上，最后喊了居委会的阿姨来领人。叶欣岚就跟着居委会来接他，她躲在门外偷偷朝里看，林翱被围着一通臭骂，但脸上毫无悔过之情，甚至朝她挤眉弄眼。
“你以后别打架了，太危险。”
她帮他伤口涂药，一边试图感化他，但当时的林翱毫不动摇，他说就是因为太弱小，所以才被人欺负，等他以后成功了，定要狠狠报复这些压迫过他的人。
小时候的叶欣岚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她也认为林翱一定会成为这样的人：充满正义感，愿意帮助弱小，以一己之力对抗世界。
不过现在她明白了，那些都是男孩子中二时期的妄言，所有人成长的轨迹其实都相似。潦倒的时候偏激，得势的时候庸俗，甚至连曾经的海誓山盟都能忘干净。她想着谢文然方才百依百顺的模样，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她笃信，谢文然也不会比她幸运多少。
第18章
叶欣岚扶着走廊墙壁回到房间，惊讶地发现房门大开着，进去一看，有个人背对着她们，蹲在地上收拾行李，脚边还放着整整齐齐叠好的衣物，一座一座像豆腐块。
叶欣岚绷着嘴角，不肯喊人，乔连生替她开口：“你回来啦？”
项南听见声音回头，目光飞快在叶欣岚脸上点了下，又仓皇躲开，垂下头低低应了声嗯。
“回来的正好，我们缺个司机，你来开车吧。”
项南问：“什么时候走？”
“快了，退了房就撤，还得捎上那对小情侣。”乔连生回答。
项南表情古怪起来：“……他们自己没车吗？”
“没开来，所以跟我们车一起走。”叶欣岚发话了，她挪到床边一屁股坐下来，项南这才看见她包得严严实实的脚踝，愣住：“你脚怎么了？”
叶欣岚瞥了眼伤处，她都有点习惯痛感了：“摔了一跤，问题不大。”
项南马上把手上东西一扔，过来要拆她的绷带看看，叶欣岚躲闪不及，一双裸足就落入了他的手掌，想着旁边还有乔连生，脸上一热。
乔连生相当识趣，见状赶紧留了，说半个小时后楼下见，然后周到地带上了门。
房间里复归平静，项南把她脚上的绷带拆完，发现里头不仅没痊愈，反而红一块紫一块，看着怪吓人的。
“一会就带你去医院，不能拖了。”他当机立断，站起来继续收拾，叶欣岚盯住他忙碌的背影，问：“你昨晚去哪了？”
“附近呆了会。”项南答得很笼统。
“就因为我说了你几句，就发脾气闹失踪，你是不是太任性了。”叶欣岚叹了口气，但言辞并不严厉，是种近乎叹气的感慨。
项南就闷声走过来，在她跟前半跪，前额搁在她腿上，轻轻地说对不起。
他在她面前毫无尊严，俯首听命，拿出全部的诚意对待，唯一跨越不过的就是身为男人的嫉妒心。事后他仔细复盘自己的所作所为，发现几次情绪管理失误，惹得叶欣岚不开心，都是因为那个男人的关系。
他只需要站在那，就有特别的存在感，明明身边有别的女伴，但看叶欣岚的眼神又如此明目张胆，赤裸裸地传递出信号，他和叶欣岚的关系不简单。
项南不知道他要怎么做，才能盖的过林翱的风头，让叶欣岚的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来。
男人嫉妒起来一样丑陋，这点他也是昨晚才明白的。
叶欣岚本就没跟他置气的打算，她拍拍他的后脑勺，表示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不过想到后面可能还会和林翱有接触，就让项南坐下来，把他主动求合作的事大致描述了一番，随后问他：“你怎么看？”
项南沉吟了一阵，表情看上去非常挣扎，但叶欣岚眼下境况不妙，电商节又迫在眉睫，要临时找别的厂家估计也难插得上队。
“他要是真的有能力，倒是个挺不错的选择。”
叶欣岚赞许地看向他，这才是她希望的同伴，一码归一码，不要把太多个人爱恨牵扯到事业上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昨天没直接答应，还是想稍微晾一晾，也别搭个梯子咱们就巴不得往上爬，显得掉价。”叶欣岚跟他讨论了几句，心里很快有了主意：“回去之后，我们直接回公司，你喊采购和财务线上开个会，没问题的话回头你陪我一起去他们厂里考察下。”
“行。”项南点点头，“不过你得先去医院。”
他脸上满是担忧，叶欣岚抿嘴笑了笑，难得顺从了一次：“好，先去医院。”
两人收拾好东西下楼，项南背着个大背包，一手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扶着叶欣岚，到了大堂就看见了林翱。
林翱视线往他面上一扫，也没打招呼，像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只跟叶欣岚说话。
“进了市区放我在方便的地方下来就行了，我们自己回去。”
叶欣岚客气道：“没事，送你们回家吧。”一边让项南先去把车开过来，项南狠狠剜了林翱几眼，才不甘心地走了，林翱一直等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才又别过头对叶欣岚说：“我不回家，还有点事，要去车站接人。”
他顿了顿，看她的眼神深了几分：“我爸妈来了。”
叶欣岚怔了怔，半天才回了个：“哦……”
林翱接着问：“你要不要一起来？”
叶欣岚差点没控制住表情，给了他一个“你疯了吧”的眼神，撇撇嘴角：“我去干什么？”
“又不是不认识。”林翱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非常坦然，脸皮厚得令人叹为观止。
“算了吧，我可不想被打出去。”叶欣岚嗤笑一声，眼神也变得锋利：“你别忘了，当初离婚的时候你妈是怎么对我的，叫我这辈子都别在她眼皮子底下出现，说我害你们家绝后。”
往事历历在目，叶欣岚一想起来，就气得发抖，林翱无可辩白，只能徒劳解释：“她知道错了，一直说想找机会跟你道歉。”
“免了吧，我担不起。”叶欣岚抬眼看着他：“说起来，她还得谢谢我，我不跟你离婚，你哪有现在的成就，我们俩估计还住在招商城底下的车库里，说明我们两个就是八字不合，一起时净过苦日子了，一分开，你好我也好。”
林翱沉默几秒，轻声道：“我们也幸福过的。”
“是吗？”叶欣岚冷笑：“那太可惜了，我不记得了。”
两人剑拔弩张，气氛紧张，谢文然坐在不远处休息区的沙发上，忐忑地望着他们。她知道叶欣岚和林翱的关系不一般，她也不傻，但一直没敢发问，因为不想听见答案。不知道就等于不存在，这是她用来安慰自己的方法。
自她和林翱在一起的第一天，就深深懂得这个道理，要让林翱心里只有她一个女人，并且心甘情愿为她守贞，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林翱不是这种男人，她也没有这么大魅力，叫他多么刮目相看，她只希望从林翱的爱里分一杯羹，一点点也就够了。
项南把车开到门口，就通知他们上车，一行人推着行李往外走。项南自觉下了车帮忙把行李放后备箱，放到最后发现空间告急，还剩两个大手提袋放不进去，一袋是叶欣岚的，另一袋装着谢文然的化妆品和衣物。
项南顺理成章，把叶欣岚的东西往里塞了塞，转头对谢文然道：“放不下了，你放膝盖上吧。”
谢文然本来就带着一个大尺寸的迪奥托特，叶欣岚的车后排也不够大，放两个大包包估计脚也没地方伸了，便求助似的看向林翱，可惜林翱没注意到。这一幕恰好落在叶欣岚眼里，她想了想，跟项南说：“我的拿出来吧，反正我坐副驾，空间大。”
项南很拗：“你脚还受伤了，放副驾你怎么放腿？”
“没事，给我吧，别废话。”叶欣岚朝他伸手，项南不肯，直接砰一声关了后备箱，带了几分戏谑看着谢文然：“放不下你就搁你男朋友腿上好了。”
说完头也不回，直接坐进了驾驶位。
谢文然咬着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有点下不了台，她可怜巴巴又望向了林翱，林翱这次终于接收到了讯号，走过来把她的东西一提，小声呵斥：“多大点事，干嘛呢？别闹。”
然后拽着她塞进了车后排。
项南从后视镜里窥见谢文然低着脑袋，一副受了委屈，泫然若泣的小模样，冷笑了一声。他心里对谢文然全是意见，不过主要是气她身为林翱现任女友，连男朋友都管不好，让他几次三番来骚扰叶欣岚，还频频利用职务之便，把私事包装成生意，狡猾至极。
男人和男人某方面是共通的，叶欣岚可能真的相信，林翱求合作是纯粹出于利益考虑，或者起码是利益站了大头，但项南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就是冲着叶欣岚来的，是一次卑鄙迂回的手段。反正他不相信这么大的厂子，在电商节前夕还能找不到电商客户。
林翱坐进后座，感觉有一注火辣辣的视线在炙烤他，眼皮子一抬，在后视镜里和项南眼神碰撞。前头的男孩满眼杀气，似乎对他有极大不满，恶狠狠瞪着他，仿佛在无声的警告。林翱唇角一弯，只觉得他莽撞得可爱，轻飘飘说道：“你这个助理好像对我有意见。”
叶欣岚刚扣上副驾安全带，听他这么没头没尾一句，皱起眉头来：“哪的话。”
“瞪我好几次了，小朋友。”他拍拍项南的车座靠背，往前凑近了点，开玩笑似地说教：“年轻人有点脾性是不错的，但是也得有个度，别惹错了人。”
项南下意识想反击，但想到先前叶欣岚的教诲，恨恨住了嘴，眼里飞着小刀。
叶欣岚听着这番话，突然伸手抚在项南的肩头，柔柔地一捏，转过脸盯着林翱：“年轻人不就是这样吗，棱角分明，有血性，不像某些人，越长大越圆滑，没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