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反应过来此前近卫禀报的话, 方杳杳亦慌了神, 忙不迭要找地方躲藏时, 屏风外脚步声逼近,错落不一, 来人泱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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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内,一众步进其里。
白眉长须僧人之后,季琛不依不饶地对其道:“慧禅大师,这佛珠可要给我们开开眼啊。季某近来觉得诸事不顺,也想寻求菩萨庇佑。若您看我有佛缘,何不顺了菩萨的意?”
原本狭窄之地瞬时因众人来此而变得拥挤,多数为朝中要员及女眷。乔时怜与苏涿光混在其后,此间一众目光尽在慧禅大师与喋喋不休的季琛处,亦没过多注意半道而来的乔苏二人。
随着季琛的话接下去的是王令夕,她正抱着厚厚佛经,平然的面色不容让步,“季大人,昭月公主今日侍奉在皇后娘娘身边不得空闲,可是拜托了我为她取佛珠的。”
“王姑娘这话可不行,佛珠怎么能随意取之?定是要让菩萨来挑选有缘人。”季琛挑了挑眉,先于一步入屏风之后,蓦地顿住了步子。
其后拥围的群人未稳住脚后跟,被他这一驻足,险些摔至地。
“季大人,是看到了佛珠挪不动脚吗?也让我等见见。”王令夕把怀中差点散落的佛经给身后的侍女,问道。
季琛回过身,朝一众尴尬地笑了笑,接着侧过身让开了道。
只见空无一人的屏风后,四处陈设颠倒,难闻的气味弥散其间,一众伸长脖子往里瞧去,映入眼帘的是那木榻上不堪入目的淫.秽,让好些女眷止不住地惊呼出声。
“这,这……”
“竟有人胆敢在这亵渎此地!虽然尚未至佛门净地,但光天白日的也太不知羞耻了!”
“究竟是什么人?胆大包天至极!”
……
众声斥责里,落于最尾的乔时怜悄悄捏了捏苏涿光的手。
虽然她还未胆大到像秦朔方杳杳那般在外行那等事,但毕竟方才她也在这里面和苏涿光亲来亲去。听闻这些指责的话,她总觉得把自己也骂了进去,故而她不自觉地往苏涿光身后靠,借由他颀长身形遮掩自己发烫的脸。
留意到她的小动作,苏涿光即刻会意,侧过头在她耳畔低声道:“我不信神佛。”
言下之意,在他看来,和她在这寺庙设的歇脚木屋举止亲昵算不得什么。更何况,俩人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论不及亵渎一词。
忽闻季琛的嗓音从里传来,“这里窗边有脚印,才离开不久,且不敢走正门,看来这二人是知慧禅大师在带我们过来,径自逃了。”
王令夕走上前,躬身瞅了瞅,“脚印宽大,是马靴,离开的人是男人。”
“哦?咱们一行从正门来,未见有人从正门出。这木屋亦无他门。还有一人去了哪里?”
季琛说着,走到了帘幔后的窗扇,不动声色地反复移着鞋底,把那窗前一大一小两对脚印磨了去。
待做完,他才对外喊着:“这里的窗也没有痕迹。”
他知此窗正是苏涿光和乔时怜从这木屋遁走之地,二人从其而出,尚未有机会消除痕迹。
眼下一众随慧禅大师留在了屏风外,唯有季琛与王令夕不顾其里腌臜,寻着蛛丝马迹。
季琛自是为了配合乔苏二人的局,但王令夕只是惯于对眼前事物刨根究底,在她看来,比起这背后的答案,这些恶心的东西不过是晃眼可以忽视之物。
木屋一隅,乔时怜暗自观察着屏风后的境况,悄声对苏涿光道:“这么短的时间,方杳杳离开不了,定是不敢见人而藏在了里面。且除了正门,唯一能出去的就是那两处窗。”
苏涿光颔首:“嗯,窗处有东风北风二人看着。”
若方杳杳从窗处逃,反是会被抓个正着。
不多时,王令夕的轻呼传出:“方…方姑娘?你怎么会躲在这里?”
唯见幽暗柜子里,方杳杳瑟缩成一团,衣衫凌乱,似是仓促间理好的。
彼时方杳杳无路可逃,那窗扇位置较高,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想要在众人赶到前慢慢翻出去,那是不可能的。慌不择路下,她只得躲进这个木柜之中。
而待众人进了木屋探寻,柜外的一举一动她都听得真切,她在这短短半刻里,已不知暗自祈愿了多少回,希望众人寻不到她而离开。
但事与愿违,她仍被细心善查的王令夕发现了。
见着来人后,方杳杳先是一哆嗦,旋即她猛地上前抱住王令夕的手,盈出泪花开,“令夕!今日香火祭,我上山不幸逢雨,途径这木屋进来歇息,却遇到有人在此地云雨…我迫不得已才躲进这柜子里,不敢踏出半步。”
话落,她泪如雨下,“呜呜呜,令夕,还好你来了!不然我都不敢现身。我怕我撞破了什么人的事,惹来祸患……”
王令夕后退一步,把手从方杳杳怀里抽出,“方姑娘,你身上,好臭。”
方杳杳眨了眨含着水雾的眸子,面带疑惑,“是这个柜子里的味道吗?”
王令夕黛眉蹙起:“不是。”
她很想说,是和屋里散发的令人恶心作呕的气味一致。
欲言之时,又闻身后传来乔时怜幽幽嗓音:“方杳杳,怎么把心衣落在这里了呢?”
方杳杳看着乔时怜走来,其指尖拈起一件心衣,她脸色骤变:“这…这不是我的!”
她明明塞到了极为隐秘的地方,怎会被乔时怜发现?
殊不知,乔时怜在帘幔后早已目睹了一切。那会儿方杳杳根本来不及穿上这形制复杂的心衣,胡乱往床底一塞,她便着急忙慌地寻着藏身地。
王令夕只扫了一眼便察觉,“上面绣了你的闺名,方姑娘。”
“哎呀,好像找到是谁了。”
屏风旁,季琛望着柜子里的人,刻意放大了声,让屏风外一众得以听见。
纵是各家贵人对那木榻秽迹嫌恶不已,但也按捺不住对做此等丑事之人的好奇心。毕竟今日妙善寺香火祭,上山者多为有来头之人,一众同处京城,保不齐是认识的。
及见着那柜中藏着的人面容,众人吸了口冷气。
“方侍郎的女儿?”
“怎么在这种地方都…真是没想到,好好一个黄花闺女这样作践自己。”
“真是丢脸!方侍郎今日还没来,他女儿把方家脸都丢尽了。”
未几,周处尽是指着方杳杳鼻子唾骂之声。
独独季琛上前,对着面红耳赤的方杳杳道:“方姑娘,你待字闺中,想来这种事也不是自愿的。不如季某来为你主持公道,说说那个辱了方姑娘清白的男人是谁?”
如此之言,看似季琛在维护于她,却是直接堵住了方杳杳欲辩的嘴,无形中便牵着众人思绪,认定了她已失节。
方杳杳咬着牙,脸色难看到极致。她不能说出是太子。她知秦朔既已离去,后续也不会为她作证,一旦自己道出太子的名义,指不定还会被扣上给皇室戴污名的罪。
她欲辩难言,只能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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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影错乱处,乔时怜已悄声回到了苏涿光身侧,在此之前,她去屋前净手,几近要将双手搓挼得破皮了,她才回屋。
苏涿光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怎么手这么凉?”
言罢,他将她的另一只手拉起,叠放于他手心。
乔时怜展颜一笑:“这不有你在,可以帮我暖暖?”
苏涿光闻言,握得愈紧,瞄了眼屏风后的动静又道:“此事已成定局。”
乔时怜点点头。这后半幅棋,便是她想要以牙还牙。只不过区别在于,前世她被冤枉至死,这一世,方杳杳是自食其果。而她亦根据对秦朔的了解,让方杳杳同样置身百口难辩之地。
只是这其中结果并未有她想的那般畅快,恍神之时,她续道:“还有太子遗落的玉佩,就烦请季大人送到皇宫了。”
她怎可能让秦朔这样不痛不痒地回去?在秦朔翻窗逃离前,苏涿光便已暗中打落秦朔腰间的玉佩,以此为证,再有方杳杳丑事发酵,圣上定会明白这其中苟且。
不让一众直接发现秦朔与方杳杳,是防此后方家为此事转圜,以太子强迫方杳杳,毁了女儿家名节来要挟太子,直接把方杳杳送到东宫做侧妃。这样一来,方杳杳求之不得,这恐怕也是她如此肆无忌惮地在此自毁清白的缘由之一。
乔时怜想,方杳杳千算万算,算漏的,是秦朔本人的自私自利。
回神间,苏涿光已带她欲离开木屋。
却闻慧禅大师出声叫住了苏涿光,“苏施主,请留步。”
苏涿光折过身,持着惯有的冷淡:“大师有何高见?”
慧禅大师从袖中拿出一佛珠递上前,“此串佛珠,与苏施主有缘。”
这佛珠,便是先前季琛与王令夕相争之物,也是一众口中相传,说是由菩萨点化过的佛珠。
苏涿光瞥了眼,没能接过,“大师说笑了。我从不敬佛,香钱亦不曾供有半文,我这双手沾的鲜血数不胜数,半生戎马,如何会有缘?”
他常年驻于边关,浸心于战事,见过生死太甚,亦知神佛不会让人起死回生,更不会带他打胜仗。能把乌厥赶出大晟、换来边境安稳的,是他和整个西北军营的将士,不是神佛。
因此他从不信神佛。
慧禅大师摇摇头,缓声道:“前生因,今世果,轮回之中早有注定。苏施主尚不知晓这其中机缘,只是时候未到。老衲从不打诳语,这佛珠,确实是归属苏施主您的。”
一旁的乔时怜听闻心头微动。
前生今世?这不是在说她吗?
苏涿光恰见乔时怜目光落在那佛珠上,她眸中含有迷惑不解,继而他接过了佛珠,“好吧。”
慧禅大师送出佛珠后,转而又对乔时怜道:“苏少夫人,老衲亦有话想与你说。”
话毕,慧禅大师眼神示意苏涿光,让后者避之。
“因得佛珠,老衲窥得几分天机,有一句话赠予苏少夫人。”
慧禅大师郑重说着:“怜取眼前人。”
乔时怜半知半解,茫然问道:“大师可否细解其意?”
慧禅大师耐心答道:“阿弥陀佛。苏少夫人,因果轮回虽是有定,但世事人心难易,若心入迷惘之境,还请少夫人抛却杂念,归于澄澈。其余的,老衲纵知难言,不知的,也不会胡言。”
及溪山进晚风,明光将尽。
马背上,乔时怜依偎在苏涿光怀里,见他并不好奇自己从慧禅大师处听得了什么,忍不住问:“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吗?”
苏涿光不以为意:“我又不信这些。”
乔时怜见着他手边的佛珠:“可你还是收下佛珠了。”
苏涿光答道:“我怕我不收,他会跟我念半个时辰。”
他是真的会嫌烦。
暮色已挽。
乔时怜仍在思忖着慧禅大师的话,她望着前方渐迷蒙的山野,忽问:“苏涿光,你觉得这世上有鬼吗?”
“有。”他答得利落。
“为什么?”乔时怜奇道。
他不是不信神佛吗?为何会信有鬼?
但眼下他却未答。乔时怜唯见前处阴风乍起,吹落暗影无数。
恍有一瞬,不知是否为她的错觉,她觉得野风速度慢了好许。而她浑然不觉,周处已昏昏发凉,天亦沉然无光。
“哗——”
耳畔传来尖锐呲啦的促音,飘忽的深影在她眼里倏忽放大。
第41章 41 、故事
宿雨阑干, 晚来添凉,湿气仍沉。
乔时怜苏醒时,口中苦涩让她不由得蹙起眉。
她良久才想起, 自己意识模糊前,在马背上见着了眼前光怪陆离之象。她见自己撞入那深影里, 化作鬼魂,飘荡世间, 无依无靠, 无所着处,与身后的苏涿光越来越远。
直至彻底失去知觉。
“醒了?”
耳畔是苏涿光的嗓音,和她做游魂时的缥缈不同,切实落在她跟前,其间雨声若隐若现,淅淅沥沥。
乔时怜望着视野里逐而清晰的面容, “我…我是怎么了?”
苏涿光掀被入榻, 他俯身摸了摸她的额头,“前些日在冷泉受寒,今日又淋雨, 半路昏了过去。”
“我又着凉了吗?”
她抬手握住他将离的指尖,温热,骨节分明,带着薄茧, 不是梦。
苏涿光就着她的动作未抽离, “大夫说, 你思虑过重, 郁结于心。”
他顿了顿,沉吟道:“是因为那夜在冷泉…”
在得来大夫所言后, 他思来想去,也唯独这件事,是他最后悔莫及,伤她最深之事。
“没有。”乔时怜当即否了他的话。
她想,自己应是因慧禅大师那番话,再次忆及了前世死后的经历。无人知,她在那漫无尽头的孤寂里了过了多久;也无人知,她有多害怕会有一朝察觉,今生重回都是幻影。
“那是为何?”苏涿光瞧她模样并非像是有意欺瞒。
“我…可以不说吗?”
乔时怜踌躇着,她若是把她做过鬼的事告诉苏涿光,他怕是会以为她得了什么怪病,要带她去医馆诊治一番。连她自己都不知,老天怎就给了她重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