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摆烂人来说,简直是酷刑,天大的酷刑。
黎清桦愣了愣,她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想不到挽月这样通透,世人少有这样坦诚的时候。”
“有时候我连自己的事情都搞不明白,也很难去想别人的,我也不想成为一个多厉害的人,看起来差不多,实际上也确实差不多,就可以了。”
“那挽月,你除了吃,就没有别的想要了吗?”
云挽月愣了愣,她莫名想到了裴长渊,随后又赶紧摇了摇头,将不该有的念头摇走:“想要什么就能拥有什么吗?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我能拥有什么。”
拥有的不多,便不想要了。摆烂也变得合情合理。
“那你家夫君呢?挽月,不是你想要的吗?”
云挽月面色一红,她视线流转着,正看见白炽那耀眼的红光收了回去,她生硬转过话题:“清桦你快看,白炽应该快好了。”
黎清桦看过去,随后起身,云挽月看着人没有再纠结方才的问题,才松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或者换句话来说,是她不敢喜欢,总觉得裴长渊喜欢的,是一个未知的人,是她,又不是她。
白炽站起身,身后坠了四条狐尾,很大很蓬松,云挽月收了情绪,跟了上去。
“感觉怎么样?”
黎清桦也很是关切:“有没有记起什么?”
白炽无知无觉,目光看向两人身后,投了很远很远。
“好像,记起了一些。”
云挽月二人觉得奇怪,回过头去,入目是一个很是潦草的女子,皮肤是常年未曾见光的那种苍白,枯草一样的头发藏着一张约莫三十岁的面容,脏污染了满身。
她出来的地方,正是地窖。
白炽缓缓走过去,狐尾坠在身后,将她原本带着稚气的面容沾染几分属于妖的神秘与危险,云挽月想要去拦,黎清桦挽住了她的手:“是小葵。”
云挽月恍然明白,她点点头,跟着黎清桦站到了一旁。
没有后来的往事,总在等一个结局,有的人宛若蔽履一般苟活多年,有的人即便忘却了所有第一个想到的地方仍是往事所在,小葵在等,白炽,也在等。
坠着四条狐尾的少女来到了褴褛身躯跟前,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半点痕迹,她仍是好看的,年轻的,干净的。
“小葵,你怎么变了样?”
没有一点怪罪。
小葵愣在原地,下一秒泣不成声,她喑哑的声音与清亮的少女音形成了鲜明对比。
“许多年过去了,我,我已经老了。”
白炽不解,她想要伸出手去触碰,小葵下意识躲开,白炽更不解,她歪了歪头。
“小葵,为什么要躲着我?”
小葵退后半步,垂下头:“我很脏。”
小葵笑开,上前一步将潦草的人抱进怀里:“白炽怎么会嫌弃小葵呢!小葵这么可爱,还对我这样好,当然不会嫌弃你!”
小葵浑身僵住,这是从前白炽对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她迷失在山林里,遇见了一位光着脚的姑娘,而她将自己本也破旧的鞋袜分了一只过去。
从此便成为了朋友。
朋友?她这样的人,哪里还配称为朋友?
泪水将她的脸糊成了一片,她完全更哽咽,声音也支离破碎。
“白炽,对不起……都,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央求你……你怎么会,怎么会用掉自己的尾巴……又怎么会虚弱,又怎么会被村民发现……又怎么会,被那些人,带走……都是我的错,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这声愧疚与抱歉,她压抑了许多年,也只有这样,才能困住她岌岌可危的生念。
如今说出,便可以从容赴死了吧?
小葵推开白炽,捡过散落在地上的刀,就要插入心脏的位置。
第37章 怪味米线(十)
白炽神色一慌, 几步上前,用手生生握住了那把刀,血液染红了指尖, 兵器的冷光下,小葵的眼眸微缩。
她看着白炽始终纯净的眼眸, 那里有一片汪洋的善意。
她手下的力道骤松, 刀随着血液落在了地上, 她没了一点力气:“为什么?我这样的人, 不该死吗?”
白炽始终带着暖和的笑,她用布满鲜血的手握住了小葵:“我从来没有怪你。”
小葵不敢置信:“为什么?”
“那年洪灾蔓延,村子颗粒无收, 你愁眉苦展,几日几日睡不着觉, 也饿了许久许久, 我若不救村子, 你就会死,我所做的, 只是因为你在这里,后来我遭遇的, 也不是你所为, 那些与你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怪你?”
小葵愣在原地:“可是那些人, 都是我曾牵挂的亲人,朋友, 他们那样对你, 为何不怪我?”
白炽歪着头想了想:“我明白了, 你觉得那是你的亲人,他们对我做了不好的事情, 你们有亲缘关系,所以我也要连你一起讨厌。”
小葵将身上唯一干净的布撕扯下来,将白炽的伤口仔细捆好:“他们对你不好。我理应承担一二。”
白炽很疑惑:“你们人类还真是奇怪,若是哪天我哥哥对别人做了不好的事情,我也只会把哥哥推出去给人家赔罪,而不是我去赔罪,我哥哥的仇人也可以是我的朋友,他也不会觉得如何。
“你的亲人是你的亲人,你可以关心他们,受了委屈也可以替他们报仇,可是他们做错了,你该做的难道不是将他们推出来,去承担错误吗?为什么最后,这个错误是你来承担呢?”
小葵的手陡然僵硬,她嘴唇嗫嚅着,始终说不出一二。
此时在一旁听了许久的云挽月上前,她将白炽拉起来:“因为他们是家人,亲人做错了,能想到的只有包庇,即便她心中同样怨恨他们,也依然会包庇他们。”
就像如果一个人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对另一个家庭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他的家人也仍然会为这个人去争取生的可能。这是几乎无解的矛盾,是情感的偏倚和客观对错的碰撞。
人类短短的一生充斥亲情,友情,爱情,被这些羁绊,又为了这些奔波,而妖的时间很长,于是这些便没有那么重要,剩余的情感便简单却纯粹。
如同白炽,仅仅是因为一段不那么久的友谊也可以献祭自己最为珍贵的狐尾。
“小葵,如果你觉得愧疚,该去做的是怎么让这个村子的人去赎罪,而不是用自己去承担他们的过错。”
云挽月看向白炽:“你还想待在这里吗?”
不知道为什么,白炽有些难过,她摇了摇头:“不想了,我记起了一些,却也没有完全记起,从这个村子被带走的事情还是一片空白。我想要找回记忆,我在这里只献祭了一条狐尾,我还能依稀感应到其余四条,狐尾也需要找回。
“而且,我有点想青丘了。”
黎清桦摸了摸白炽的头:“没关系,会回去的。”
白炽点点头,黎清桦带着白炽离开,云挽月看着人走后,才转过身落下最后一句话。
“其实,你只是没有把她看得那么重要而已,你若是将她看得跟家人一样重,还会这样想,还会这样做吗?”
小葵看着自己全是脏污的手,再次痛哭流涕。
此时黎清桦格外焦急的声音传来,远远看去,她的手中正捏着一道符篆。
“挽月!快!裴公子醒了!师兄快撑不住了!”
云挽月:!救命,差点把这个定时炸弹忘记了。
“来了来了!”
她立时跑过去,白炽很是乖巧,双手抱住云挽月的腰,带着人起飞,狐尾回归,她的速度更快了,刹那间便没了踪影,黎清桦匆匆跟在后面。
几人离开,火光也逐渐泯灭,雪狼的尸体,人的尸体,还有无处不在的血液,而一早跑远的村民们匆匆跑回,只剩满目疮痍和在中间痛哭着的人。
“龙神降灾了!”
“龙神降灾了?”
“龙神降灾了——”
——
距离这里七公里的地方住着一位赤脚大夫,展蔺便带着裴长渊去了那里,本来治伤治得好好的,伤口也正在缝合包扎,裴长渊却猛地睁开眼,险些将那赤脚大夫了结在这里。
等云挽月几人赶到时,展蔺正被那根很是熟悉的白骨追着打,展蔺打不过裴长渊,这毋庸置疑,所以他只能跑,偶尔跑得不够快,好几次都跟白骨擦肩而过,云挽月想,这一定是展蔺最快的速度,他就是逃命,可能都没有这么快。
转念一想,或许这就是逃命?
展蔺看到人宛若看到救命的稻草:“云姑娘,你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云挽月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重要过,展蔺几息之间来到云挽月身后,扶着黎清桦的肩重重喘气:“师妹,我差点交代在这了,裴兄这是怎么了?突然癫狂。”
白炽早早放开了手落在黎清桦后面,几人与前面的云挽月有清晰的分界线。
而那拿着白骨的人急速而来,在看到云挽月时又缓了速度,到最后,落地一步步走到云挽月跟前,轻柔地,极其小心地,捏上了云挽月的小拇指。
他的眼眸仍是没有神智。
明明只是触碰到小拇指那一点,云挽月却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逐渐加快,直到占据了她的耳廓。
她看着站在跟前莫名乖巧的人,别过脸,小声说着:“谁家夫君像你这样粘人?一刻也离不得——”
话还没说完,便被眼前突然旋转的场景晃了眼,反应过来时,脚已经离了地,她看着近在迟尺的面容,散了头发,少了几分贵气,多了几分平易近人。,如果不看那一双格外有倾略性的眼眸的话。
“怎么,说也不给说了?”
下一秒,便只有门关上的声音。
格外响。
黎清桦捂住了白炽的眼眸,展蔺还在喘着粗气,白炽格外不满:“黎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虽然长得矮,也有三百岁了……”
黎清桦没有将手移开:“三百岁,在九尾狐里,也没有成年。”
白炽只好息了声。
门内的云挽月被人死死压在床上时,她才后知后觉事情的严重性,她努力将裴长渊散开的衣襟捂严实。
“那什么,你看你伤口,都渗血了,我给你重新包扎下。”
说着就要将人往床下压,然后推不动,她只好将飘忽的视线跟身前的人对上。
“你如果借着你没了神智这件事耍流氓,我可能会跟你生上七天七夜的气。”
也不知道裴长渊听懂了没有,但这句话很有效,他很快起身,只是指尖仍然贴着云挽月的小拇指,云挽月挪开一寸,便又贴上去,挪开,又贴上去,无论如何也要贴着。
云挽月无法,只好直接不管,只顾着自己的动作将绑着伤口的细布解开,又一点点缠上干净的细布。
这事云挽月做过一次,这一次便格外熟练,如果没有这一直跟着的手的话。
几次之后,她终于不耐烦,将人的手放在自己肩上,说的话也暗含警告:“不可以再动了。”
这人果然依言。
云挽月专心包扎伤口,伤口太多,比上次还要多,一个时辰过去,她才打上最后一个结,细布几乎讲他的身上裸露的肌肤全部覆盖,空气中也没了暧昧的气氛。
只是裴长渊的手仍放在云挽月的肩上,固执又带着小心。
她看着这人与以往格外不同的模样,心里那个一直存在的疑问再次蠢蠢欲动。
“裴长渊,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
裴长渊的手僵了僵,也不知道听懂了还是没有听懂,仍然放在云挽月的肩上,没有挪开。
云挽月来了劲,她将裴长渊正了正身形,格外认真:“我知道你现在或许听不明白,但是等你清醒了,就告诉我答案,好不好?我只有再问一次的勇气了。”
如果再得不到答案,她也会疲惫。
这段看似是夫妻,其实不明不白的关系里,她再摆烂,也想理清楚。
不论是对方,还是她自己,都需要理清楚。
一阵天旋地转打断了云挽月的思绪,那道原本很是听话的身躯再次将她压在了床上,这一次不同,这一次没有间隙,没有退路,几乎严丝合缝。
过于灼热的体温蔓延了云挽月全身,她的面颊上也迅速染上粉。
“裴长渊!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不可以借着不清醒耍流氓!”
这一次没有用了。
有的人清醒时,克己复礼的面孔下便是始终克制着的占有欲,不清醒时,哪里还有克己复礼。
只剩占有欲。
他额头死死抵着云挽月的额头,没什么情绪的眼眸在灰暗的灯光下莫名暗沉,他将云挽月作乱的手压在云挽月头顶,单手禁锢住。
另一只手下滑落在腰间,微微一提,将柔软挤压。
他随后深深埋入云挽月脖颈处,一点点亲吻,一下又一下。
战栗几乎席卷云挽月全身,心跳快到如同鼓雷,她从未见过裴长渊这副模样,无比的陌生。
但很奇怪,她没有害怕。
这个念头出来那一瞬,她霎时间傻了眼,她来没来得及去细想,身前的人即将继续向下,她终于忍不住出声。
“裴长渊!”
身前的人终于停下,他微微起身,抬眸时竟红了眼眶。
云挽月愣在当下:“被欺负的人是我,你怎么还先委屈上了?”
仍然不清醒的人落了一句话:“不可以有别人,月月,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