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舒窈心里一紧,有些不忍再听下去,更不敢去看此时城墙上卫司渊的表情。
“别伤着百姓!王有令!保护百姓安全!不得伤及百姓!”有侍卫在高喊着卫司渊下达的命令,却很快又淹没在群人中。
直到城门在他们的强硬下逐渐合拢关闭。
咚——
一声闷响,高耸的城门终是彻底紧闭,隔绝了所有的混乱,将那一片无烟的喧嚣封锁在了都城内。
方舒窈微微松了口气,至少都城内的瘟疫暂且与外隔绝开来了。
但她知晓,这样并不能维持多久,在都城的每一个人都面临着危险。
百姓的暴怒,人民的恐慌,以及越发扩散的瘟疫和卫司渊所承受的压力。
方舒窈翻身下马,牵着马儿打算靠近城门前查看一下眼下的情况。
可刚朝着城门走了没几步,忽的感觉到一道视线直直射来,错觉一般的,却又强烈得叫人难以忽视。
她下意识抬头,猝不及防对上城门上那双眼眸。
卫司渊脸色骤变,从震惊到暴怒。
他看见她了。
方舒窈也没打算躲,坦然与他对视。
还没对视片刻,卫司渊急促激动地转身就朝城门上的小道而下。
人还没冲到方舒窈面前,怒吼声已先一步传来:“你怎么在这!百里澄呢?!谁让你回来的!”
他曾说舍不得对她大小声,可此时也再难控制情绪,恼怒的却是他此时不知要如何安置突然返回都城的方舒窈。
他大步奔到她面前,拉着她的胳膊四处检查,好似她还未进城,就已遭遇了危机。
方舒窈都来不及说话,整个人被卫司渊摆弄一阵,就闻他急促道:“你现在不能回来,百里澄在哪里,你且回去寻他,我让人送你回去,我……”
“卫司渊。”方舒窈出声打断了他,“我回来了,就没打算走了。”
她的眼眸中在此刻翻起了复杂却又显眼的情绪交织。
这句话好像带着什么别样的深意,是她给予卫司渊的回答,也是她明确自己心情的态度。
若是换了别的时候,卫司渊几乎是在瞬间,就能顺着这样一句模糊不清的话把她里里外外的情绪给琢磨个透彻。
可此时,他却完全没办法再去深思更多。
“你在说什么胡话!”没曾想这句话有朝一日还能让卫司渊数落起她来。
方舒窈情绪稳定更多,她看着卫司渊,镇定解释道:“我没有说胡话,听澄皇子说,都城爆发了某种瘟疫,如今情况紧急,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我曾随父亲救治过一个城镇的瘟疫,也对此有过研究,论经验我并不比都城现有的医师少,我想我应该能够帮上一些忙。”
卫司渊想也没想就出声拒绝:“不行,你赶紧离开,这不是闹着玩的,你听话。”
或许他压根就没将方舒窈一本正经的解释听进去,满脑子都是要将放在心尖的人保护起来,让她远离此时这个不太平的地方。
卫司渊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方舒窈就往马旁边走,到了马儿身旁,铁臂一揽就要将她拦腰抱上马儿。
以往的方舒窈是压根来不及反应的,但这会早有预料的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身体大力挣扎一瞬,敏捷地躲过了他施力的方位。
方舒窈挣脱开来,一把拍开他的手,声音不大气势不高,却十足坚定:“我不走,我也不是闹着玩的,你认真听我说,我父亲的研究手册上,对各国曾爆发过的瘟疫有着大量的研究,我随父亲解救城镇瘟疫的经验,在此时也更能派上用场,我不是只有花拳绣腿,也不是养在深闺中的女子,我曾是大梁女子医考榜首,我会的不比旁人少,我能帮得上忙,你需要我的帮助。”
若是换了别的时候,方舒窈是从不会这样吹嘘自己的能力的。
但她的确有这个能力,在眼下,无论是为着这个在她心里有了一定位置的男人,还是本为医者看着这个陷入了为难的城镇,她都无法袖手旁观。
当她话音落下,两人间有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但话已是说到这个份上了,方舒窈相信卫司渊已是能有考量了,她耐心地等待着,心跳却一直未能平静下来。
沉默的时间拉长,方舒窈甚已在神游思考着首先要从哪个方向入手来查明此次瘟疫的源头了。
可下一瞬,卫司渊面色沉冷像是不带半分情绪似的,突然再次抓住方舒窈的腰身。
力道之大,即使弄疼了她,也没有半分要松手的意思。
他大力牵制她,舌尖顶住上颚,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周围却是截然不同的气氛。
惊雷速度极快从暗色中冲出,直直奔向两人,方舒窈霎时明白过来了卫司渊要干
什么。
“卫司渊你疯了!我说这么多你没听明白吗!我不走!不走!”
卫司渊沉默不语,发了狠的劲一把将方舒窈扔上马背。
惊雷到底是只听从他命令的忠臣,将人驮了个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给,调转方向疾驰奔离城门。
那踪影逐渐缩小,直至彻底消失在眼前。
第45章
都城内的情况乱做一团, 昔日繁华城镇,此刻却像是被恶灵席卷过一般的狼藉。
距离瘟疫彻底爆发开来才不过短短一日,封锁城门后, 这一夜都还未挺过去,便有更多人开始发病,更有人已承受不住病痛的折磨, 惨死在家中。
城中上下紧急调配着医师,宫里的,民间的, 乃至外城各地赶来的, 众人忙做一团, 却迟迟找不出病症的缘由。
越发恐慌的百姓在城中不断闹事,发了病的病人得不到救治报复似的在城中作乱。
一时间, 王宫军队也损伤惨重, 伤的伤,病的病。
卫司渊手撑在书案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再度抬眸睁眼时, 眸底红血丝一片,映在烛火下异常骇人。
“王, 派往外地调遣医师的人回了消息,眼下情况紧急,更远处的医师不易调配,离得近的医师人手也不足, 更有好些人已找不到踪迹,眼下实在没经历再去追寻他们, 只怕是已经跑路了。”
“城中现在情况如何?”
“仅一夜过去,又有数人发病, 但目前死亡的人数还在可控范围内,大部分是自杀,病疾还未有致死的案例,只是子城传来消息,似已有人在子城发现了相似病例,怕是病源已经散发出去了。”
天将破晓。
辽疆都城却好似仍旧笼罩在阴影之中。
大殿外逐渐逼近的马蹄声疾驰迅猛,带着令人不安的躁动声,好似在隐隐预示着什么。
卫司渊眉眼一跳,已是疲乏的面容迟缓地变了脸色。
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像是分辨出了那声音是何由来。
他眸见光亮微闪,带着几分不敢置信,又交织着别样的情绪。
最终再难抑制,骤然起身,快步朝着门外奔去。
晨光在这一刻探出头,照亮天边云彩,再照亮眼前光景。
光照下的黑马扬蹄狂奔,鬓毛在风中飘扬着,好似一阵疾驰的风。
马背上并不能很好驾驭它的少女难掩姿态上的狼狈,她发丝凌乱,浅色衣着上的污渍更在天明后尽显无遗。
但她眸中闪着微光,坚定地目视前方,没有丝毫要退缩的迟疑。
直到惊雷在殿门前停下,马蹄踏出噔噔声响,鼻孔仰天重重出气一瞬,好似自己完成了使命一般。
方舒窈从马背上利落翻身而下,不待卫司渊惊愣地微张唇开口,她先一步怒斥道:“我都说了我不走!我能够帮上忙!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外面都乱成一团了!”
她不想去回想自己费了多大的劲才把这匹不懂人情世故只认主人的倔马给说服。
但她忘不掉自己终是得以返程,却在一路上看到的那些令人心惊胆战的画面。
远比她几年前随父亲去到的那个小城镇要混乱凄惨更多。
这里是辽疆都城,辽疆人口最为密集的地方,若是此处垮了,整个辽疆都将陷入万劫不复。
方舒窈胸口微微上下起伏着,她同样难掩疲惫,却倔强地仍是死死瞪着卫司渊,好似在防备他有可能再一次将她赶走的动作。
卫司渊后槽牙咬得很紧,拳头在袖口下捏紧又放松又再度捏紧。
无人知晓他此刻心里在做着什么样的挣扎。
最终,他像是泄了气一般,拔不起气势,只能哑声反问她:“你才是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待在都城有多危险还需要我一一给你解释吗,若是染病,若是□□……”
“卫司渊。”方舒窈再度出声打断他,“我不是你拘在身边的笼中雀,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还是说,在你眼中我与那娇公主无异,不过是被你摆弄的花瓶?”
卫司渊愣了一下,讶异地看着她。
栗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女子带着愠怒却又极力平稳的倔强模样。
他最初,不过是被她那一张完全长在他喜好上的绝美面容所吸引。
可后来,心底滋生的贪念令他不满足于只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表面。
他想知道她内里真实的自己,想看她肆意张扬毫不掩饰的娇艳。
他在未曾得到她之前,无数次想过她彻底绽放时的美妙。
他不只一次对自己的眼光满意到了极致。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当她义无反顾奔向他的时候,向来自信到狂妄的他,第一反应竟不是霸道地将其彻底占有,而是在心底生出一种慌乱的胆怯,像个无能的胆小鬼一般,害怕自己无法将她护好。
长臂重重抱过她的肩头,再难抑制地将她紧抱入怀中,沉闷的嗓音,像是卸下了所有的坚持,嗓音却还在轻微的发颤:“窈窈,我不敢赌。”
他的拥抱令方舒窈身形有一瞬的僵硬,但那熟悉的温度将她疲惫的周身完全包裹时,她又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她缓缓抬起手,沾着泥污的手不再白皙,却温柔地轻抚了他的后背。
年轻的帝位自幼光芒万丈,他的人生好似向来都是一帆风顺的。
他所向披靡,征战四方,最终令辽疆成为了大陆雄霸一方的存在。
他受人民敬仰爱戴,他让别国畏惧臣服。
可从未遭遇过的瘟疫,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闷在怀里的柔声缓缓传来:“没事的,凡事都要先尝试了,才知道是否能有解决的办法,天无绝人之路,你先让我去试试,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这些话到底只是轻飘飘的安慰,残酷的现实可不会因她是谁而手下留情。
卫司渊的手臂有一瞬颤抖,下一瞬便将她抱得更紧,几乎要揉进自己的骨血:“窈窈,我陪你一起去。”
想要找到病源根本,自然需要从病患身上找寻线索。
接触病患,便有极大的可能性被感染,甚至还根本不知它感染的方式是什么。
民间的病情要严重更多,卫司渊很快找来人找寻到了一位愿意接受配合和治疗的病患。
方舒窈准备了一些防护工具,但到底只能是增加一点心理安慰罢了,是否能起作用,根本就是个未知数。
卫司渊执意要跟,两人很快在穿梭过混乱嘈杂的街道后来到了那间民房。
一进屋,即使带着面罩也叫人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异味。
屋子里凌乱不堪,那床榻边更有几滩正被苍蝇蚊虫扑着的呕吐物,显然是已不知弄在那里多久了,也没有人去处理。
卫司渊眉头一皱,当即就拉住欲要上前的方舒窈,抬手吩咐侍从:“收拾一下。”
“等等。”方舒窈难掩恶心的感觉,但仍旧保持镇定,撇开卫司渊的手大步上前,嘴里低声道:“这些东西或许也能查到些线索,先不必动。”
床榻上的病患奄奄一息,狼狈不堪,答应让他们前来诊治的是他的妻子,但此时妻子已带着他们的儿子避开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只有留下无法自理的男人一个人在这屋子里。
方舒窈并未直接触碰那人,仅是看去一眼,就知道他此时高热不退,并且呼吸急促,只怕体内血液的流动也不太正常。
还是需得诊脉。
方舒窈深吸一口气,带了一双过厚的手套并不易于诊听脉象,她只能屏息凝神,令自己更为专注一些。
刚要上手,卫司渊喉间一紧,当即就想上前。
那污秽不堪的男人身上不知带有多少病源,只让人觉得随便触碰哪里,即使隔着再多东西也会被感染。
“站那别动。”方舒窈当即喝止住卫司渊,手已是探上了男人的脉搏。
“唔……疼……好疼……”男人突然发出微弱的呓语,原本死鱼一般躺在床上的身体也开始轻微挣扎起来。
方舒窈极力冷静,但凡分心一点,只怕都听不清那脉象的变化。
很快,她似乎在脉象中寻查到一丝线索,但隔着手套感觉得不清晰,她加重了指尖的些许力道朝着脉搏往下按
,想要分辨得清晰些。
“啊!啊!杀了我!杀了我!”
被那力道刺激的男人突然就发起狂来,就好像是中了邪似的。
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疼痛令他的面容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