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来学校也不是,不来也不是,最后向学校申请了助学金和奖学金,学校又向教育局申请,本来这些我们学校是没有的,这不是,都为了孩子,才开了这个先河。”
转角出了楼梯道,林念下意识抬起头,太阳打在身上,刺眼得让人想流泪。
“自打有了奖学金,钟Z回回都考第一,那可真是一点不带水分,不管是月考还是期中期末考,上学期的奖学金都给他拿走了,年级主任还跟我说呢,这就是学生的狼性,就被发出来了。”
林念赶到医院的时候,钟Z正在办出院手续。
一张帅脸沉着,表情冷漠。
林念忽然想笑,真的是一匹小狼啊。
钟洪海也沉着张脸坐在长椅上,父子俩如出一辙。
林念叫了他一声:“钟Z。”
两人一起看向林念。
钟Z那冷漠的表情还没收好,一转脸就看到林念走进医院正门,身后是初升艳阳,整个人都沐在光芒中。
林念先朝钟洪海走过去:“您是钟Z父亲吧?我是五班这段时间的副班主任,过来看看您。”顺手把水果放在旁边,朝钟洪海伸出右手。
钟洪海明显慌乱了一下,看了钟Z一眼,又忙挤出一个笑脸,两只手都在身上擦擦,轻轻握住林念指尖部分,也不敢用力。
“老师你好你好,这麻烦你了,昨天听他提了,真是麻烦您。”
钟Z过来扶他起来,也朝林念一点头:“老师好”,钟洪海撑着想站起来,又一个劲跟林念道谢。
林念忙制止:“没事没事,您坐着没关系,身体好些了吗?”
钟洪海将将站稳,又要朝林念道谢。
钟Z不高兴地扶住他,语气冷漠:“您就别动了。”
钟洪海瞪他一眼,朝林念愧疚地笑笑:“这孩子不懂事,老师多担待点,您来还带这么些东西,肯定又是张老师让的,您说这……”
钟Z看着放在一旁的牛奶和水果,敛下眼底的情绪。
林念对这种场面束手无策,毕竟也不是正儿八经的老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家长的热情,赶紧结束了家长和老师之间的相互礼让。
“我刚才叫的车还没走呢,顺便送您回家吧。”
钟洪海迟疑了一下,林念已经拎起牛奶和水果往门口走,也就由着钟Z把他扶到车上去,上了车还不住道谢。
第4章 就当是来家访的吧
到小区门口前面一段路,车就开不进去了。
林念拎着水果和牛奶走在钟Z旁边,钟Z则扶着钟洪海。
钟Z看到旁边林念的身影,拎着这些东西明显有些吃力,便朝她伸出一只手:“老师,我来提水果吧。”
林念摇头:“这又不重。”
最终这袋水果到了钟洪海手里。
“您别看我腿不好使了,我胳膊有的是力气。”
林念应了两声,松松手,缓解一下掌心勒出的红痕。
钟Z快走到楼上,才想起来什么,犹豫了一下,语气迟疑:“老师,要不您下次再来……”
这话一出,钟洪海和林念都愣了一下。
怎么?不欢迎我吗?我就是个送奶的?
林念冷静地想。
钟洪海用另一只手肘捣了钟Z一下:“说什么狗屁!小林老师都来了,还不让人家上去喝杯茶。”
钟Z冷哼一声,脸色臭得不行,边开门边应:“知道了”
林念往里面走了几步,忽然闻到一股鱼腥味。
钟洪海这才想起来昏倒前在厨房发生了什么,一张老脸有些尴尬。
“那什么,钟Z你去拾掇拾掇。”
钟Z轻轻瞥了他一眼,顺便拎起水果进去厨房。
“不好意思啊小林老师,走得匆忙,也忘了收拾。”
林念一边制止他要去给她倒水的行为一边说:“没事没事,您别忙,我坐着就行。”
钟Z端出一盘洗好的提子来。
“水还没烧好,您等一会。”
林念点点头,示意没关系。
她坐在沙发上,不经意就可以看见这间房子的全貌。
房子已经有些旧了,木头地板踩着偶尔会发出吱呀的响声,沙发套也很旧,但是看起来很干净,经常洗的样子。
就连刚刚门口的鞋柜,只有小小三层,却摆的整整齐齐。
就像钟Z自己的座位一样。
钟洪海开始和林念寒暄:“林老师现在是实习是吧?大几了啊?哦哦,N大的学生可厉害了,我们家钟Z得向您学习。”
钟Z从厨房出来,端了两杯水,语气淡漠。
“喝水,话怎么这么多。”
钟洪海再次怒目而视,这小兔崽子,最近很猖狂啊。就看老师在这,我不好意思朝他下手。
钟洪海想起那条可怜的鱼,朝厨房喊:“你把那条鱼弄弄。”
钟Z不带情感的声音传来:“那条鱼在地板上呆了一夜,常温下七八个小时就已经开始生菌了,不能吃。”
钟洪海习惯性地要骂他浪费,忽然意识到林念还在这,咳嗽两声说道:“那就放那吧,冰箱里还有虾。”
林念没打算在这吃饭,奈何拗不过钟洪海的热情,干脆去厨房帮忙。
厨房也很小,一个电饭锅,两个炒菜锅架在煤气灶上,旁边一个矮冰箱。
刚从冰箱拿出来的虾泡在不锈钢盆里,还冒着寒气。
林念迟疑着开口:“不用热水化冻吗?”
钟Z正切蒜薹,长长的睫毛垂下,头也不抬地说:“冷水化冻会快一点,而且肉质会更紧”
林念点点头,夸赞不过脑就出口:“你知道的好多。”
钟Z顿了一下。
“嗯,谢谢老师。”
林念蓦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眼前这个少年也不过17岁,本应和其他同龄人一样两耳不闻他事,可处理起这些事却比她这个二十多岁的还熟练。
不过就是早当家。
如果可以,谁不想和林屿陶一样从小无虞地长大呢。
林念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往前走了两步。
“要帮忙吗?”
钟Z感受到林念慢慢靠近,她身上那道熟悉的香气再次传来。
一个走神,险些切了手。
终究还是晃了神。
林念帮他洗好了菜,在一旁盯着他切菜,生怕他真的切到手。
钟Z要炒三个菜,一盘蒜薹烧虾,一盘清炒西蓝花,还有一个茄子。
林念看着他沉默着处理虾子,一个个挑了虾线,又剥了头部以下的虾壳。
“头上的留着炒,菜会更鲜。”
钟Z不时开口解释。
处理完虾子,他又开始切西蓝花。
从下面开始,他拿着刀顺着根茎把花朵部分劈下,最后的茎部切成小片。
最后是茄子,先沿中间竖着切开,再斜着切成片。
下锅炒之前,钟Z把林念“赶”出厨房,怕油烟沾到她身上。
很快三个菜就炒好,个个色香味俱全。
林念平时吃饭时都喜欢喝汤,这次没有汤也吃了一整碗饭。
这味道比林家的阿姨烧的还好吃。
――
吃过午饭,钟Z去洗了碗,没有让客人,还是老师洗碗的道理。
钟洪海小声絮叨他:“我来洗就行,你赶紧跟小林老师回学校去,人小林老师这两天为了你耽误多长时间。”
钟Z薄唇抿紧,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他长久地注视着父亲日益衰老的脸,岁月和苦难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爸,再有这样的情况,我真的不上学了。”
钟洪海一愣,知道这次吓着儿子了,自己一个人在家他本来就不放心。
“饭菜都给你做好放在电饭锅里保温着,您吃完就放在那,您说您跑厨房干什么?还要弄那条鱼?人家鱼怎么着你了?”
钟Z毫无征兆地开始发脾气,压着声音。
钟洪海被儿子这么一说,气场立即就没了。
“那不是对门你婶子送来,我想着先把那鱼料理了,给你炖上汤,晚上回来好喝……”
眼看着儿子脸色更加难看,钟洪海连忙认错:“好好好,我以后不整了,就坐在阳台晒太阳,等着你回来。成不成?”
钟Z放下最后一个碗,神色不爽:“我没跟您开玩笑,再有下次我真的退学回家照顾您。”
也不听钟洪海狡辩,把他扶到阳台晒太阳,就拎起书包和林念出门。
林念走前跟钟洪海打了招呼,让他好好休息,又给他留了自己的电话。
钟Z的自行车还停在楼下,他看了一眼,问她:“我们这边有到学校的公交,老师坐公交吗?”
林念“嗯”了声,跟着钟Z往公交车站走。
四月里树枝刚抽新条,漾着春意和盎然的生机。
林念坐在公交车窗边的位置上,钟Z坐在她旁边,一双长腿在狭窄的空间下显得无处安放。
菀菀黄柳丝,髟踊ù埂
林念在心中默念这两句诗。
余光瞥见钟Z不自在的样子,莫名想笑。
“今天就当我来家访的吧。”
林念手肘撑着窗边栏杆,瞧着窗外景色,轻轻开口。
钟Z转过头去看她。
黛青眉,杏仁眼,懒散地盯着窗外,漫不经心的样子极为好看。
离得近,林念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气又钻进钟Z鼻子里。
他不自在地抓抓后脑勺。
“知道了。”
第5章 这是我学生
林念只在这边待一个月,她自己觉得对这个学校里的学生而言,打扰颇多。
但是没办法,这只是学校的一个实践项目,她必须要完成,也不可能在这边待上两三个月,真真切切地去改变这些孩子,所以她认为自己对钟Z的影响是很小的。
钟Z之所以能够像一株白杨,顽强地在苦难中前行,甚至更为肆意地成长,靠的完全是他自己如藤蔓般的坚韧,以及这些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却仍向泥泞之中的他伸出手的老师们。
她只是跟了学校的一个项目,完成了一次实践作业,却有幸成为一个17岁男孩最艰难岁月的见证者之一。
临走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恰好是周六。
林念找了个酒吧。
作为小县城为数不多的酒吧,气氛还算热闹。
林念去的时候人挺多的,灯光荡漾,声色喧嚣,酒杯的碰撞和男女的嬉笑环绕着整个酒吧。
她只是过来喝杯酒,径直往角落走去。
旁边兀然传来酒杯的碎裂声,细碎尖锐的声音仿佛一粒石子投入水面,很快就不见波澜。
只是争吵声越来越大。
林念无意卷入纷争,却在看清那个被为难的服务员的脸时霍地起身,沉着张脸往喧嚣中心走去。
满身酒气的男子一手拽着钟Z的领子,一手指着身上一块黄渍,怒气冲天,指明要他下跪道歉。
钟Z明明比他高,此刻却被他拽着脊背弯折,苍白的脸映在灯光下,眼底古井无波,仿佛已经习惯这样的局面。
“不好意思,这是我学生,请问发生什么了?”林念秉持着先礼后兵的处理方法,耐着性子询问。
钟Z看到林念身影的时候明显神色慌张一瞬,开始挣开男子的束缚。
醉酒男不怀好意地看向林念:“老师?老师跑这地方来?”
林念冷笑一声:“可不是,来抓他的。”,指向钟Z。
看清他身上的衣服,表情更加难看。
好好的白衬衫沾了星点酒滴,肩膀处还有口红印。领口的黑色蝴蝶结被撕扯得厉害,看不出原本模样。,外面的马甲穿在钟Z身上刚刚好。
要不是林念教了他一个月,她也不会相信年级第一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醉酒男放开了钳制钟Z的手,存心为难她:“你是哪个学校的的老师?你说他是你学生他就是啊?”
“这小兔崽子弄脏了我衣服,又没钱赔,给我跪下道个歉就放过他。”
醉酒男干脆坐下,壮硕的躯体靠着沙发,姿态不可一世。
林念把钟Z拽到自己身后,上下打量确认他身上没有伤口才松了一口气,全程都没有直视钟Z的眼睛。
钟Z开口想解释,林念却已经转过了身和醉酒男继续对峙。
“您孩子是哪个学校的?”
林念没回他,反而问了他一句。
周围有看热闹的,抢着回她:“大强家儿子在一中上高三,成绩好的不得了。”
呵,真巧,这地方还真是小,闹个事都能遇见一个学校的。
林念拿出电话,边拨张老师的号码边说:“不好意思,我也是一中的老师。”
虽然是个代课的。
钟Z在后面忽然出声:“他儿子是高三一班的,叫冯东升。”
林念大概有数了,跟张老师说明情况,挂了电话。
“你这身衣服多少钱,我赔。”
钟Z神色一黯,轻轻拽了下她的袖子。
眼前的人明明比他矮一个头,此刻却坚定地站在他前面。
林念没理会这点小动作,直直看向瘫在沙发上的人。
醉酒男放肆一笑:“小姑娘,不管你是不是他老师,我都奉劝你一句不要多管闲事。你让这小子给我跪下认个错就行。”
“我今天就是要管!”林念从小到大就没被人吓住过,此刻声音抬高,戾气横生。这人摆明了是要找麻烦。
钟Z心下不安,又拽了拽她想开口说话,却见林念转过头极轻地瞥他一眼。
眼底无波,却看得出一层薄怒。
钟Z对上她的眼神,嘴唇一动,没敢开口。
“我这身衣服一套全下来要两万五,这得你好几个月的工资了吧?”醉酒男洋洋得意,在林念的视角就像一直即将开屏的孔雀。
林念轻笑。
两万五?这也值得他这么得意?
“我跟你说,你要是拿不出来,就叫你身后那个兔崽子出来,跪着道个歉就行,我也就不计较了。”
醉酒男根本不把林念放在眼里,将矛头明晃晃对着那个势单力薄的少年。
钟Z明显被他激怒,拨开林念的手就想冲到醉酒男的对面。
林念死死拽住他,语气不耐:“你干什么东西?回去再跟你算账!”
又转过头认真看着醉酒男:“两万五就两万五,我赔给你。”
林念说完这话盯了钟Z一眼,示意他不要乱动。
林念一边在心里骂那个醉酒男,一边掏出手机。
两万五?我看你就是个二百五。
“您方便微信还是支付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