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男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这身衣服哪值两万五，顶了天也就不到两千。
腰间的电话铃声突然想起，他下意识先接了电话，一看名字，整个人清醒了一点，态度也好了不少。
应该是学校领导给他打的电话。
林念趁着他接电话的空档，转过去看钟Z。
少年像头做错了事的小狼，心有不甘却仍低着头道歉：“林老师，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您不用这样……”
林念打断他：“不然你要怎么样？两万五买他那套穿得发黄的衣服吗？还是朝他下跪？”
胸腔郁结着愧疚和碎裂的自尊，横冲直撞，撞得头破血流。钟Z一时不知如何辩驳，轻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林念看着他苍白的脸和手足无措的模样，明明只比林屿陶大一岁，却被迫提前面对成年人的恶意和算计，她妥协似的轻叹一口气：“你是我的学生，交给我处理吧。”
那边醉酒男接完电话，语气跟换了个人一样：“原来是林老师，我家孩子班主任给我打电话了，那什么，不好意思啊。”
嘴上道着歉，心里却直呼晦气。
好不容易逮着这小子，又冒出来一个老师护着他。
要不是他儿子这会在搞那个什么自主招生，生怕被学校老师穿小鞋，他才不会这么轻易罢休。
“您支付宝方便吗？我把钱转给您，孩子也不是故意的，您担待着点。”林念这会也好声好气。
在她心里，能用钱解决的就不是事。
醉酒男犹豫了一下，说道：“要不就算了，也没有什么……”
林念觉得好笑，这个数字估计就是他随口说的，也怕她再追究。
“那可不行，钟Z虽说是个孩子，但做错了事也得认，您别担心，这么多人我也不能赖账，您以后再遇着钟Z多照顾照顾就是。”林念温声细语循循善诱。
这才是她的目的。
两万五她可以出，但是要保证这男人以后不再找钟Z的麻烦。
醉酒男心一横，反正今晚这小子没教训成，这钱拿也就拿了，把支付宝收款码打开。
钟Z看着林念面色平静地转了两万五过去，眉头都没皱一下，暗暗敛下眼，心里盘算着这笔钱什么时候还给她。
林念转完钱让钟Z跟醉酒男道了个歉，就把他带走了，临走前还不忘跟大堂经理说一声，以后不准钟Z再来。
赚钱归赚钱，这种地方是绝对不能再让他来了。
钟Z还穿着那身服务员的衣服，沉默地走在林念后面。
林念停在路口，转过身。
“我今天给了他两万五，算给你买个保险，以后他再找你的事，你就直接报警说他诈骗。”
“他那身衣服明显没有那么贵，但他收了我的钱，心里肯定有鬼，以后应该也不会有这样的事。”
林念看他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心里蓦然堵了一口气。
“所以呢？所以他为什么要找你事？你别告诉我就是不小心把酒泼到他身上了。我可不傻，钟Z！人家指着要你跪下！”
林念第一次用这样刻薄的语气跟他说话。
钟Z看着林念，白皙的脸因为怒气浮着薄红，眼神里是说不出的戾气。
“他儿子是我们学校高三的年级第一，学校最高奖学金名额只有一个，每次都是我，他觉得我走后门，已经找我很多次了。”
他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好像受了这些委屈的不是他本人。
这对于林念而言就是一场无妄之灾，幸亏这男人今天还有所顾忌，不然波及了林念，他会万分悔恨。
林念没想到是因为这么个荒谬的理由，一时失语。
“他儿子最近在申请自主招生，有这个奖会有更大的优势，但也不敢闹得太过，怕影响他儿子，所以每次就找我打工的地方。”
“那学校领导也……”林念忽然顿住。
学校现在帮他出头有什么用，过几个月他儿子上了大学，他没了顾忌就更加肆无忌惮，这种事报警也说不明白，只要他怒气没发泄够，就永远会有下次。
钟Z看着林念慢慢低垂下头，眼神里反而有些慌乱，那些恶意和为难他能应付过去，可面前这人如果真的生气，他又觉得自己给她惹了麻烦。
“没关系的，老师，他也就那点小动作，我习惯了。”
但是，林念很想指着小狼的脑袋告诉他，这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是一个道理。
钟Z爸爸尚带伤在家，这口恶气不让他出完，谁知道他一个上头会做出什么。
居然还让这个受害者来安慰自己。
林念心里想哭又想笑。
这又不是他的错，自己凭什么要对他发脾气呢？
那些她没参与的岁月，这个少年是不是也会在遇见所有的狼藉和黑暗后，小心翼翼舔舐身上的伤口，然后用一个无所谓的态度，去安慰那些对他释放善意的人呢？
哪怕是像她这样的过客，都能感受到少年那颗炽热滚烫的赤子之心，见惯了一切阴暗和丑恶，还能笨拙地告诉别人，我习惯了，没关系的。
她抬起头直视钟Z，少年脊背挺直，下颌清瘦，她很认真地对他说：“钟Z，你一定要考上大学，走出去，看看世界的模样，感受更多美好和善意，你本来就应该如此。”
钟Z看着林念，路灯昏黄的光打在她脸上，五官精致好看，方才喝的酒这会开始上脸，两颊都是粉色。
“嗯，一定会。”
钟Z听到自己这么说。
我一定会去感受你所说的美好，去看看那个自我出生以来，就没能见过的，你走过的世界。
只是他没想到，下一周再去学校的时候，林念就不在了。
他把钱给张老师，张老师也一脸为难。
“那孩子不收啊，我一听说这个事就给她转了钱，人家给我退回去了，还把我给拉黑了。”
语气颇为委屈。
“不过小林好像给你留了封信。”
蓦然有风吹过，他那颗在深渊里挣扎许久的心脏，重获新生。
第6章 往事
林念最近在和未婚夫吵架。
拜她爸妈所赐，林念对婚姻没抱多大希望。
相爱的时候彼此是对方的珍宝，还有了她这个所谓的结晶。
不爱的时候恨不得死生不复相见，徒留一地鸡毛，她自然而然成了一个累赘。
手机响了一下，林念打开看，是外婆发来的微信。
“囡囡，最近和小傅怎么样啊？”
林念冷笑一声。
都快分了。
一只通体雪白的萨摩耶昂着一张笑脸来蹭她。
林念一手回了条语音，一手摸摸狗子的脑袋。
“都很好，外婆不要担心。”
力道太轻，狗子有些不满，摇着尾巴就要往她怀里拱。
“小萨抱抱，姐姐最近很久没有抱抱我们小萨啦。”
林念坐在沙发前放下手机，把狗子抱进怀里，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小萨露出的腹部，一只手环着它的鼻子和嘴巴。
看见它的那一刻就卸下了全身的担子。
狗子自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叫声。
茶几上的手机又响了一声，是傅晟轩的消息。
“念念，我知道你是女孩子，不好意思开口。”
“这样吧，我给你一个台阶下。”
“你跟我认个错，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还念念呢。
“念你妈。”
傅晟轩收到消息时有点懵。
这是什么意思？她想我妈了？还是让我妈给她台阶下。
傅晟轩已经脑补出来林念道歉的样子了。
她肯定觉得自己的言行伤害到我妈了，所以也打算给我妈道个歉。
傅晟轩自信地想着，截了个图准备发给他妈妈看一眼，表示林念已经知道错了。
又回到和林念的聊天框。
“那你给我妈道个歉，我发给我妈看一眼，她原谅你了，这事也就过去了。”
点击发送。
下一秒弹出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LN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发送朋友验证。”
傅晟轩愣了。
第一反应是林念把他删了。
可是林念已经跟他道过歉，怎么会又删了他呢？
一定是手误。
她现在肯定又后悔又愧疚。
那我再给她一个台阶算了。
傅晟轩这么想，心里洋洋自得。
我这样体贴的男朋友哪里去找。
按下最后几个蓝色字眼，发送朋友验证。
傅晟轩等了五分钟，没有反应。
难道她没看见？
也对，苹果的手机偶尔也有延迟。
傅晟轩打开通讯录，找到最上面的“AAA宝贝念念”，按下拨号。
一阵短暂的铃声后，没有感情的机械女音传来：“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不太对吧。
我这是被拉黑了？
傅晟轩终于意识到，刚刚的红色感叹号也不是林念手误。
这个女人！分明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林念今天本来是要去出差的，半路被叫去送林屿陶上学，整个人都被晒红了一个度。她陪小萨玩了一会就去卸妆洗澡。
整个人泡在浴缸里，纾解了一天的疲惫，白天被她遗漏的一些细节此刻又浮现在脑海。
钟Z。
林屿陶那个话少的室友。
林念忽然想起他的正脸，一双勾人桃花眼，眉尾却极锋利，鼻梁高挺，整个人散发着厌世感。
可不就是她大三时遇到的那头小狼。
林念抬头看向天花板，开始算年龄。
她去跟项目那年是大三，钟Z那个时候高二，林屿陶才上高一。
但是这会却跟林屿陶一个宿舍，而且明显都是大一新生。
所以他说自己名字的时候，林念根本没想起自己带过的那个叫“钟Z”的小孩，只是潜意识觉得耳熟。
所以中间那一年，他怎么了？
外面电话铃声响起。林念从浴缸里起身，去接电话。
来电显示是“徐女士”。
她的“好母亲”，又来当说客了。
林念接通，还没开口，那边责备的声音就传来。
“小念，刚刚晟轩给我打电话，说你态度不好，还把他拉黑了。”
林念身上还裹着浴巾，正想辩解两句，徐女士没给她这个机会。
“人家都给你台阶下了，你怎么还不识好歹？你们还有几个月就结婚了？怎么还要使小性子？”
那边好像有人说话，徐岚玉低声应对了几句。
林念总算有开口的机会。
“这事不是我的问题。”
“你这是什么意思？怪我冤枉你了？人家可是傅家独生子，要不是我老早跟傅夫人定下了你，你以为你能遇上这么好的吗？一点都不识好歹。”
小萨绕着她身边来回走动，仰着头看她，身上的毛蹭着小腿有点痒。
林念蓦然被深深的无力感席卷。
“妈，你听我说行不行？”
“说说说你说什么？回回都要狡辩，都是你有理，别人说的都不听劝。”徐岚玉语气愈发严厉，仿佛林念犯得是什么不可饶恕的错。
“要不是你爷爷遗嘱上这么写，你以为我要这样追着你帮你操办婚礼？”
林念冷了脸，语气尖锐刻薄：“那就不办了，这个未婚夫我不要了，您也不用追着让我结婚了。”
说完，没等对面反应，直接挂了电话。
多可笑。
给自己的亲女儿打电话，一开口就是责备。
不听自己女儿的，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念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气，因为已经习惯了这种事，现在脸上反而没什么表情。
她干脆擦干了身体直接上床。
徐岚玉和林良寿在林念四岁的时候就离了婚，徐岚玉净身出户，不久后又嫁给她的高中同学。
她那高中同学虽不说和林念爸爸林良寿这个富二代一样有钱，但也是仪表堂堂，当年有不少追求者。
徐岚玉最终抛弃了面包，选择了爱情。
或者说她始终选择的都是爱情。
不爱的时候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能撒手不管。
林念四岁时被抛弃了一次，徐岚玉那会自顾不暇，林良寿又忙着生意上的事，很快又找了个年轻的女人。
父母各自组成新的家庭后，她像个笑话。
最后是外公外婆看不下去，把林念接到身边带大，直到初中才让她又回到林家。
她从来都不是被偏爱，被选择的那个。
失望不是一天造就的。
徐岚玉几次亲近她，她带着不安和期冀靠近，渴望感受缺失多年的母爱和亲情。
可每次，她都是被抛弃的那个。
是啊，要不是爷爷遗嘱上写着，要林念结了婚才能拿到公司15%的股份，徐岚玉才不会管她。
林念低垂着眼，忽然就有些手足无措。
傅晟轩也就罢了，看不顺眼拉黑了就算了，可当站在敌对面的变成徐岚玉，她一下子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萨好像感受到主人低落的情绪，蹭蹭林念垂在床边的手，不安地低叫几声。
林念翻过身，摸摸小萨的脑袋，小萨喜欢她身上的味道，伸出舌头舔舔她的手指。
湿热的触感让她发笑。
林念两只手抱着小萨的狗头，靠近鼻尖，轻轻开口。
“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徐岚玉被挂了电话，登时一阵恼火。
“这死孩子，越大越不服管教！”语气恨铁不成钢。
徐研早就习惯了，她倚在沙发上，无所谓地开口：“妈，你别管她了，她要分手就分手呗，我看那个傅什么轩的也不是好鸟。”，顺手剥了颗葡萄递到徐岚玉嘴边。
徐岚玉嗔怪地看她一眼，张嘴吃了那葡萄，看见徐研又穿着短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知道什么！说了你多少次也不听，在家里也不准穿短裤，受凉了怎么办？你现在感觉不到，以后有你疼的时候。”
女孩面上不屑，却还是顺着她的话：“好好好，下次不穿了。”眼睛仍盯着电视屏幕。
徐岚玉看着小女儿娇艳的面庞，总觉得她每个表情都像极了自己和丈夫，心中生出无限怜爱，不忍心继续责骂。
“你姐姐要是有你一半听话就好了。”
徐研不爱听这句话，或者说“姐姐”这两个字一出现在她妈妈口中，她就不舒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