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诺——行烟烟【完结】
时间:2023-11-27 23:08:07

  老王一边开车一边说:“施小姐,你要是困的话可以放心睡一下。”都凌晨一点多了,小姑娘在这个时间点下班打车不可能放心在出租车或专车上睡觉,今晚幸亏是在他车上,施谨还能闭闭眼。
  施谨确实很累很困。今天早上接到临时通知后,许宗元带着核心团队用十七个小时完成了原本还有一周准备时间的工作,这个强度实在太大,没人吃得消。她没有客气,“那就麻烦你了,王师傅。”
  闭眼时,施谨想了两秒许宗元。这会是他让司机送她回家的本意吗?
  意识迷蒙间,施谨又后悔上了这辆车。如果今天她不是最后一个走,如果今天有同事看见她上了许宗元的车,这会对她的职场声誉造成多大的损害?她真的是累糊涂了,犯了不该她犯的错误。
  她决定买辆自己的车。
  到家睡了四个半小时就爬起来。施谨拿着手机坐在马桶上,清理未读邮件,然后搜索新能源汽车的品牌和汽车博主的推荐。沪牌实在是太难拍了,她愿意为了节省时间而为环保做出一份贡献。
  刷牙时,又有王晔的新邮件进来,一早开会的会议室变更了。这才几点,陈其睿就已经进入了正常办公模式。施谨想到凌晨还在公司没走的许宗元,不得不做出一个结论:想要在职场上活得久、走得高,那就不能仅仅拥有智商、能力、手腕和格局,还要确保自己拥有充沛的精力和体力。
  她决定向姜阑学习,养成不论多忙也要定时健身的习惯。
  许宗元不允许施谨替林评做他该干的事情,但这毕竟是和陈其睿开会,施谨不能见死不救,她在出门前还是发送了提醒事项给林评。她二十多岁的时候也犯过很多愚蠢的错误,她并不认为林评没有进步空间。
  林评不负嘱托,竟然没有掉链子,在会议开始前将一切准备做到了完美。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梅森快到公司楼下时,接到来自疾控和居委的电话,告知她被流调判定为次密接,要求她立即去指定地点完成核酸检测,并按照精准防控政策回家进行隔离。这一趟折腾的时间,正好与早上和陈其睿的会议相冲突。
  和许宗元的电话中,梅森很无奈:“老板,我能怎么办?是新冠病毒阻止我参加这个会议,你要我怎么办?”她正开车掉头,小孩一早才送去学校,现在又要去接回来一起做核酸,她老公前面一直联系不上,男人在关键时刻根本靠不住。在早高峰的车流中,梅森一心三用得极为不易。
  许宗元说:“CMI除了你,就没人能参加这个会了吗?”
  梅森说:“老板,我的团队除了我,就剩一个小朋友。要么让小朋友替我出席?”
  许宗元说:“你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吗?”
  梅森当然知道自己在讲什么。CMI没有其它几条职能线那么重要,平常受到的关注相对少,公司因为疫情冻结人头,她一个总监带着一个-4级别的小朋友做所有的工作也就罢了,现在因为疫情导致她没办法出席工作会议,老板又有什么立场挑战她?不论是陈其睿还是许宗元,都不能不讲道理。
  梅森说:“我没有情绪化,如果CMI必须有人出席这个会议,那么我认真地建议由宋零诺代表CMI出席。”
  宋零诺是哪一个,许宗元对不上号,她大概就是梅森口中的“小朋友”。他虽然很信任梅森的专业素养,但这是和陈其睿的会,他不得不问:“你确定?你的小朋友能应付这样的场合?她对CMI近期做的工作和出的报告都百分百地熟悉吗?”
  梅森说:“我确定,我团队就我和她两个人,事情都是我天天带着她做的,她不会不熟悉。”
  许宗元微皱眉头,“我知道了。”
  今天的会议目的是向陈其睿汇报近期的战略规划项目、新数字生意渠道以及数字化创新项目,CMI作为部门内的支持型职能团队,理应不会有什么讲话的机会,只需要有人在现场以备万一。但是,让一个小朋友跟去开这种级别的会?许宗元无法放心。
  施谨被叫进许宗元办公室。离开会还有十分钟,她听说了梅森被判定为次密接的事情,知道许宗元肯定是有话问她。部门正事当头,施谨没有像前两次一样利用“价值”换取“机会”,她直接说:“Eric,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许宗元倒非常直接:“两次额外教学,换取你的一个看法。”
  施谨一愣,旋即笑了,“行。”
  许宗元问:“梅森下面的宋零诺,和你有日常业务交集吗?你怎么评价这个人?如果让她代表CMI去参加Neal在场的会议,是个好主意吗?”
  施谨说:“我认为可以。”
  关于宋零诺有多么刻苦努力和上进,没必要和许宗元讲,老板在意的从不是这些。她说:“宋零诺在工作上很靠谱。我需要她支持的事情,她给出的信息从来没有错过,抗压能力强,也很聪明。”比如说昨晚加班,宋零诺发给她的邮件中还特意列明了每份报告的结论和数据要点,方便她快速获得所需的信息,这是在施谨要求之上的额外支持。
  许宗元看了一眼时间。
  能让施谨评价为“靠谱”,是一个很高的赞扬。施谨熟悉陈其睿的要求和准绳,不会推荐任何一个有风险的人。
  宋零诺接到梅森的通知,她需要在六分钟之后代表CMI团队出席和大老板开的部门工作汇报会议。
  这是一个突发工作任务,宋零诺必须完成。
  她应该感到紧张,但事实是,在这么短的准备时间内,她已经紧张到了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紧张。她双手扣着电脑键盘,双眼盯着梅森发来的一句嘱咐:
  “如果在开会时被提问,你不会的就直接说不会,会的就直接说出你所知道的一切。”
  会议准时开始。
  宋零诺级别太低,只能坐在会议桌后方的第二排座位。她将手提电脑放在膝头,给自己悄悄打气:不要紧张,也不要害怕,只要把这个会议当做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就好,而且会议桌上有那么多高级别的前辈们,又有谁会注意到她、问她任何问题呢?不紧张,不害怕!
  正如宋零诺给自己打气的那样,这场她本来没有资格列席的会议确实是她偶得的一次极其难得的学习机会。
  许宗元先开场,简明扼要地说明本次会议的几大议题,并汇报战略与数字化中心各职能线近期的工作重心。
  接着,战略规划总监戴培敏分享近期行业内的重要变化:因疫情导致的工厂停工、物流运输停滞以及上半年股市的震荡,目前已有四家头部国际奢侈品牌决定上调商品价格,以减少因新冠疫情造成的品牌价值受损;受这四家头部品牌影响,其它奢侈品牌及奢侈品集团将会做出什么跟进调整,零诺时尚又应当做出什么应对策略,这是一个需要讨论的话题。此外,法国某奢侈品集团原计划于今年内完成对美国某奢侈珠宝品牌的收购交易目前也面临着极大变数,因疫情及美国拟对法国进口化妆品加征关税等原因,这笔总价高达162亿美元的并购交易是否能如期完成,成为目前行业内最大的未知数;零诺时尚此前对是否应将奢侈珠宝生意纳入集团整体布局一直没有明确的决策和方向,考虑到如今全球化奢侈品集团的品牌矩阵变更趋势,许宗元与戴培敏一致建议是时候重新开启这个话题进行内部讨论。
  讲完业内要闻,戴培敏又按许宗元的要求汇报战略规划团队在过去三个月中重点研究的三个后疫情时代的新生意机会:高舒适性时尚、宅时尚、适应性时尚。
  ……
  宋零诺很认真地听会议中每个人的每句发言,她不舍得浪费这么难得的机会,于是偷偷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将会议全程录音,计划等下班回家之后再反复通过听录音来学习。
  ……
  陈其睿讲话不多。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听,很少直接表达态度、或对待讨论的问题下直接结论。他给出的第一个明确反对,是在戴培敏讲完适应性时尚的潜在市场和生意机会之后。
  陈其睿讲:“在计划进入一片蓝海市场之前,我希望你们能够先问自己一个问题:从十公里之外进入,和从一百米之外进入,一家公司所需付出的新市场教育成本的差距有多大?今天在中国市场,面对适应性时尚这个新概念,我们所处的位置,是在十公里之外,还是在一百米之外?我认为在座的每个人都清楚答案。”
  ……
  宋零诺之所以格外关注陈其睿的这个反馈,是因为她之前格外留意过适应性时尚这个新项目。在梅森给她布置的所有“作业”中,有关这个细分市场的研究报告是宋零诺最为感兴趣的。
  适应性时尚,也被称为无障碍时尚,专门为有障碍的人群设计并制造同时兼具功能性和时尚感的服装和饰品。
  时尚对宋零诺而言,是阶级的划分。她从不认为自己和时尚相关,直到她读到这个独特的项目。那是头一次,她感到了时尚能够打破阶级。这个阶级不光指贫富的差异,也指所谓的“正常”与“不正常”的差异。
  听完陈其睿的反馈,宋零诺垂下目光。每一家公司首要考虑的都是生意和盈利,大老板的反馈虽然冰冷,但有他的内在逻辑和道理。
  ……
  战略规划的部分结束,施谨接棒,讲数字化创新目前在进行的全品牌线下渠道数字化项目。从项目整体目标、到跨部门需求调研阶段性完成度、再到供应商比稿进度,施谨讲得很流畅。
  宋零诺觉得施谨真是太了不起了。从行政职能转岗到这个全新的职位,上手就是复杂度如此高的综合性跨部门项目,施谨居然能够做到让人觉得她“游刃有余”,这背后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她什么时候能做到像施谨这样呢?
  宋零诺还记得当初和施谨两个人坐在公司大楼外的花圃边,施谨对她说的那句“谢谢你”。她从不认为自己真的帮到了施谨什么,她相信不论有没有她当初的鼓励,施谨都一定会找到自己的路。
  ……
  接下来是关于数字生意渠道的讨论。数字业务分析总监梁杰汇报业内竞品和零诺时尚在数字生意渠道的近期布局与生意额对比,并探讨像直播电商这类已被消费行业广泛使用的数字生意手段什么时候适合时尚奢侈品牌入场。讲到这个话题,梁杰分享了几个疫情期间的标杆案例,个个做法简单粗暴,个个生意令人咋舌。
  这又回到了那个传统抉择:在脸面和生意之间,奢侈品牌要选哪一个?
  ……
  这场长达一百五十分钟的会议即将进入尾声,只剩最后一个小话题,会议就能顺利结束。宋零诺悄悄松了一口气。真好,像她这样的小角色,只要足够低调,就没人会注意到她,也没人会向她提问。等会议一结束,她就可以向梅森汇报自己毫无差错地完成了这项突发工作任务。
  最后的这个小话题和梁杰、施谨两人都相关:数字零售。除了施谨目前在领导实施的线下渠道数字化项目,梁杰提出另一个观点:如何在实体数字化模式下,进一步加强品牌重点旗舰店的线下购物体验。这是已得到许宗元认同的一个方向。
  梁杰说:“目前已经有外资奢侈品牌在为实体旗舰店加大体验类的硬件和软件投入,我们认为应该快速跟进,在内部选一个品牌做做看。”
  他这句话一讲出来,那边施谨就立刻抬起目光。
  和部门里绝大部分人一样新,梁杰三个半月前刚加入公司,对陈其睿的了解显然还不够。“做做看”这种词,是陈其睿不可能接受的。
  果然,陈其睿开口:“别人做,我们就要做?你的首要目的是什么?”
  梁杰解释:“老板,所有品牌现阶段的重心和首要目的都是吸引Gen-Z这一代年轻客群。疫情之后,虽然数字渠道布局是重中之重,但随着实体零售的逐渐复苏,Gen-Z对实体购物体验的需求仍然存在,要如何吸引这群消费者,实现线上线下真正的无缝体验,品牌仍然需要对线下的重点门店持续加大投入。”
  陈其睿说:“你的结论靠什么依据支撑?”
  梁杰没有办法现场给出支撑依据。这个会议本来就是临时从八天后提前到今天的,昨天大家加了十七个小时的班,才堪堪能够将会议开到目前的水准,他不可能面面俱到地将所有细节资料都准备进会议deck中。
  陈其睿继续挑战:“Gen-Z的需求?你是Gen-Z吗?一群不是Gen-Z的人,讲Gen-Z这群顾客的需求是什么,合理吗?今天的会议室里,有Gen-Z吗?”
  这话讲完,会议室陷入沉默。
  宋零诺感受到了来自大老板挑战的压力,她开始同情梁杰,并且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话题和她可能会产生的关联。
  但短短几秒间,宋零诺就察觉到了异常。
  她感到有人看向自己,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看向她,到最后,除了陈其睿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
  这时候,梁杰回答陈其睿:“刚好有一位。”他指了指坐在会议桌后方第二排的宋零诺,“这位CMI的同事应该是Gen-Z。对吗?”
  这个“对吗”问的不是别人,问的正是宋零诺本人。
  宋零诺被所有人注视着,只能站起来,硬着头皮回答:“是的,我是97年出生的。”
  陈其睿看向宋零诺。
  他开口:“那么你来讲一讲,你作为Gen-Z,对奢侈品实体门店购物体验的需求是什么?”
  听到问题的那一刹那,宋零诺的脑袋直发懵。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被大老板提问,而且这个问题,她根本无法回答。她虽然是95后出生的Z世代人群,但她根本不具备去任何一家奢侈品实体门店消费的经济能力,她哪里能有什么对购物体验的需求?这是一道完完全全的超纲题。
  在脑袋一片空白的时候,宋零诺对上施谨的目光。那道目光很坚定有力,像是在告诉她:别紧张,不要怕。
  宋零诺强迫自己镇定,随即想到梅森的嘱咐:你不会的就直接说不会。
  她看向大老板,开口说:“我没有对奢侈品实体门店购物体验的需求,因为我不是奢侈品牌的目标顾客。”
  梅森的嘱咐还有后半句:会的就直接说出你所知道的一切。
  宋零诺知道些什么?
  她继续说:“但我认为,哪怕我是目标顾客,我也不足以说明Gen-Z的需求,因为这个样本量太小。我可以分享上季度一项针对中国Gen-Z客群的调研结果。在这项调研中,有68%的受访者表示就算线上购物更加方便、快捷、安全,她们仍然会因为需要‘观看、触碰、体验’实体产品,而去奢侈品门店选购;还有44%的受访者高度认同奢侈品牌的线下服务质量远好于线上,高质且独特的服务体验也是能够打动她们前往门店选购的重要因素。”
  宋零诺听见大老板问:“数据源是什么?”
  她回答:“是Excelia商学院BRaND LuxuryLab做的线上调研。样本量3600人,年龄18到25岁,女性占比70%,覆盖上海、北京、广州、深圳、成都这五个一线和新一线城市,以及南京、西安、沈阳这三个对奢侈品牌有战略性意义的重点城市。”
  连宋零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口气说出这么多信息的。
  过去两个半月的辛苦记忆向她排山倒海而来,那些为了在短时间内深入了解行业趋势而不吃饭、不睡觉地研究各类资料的时刻,那些为了不辜负梅森给她这份工作机会而加班弥补自己业务短板的时刻,那些读过的报告,那些写过的总结,那些背过的数据,那些看似复杂枯燥的、没人会真正使用的信息,好像全都是为了今天这一刻而做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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