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谨看着姜阑在系统业务需求文档的确认栏签下字，“辛苦确认。”
姜阑盖上笔帽，“你辛苦。”
这话是真的。施谨下面迟迟没补人，连上楼送文件签署这种活儿都派不了小朋友帮忙跑腿。
施谨收好三份厚厚的文档，“电子签月底上线，以后就方便了。”
数字化不光是业务和渠道的数字化，公司内部的办公方式与文化也要全面数字化，这是陈其睿的要求。
姜阑微笑，“我听说以后连实体门禁卡都不再发了？”
“嗯，公司手机会配装电子门禁卡。”施谨手上大大小小项目实在太多了，“目前在做的公司内部app上还有食堂的线上点餐线下取送餐功能。”
姜阑说：“全渠道中心那边还没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全渠道零售，你这已经率先把食堂解决了。我认为他们得向你学习。”
施谨笑了，“吃饭是大事。”
姜阑点头，“还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
自从施谨兑现诺言，将节省下来的部分系统开发预算转给品牌中心，在该项目与品牌中心的合作上她就再没遇到过障碍。姜阑说到做到，配合压缩业务部门的需求调研周期，她的团队在提供业务洞察与用户需求的阶段向施谨输出了超高质量的内容。
施谨确实有需要姜阑再继续帮忙的事情。
她说：“电商那边你方便帮忙打个招呼吗？这套系统进开发，电商的TP供应商需要和我这边的供应商对接，他们现在眼里只有今年的双十一，其它工作看都不肯看，配合度非常低，我推得很吃力。”
虽然不至于完全推不动，但如果姜阑能帮个忙，可以为施谨节约很多不必要浪费的时间。
姜阑笑笑，“好。我和Lynn说一声。”
Lynn是唐灵章，以前姜阑的老下属，后来为了职业转型去做电商，目前在全渠道中心负责公司所有品牌的线上DTC渠道。
施谨谢过姜阑。
姜阑带过很多人，也培养过很多人，枝叶散布公司内的几个重点部门，这种人脉与寻常人脉不同，很多时候都能让她的工作事半功倍。对现阶段的姜阑而言，在人身上投入时间和精力，比在其它事情上的投入回报要高不知多少倍。
施谨无法预估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到达这个管理阶段。目前的她连一个宋零诺都招揽不动。
姜阑问：“这份BRD需要Neal做最终签署吗？”
施谨说：“不需要。”
姜阑没表现出惊讶，但她看了施谨一会儿，然后微笑：“你现在拥有的授权比我想象的更大。”
施谨知道姜阑是聪明人，可聪明人姜阑不知道这份完整的授权并不是陈其睿主动授予的，而是施谨背着军令状要来的。
姜阑说：“上周我和Chris一起去巡店，顺道看了看几家竞品的情况。A品牌的数字零售项目做得有板有眼，他们的客流和生意近来还不错。”
有些话，姜阑不必摊开来讲。P集团是Xvent的客户，A品牌的数字零售只是Xvent服务客户的项目之一，说到底，这些项目背后的负责人是许宗元。施谨的成长速度再快、努力拼搏的劲头再强，可她在数字创新专业领域的know-how，短期之内能比得过许宗元吗？
这可以看做是姜阑的善意提醒。
这个挑战施谨当然明白。在军令状里，她的工作成果最终要靠前台部门的业绩增长体现，而陈其睿要看的业绩，永远包含与竞品的对比。
与施谨想象中的不同，宋零诺似乎并没有被HIPO名单的事情影响情绪，她还是按照说好的，继续请施谨吃午饭。
今天两人在楼下食堂，宋零诺主动选了一个角落双人桌。她帮施谨放好餐巾纸，还帮施谨拆开吸管插进饮料杯盖。
这是明显的殷勤，想到梅森对小姑娘的“保护”，施谨重复先前的问题：“你还是不想来我这里吗？”
宋零诺低头吃饭，半天开口：“……我现在有点想了。”
有点，是多少点？
施谨打开天窗说亮话：“HIPO的推荐已经过了截止日期，就算你现在来我这里，我也没办法帮你补位。”
宋零诺沉默。
施谨说：“所以，你还想来吗？”
宋零诺终于抬头，提出问题：“您会给我机会吗？做事的机会，表现的机会，独立的机会，说话的机会。您会back up我吗？”
以前，宋零诺同施谨说话是用“你”，现在，她用了“您”。
施谨回答：“我还记得你上次开会时对老板说的那番话。可能在很多人看来，你的勇气源自无知者的无畏，但在我看来，你的勇气源自你的努力。我会给你机会，也会back up你，只要你一直努力。”
刘辛辰说的话还在宋零诺耳边。好听话说起来容易，宋零诺不能听施谨说了什么，必须看施谨做了什么。她说出困难：“我不知道该怎么和梅森姐开口。”
施谨语气松弛：“交给我。”
宋零诺不知道该怎么和梅森开口，施谨则完全没有和梅森开口。她找周健做了简短沟通，说明情况，请周健按公司内部转岗政策发起流程。
周健没问施谨，梅森那边是否已经知悉并同意。在他看来，这种问题是对施谨情商和智商的双重侮辱。施谨表示此事较急，周健同意一切加急处理。
流程发起后，宋零诺作为当事人提交了申请，HRBP对员工申请填写评估意见，施谨作为转岗职位的直接上级填写面试反馈。一个小时后，宋零诺转岗的人事系统邮件流转到梅森处。
施谨在系统邮件的抄送栏中。在她读完邮件大约一刻钟后，梅森找上门来。施谨起身，请梅森直接去她早已提前订好的会议室。
自己的小朋友申请内部转岗，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找新老板提了人事流程，这让梅森非常恼火。她不相信这是宋零诺自己的主意。
梅森脸色不好看，“施谨，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吗？”
施谨说：“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最近太忙，忘记提前和你打招呼。我主动找了宋零诺几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她明白来我这里不单能发挥出她个人的最大潜力，更能帮助公司业务部门实现更大的价值提升。她信任我的判断，就同意了。”
梅森说：“我不同意她转岗。”
施谨笑了，“你不同意也没办法。你能怎么办呢？你准备和我吵一架？还是准备去老板或者HR那里投诉我？投诉之后和我彻底撕破脸吗？以后也不要再合作了吗？”
但凡梅森能有这个胆气，她就不会在开部门周会的时候不反驳戴培敏等人，会后也不会选择最容易操作的方式“保护”宋零诺。
施谨说：“要么等你想好了怎么办，再来找我，好吧？”
说完，她对梅森轻轻点头，转身离开会议室。
平心而论，梅森是咽不下这口气去申诉，还是先咽下这口气、等以后再找回来，施谨都不意外。
半小时后，她收到了梅森批准宋零诺转岗的系统提示邮件。
梅森批复后不到三个小时，施谨就收到了陈其睿最终批准宋零诺转岗的系统提示邮件。
施谨看着显示屏。
她很少看到老板有批复如此之快的时候。
第65章 . 穷养
既然老板的态度如此明确，那么宋零诺正式转岗的日期宜早不宜迟。施谨同周健敲定十月二十六日，周健发出邮件将此消息同步所有人。梅森没有反对。
十月二十六日前的双休，施谨在家一条条一篇篇地看完了宋零诺在B站和小红书的所有视频和笔记。
其中有一条视频，施谨看了两遍。
那条视频是讲时尚行业这两年的大热话题：可持续时尚。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刘辛辰和宋零诺在该视频中的对比表现。
刘辛辰的表达自信且外向，讲到最新行业话题与专业知识的时候毫不怯场，不论是中文还是英文都流畅自如。而当她中英文混讲时，她还抽空对着摄像头堂堂正正地反击那些吐槽她中英文混讲“十分装逼”的观众：“我们的上班vlog和行业小课堂是为了展示日常工作的真实性，而不是为了让外行人认为我不装逼。你们诟病的‘装逼’，只是另一群人再正常不过的‘工作方式’，明白吗？”
在刘辛辰侃侃而谈时，旁边的宋零诺始终保持沉默。不认识她的人会以为这是“高冷”，施谨却知道这是小姑娘的自我掩饰。
这个对比过于鲜明。刘辛辰是典型的被富养出来的小孩，不光在家被父母富养，也在工作中被老板富养。刘辛辰的老板为她提供了一切让年轻人才能够迅速成长与提升的土壤和养料，这与她老板的能力、权力、地位息息相关。
视频被施谨按下暂停，宋零诺在屏幕里的目光微微下垂。这个在家被穷养的小孩，在工作中也没有遇到一位能富养她的老板。
施谨不是刘辛辰的老板，她没有那么大的资本与能量，她富养不了宋零诺。但就算穷养，施谨也得“养”好这个小孩。
2020年10月26日，宋零诺正式转岗到数字化创新职能，职级保持不变。
早上八点半，她抵达公司，先去食堂买好早饭，然后拿上楼，走到自己的新工位。桌角有名牌，桌上有名片。
“战略与数字化中心 - 数字化创新专员”。
宋零诺伸手摸摸新名牌，然后看见办公桌立板上贴着她之前为“无畏WUWEI”拍摄的两季广告大片以及一些品牌装饰，她的新工位已经被提前布置好了。桌上除了新名片外，还有一只盒子和一封信。她好奇地打开盒子，是一组适合她这个年龄的护肤套装。信封里是施谨写给她的欢迎信。施谨不光欢迎她加入数字化创新团队，还祝贺她通过了公司试用期。护肤品是施谨送给宋零诺的欢迎礼物。
宋零诺将信从头读到尾，她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收到手写信的一天。这个感觉好奇妙。读完后，她将信原封不动地装回信封，小心翼翼地收进随身包里。
早上十点，施谨为宋零诺做转岗后的入职培训。和当初梅森把一堆资料发给宋零诺叫她自行阅读消化不同，施谨亲自带着宋零诺一项项过下来，包括团队业务架构、本年度工作目标、正在进行中的各个项目、工作流程以及与各前台部门的合作模式等。
内容很多，中途两人一起下楼吃了午饭，回来后继续讲到下午三点左右。宋零诺感到不好意思，“Vivian，如果您忙的话，我可以自己看和学习，有不懂的再来请教您。”
施谨说：“别叫‘您’，还是和以前一样称呼我，好吗？”
宋零诺点点头。
施谨微笑，“这些业务我是在过去半年中逐渐上手的。给你系统性地讲一遍，也是帮助我自己二次梳理工作思路。你不必认为是耽误我的时间。”
宋零诺又点点头。
施谨坦率道：“你知道我也是转岗来的，并没有深厚的垂直专业经验和知识。在数字化创新领域的工作，我需要和你共同学习、成长、进步。这是一个发展很快、开放性很高的职能，这里没有权威，我也不是说一不二的‘老板’，我希望你能够把我当成‘学姐’，有任何好的、新的想法，我们都可以随时交流，互相启发。我们的目标是一起把事情做成、做好，这样清楚了吗？”
将老板当成学姐，这样真的可以吗？
宋零诺有些小顾虑，但还是答应下来：“好的哦，我清楚了。”
周二早上到公司，宋零诺在办公桌上又发现一封信。她拆开，果然又是施谨给她的亲笔手写信。在今天的信里，施谨写着与宋零诺共事第一天的感受与肯定：宋零诺对新事物的理解能力与学习能力很强，这对数字化创新职能工作而言是一个很大的优点。
信的末尾和昨天一样，写着“加油”，画着笑脸。
宋零诺摸摸信纸，抿起嘴角。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当然明白这是新老板对她的鼓励。她很好奇，难道施谨会像这样每天都给她写一封短信吗？
过去二十三年，宋零诺从没体验过具有如此仪式感的关爱。
转岗第四天下午，宋零诺跟随施谨去开重点项目会议。能够这么快就接触到实际业务，宋零诺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施谨对她学习能力的认可。
会议的另一方是FIERCETech的团队。在会议室，施谨先向宋零诺介绍坐在对面桌尾的一个男人：“这位是彭甬聪，彭总。”介绍完，她又补充，“站在我们的角度，FIERCETech不是一家供应商，而是零诺时尚非常重要的数字化合作伙伴。”
这话听上去是讲给宋零诺的，但宋零诺明白这绝不仅仅是讲给她听的。她同彭甬聪问好，交换名片，然后继续一一认识彭甬聪团队里的其他人。
对宋零诺来说，彭甬聪并不是陌生人。过去两周，彭甬聪一直在和叶叶沟通为特殊障碍人群做求职小程序的事情，宋零诺几乎每天都能在微信群里看到彭甬聪发的文字消息。这是一个话不多但很专业的前辈。
今天，宋零诺终于见到彭甬聪真人，他和她想象中的却完全不一样。以前，宋零诺认为一家科技类公司的高管应该都会长成那样，现在，宋零诺才知道自己的认知有多狭隘，原来一家科技类公司的高管居然还可以长成这样。
会议时长不短，除了讨论目前几个内部系统项目之外，施谨还准备了一个新项目的brief。该项目是计划于明年盛大开业的“无畏WUWEI”全新概念旗舰店，这家店将作为零诺时尚数字零售的标杆级项目，全面融合线下零售与数字社交体验，为Gen-Z客群打造卓尔不凡的“数字化的沉浸式零售购物体验”。
该店选址上海，占地三层，总面积超过两千平米，除了商品零售区域外，还设街头艺术与创意空间，并且会推出首家“WW”餐厅作为多元化的店内社交空间。
在数字化创新体验方面，施谨在会议中提出一些概念性想法，譬如AR虚拟试穿，单品灵感及街头文化的“Scan to Learn”，门店专属社交小程序（顾客可通过完成各种社交平台的分享任务后获得品牌虚拟社交货币，虚拟货币可用于在餐厅消费或解锁艺术空间的不同作品），数字背景迷你影棚，数字大屏外立面（顾客试衣后可在影棚内完成拍摄，授权品牌将“数字大片”同步展示于门店外立面），等等。
施谨要求FIERCETech在评估上述想法的可行性与实施周期外，一起脑暴还有什么契合这家店的调性与项目目标的创新玩法。
这家概念店本身就已经是一个跨部门的巨型项目，在内涉及多个业务部门，包括空间设计、品牌创意、渠道拓展、零售运营与管理、视觉陈列、品牌中心、商品中心、电商、数字业务分析、数字化创新。每个部门都有其对应的外部供应商或合作伙伴，加在一起有二十多个不同的内外部专业团队。
施谨做了一张完整清晰的图例，投到大屏幕上，展示给彭甬聪和他的团队看，方便他们在接brief的一开始就能够对该项目有一个全貌了解。
全程，宋零诺都在认认真真地听，认认真真地做笔记。
施谨的图例做得堪称完美，简洁、清晰，各团队的职责与项目分工及关联一目了然。她向会议桌对面问：“有什么问题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