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甬聪答:“暂时没有。”
施谨放下投影遥控,转身走回座位。
有那么一瞬间,宋零诺看见男人的目光扫过施谨的侧脸,那目光好像有一丁点的不同。但下一秒,宋零诺就确认了那是自己的错觉。男人应该只是重新看了一眼施谨身后的大屏幕。
开完会,宋零诺协助整理会议桌。
施谨坐着等她,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
彭甬聪起身,从包里掏出两份信封样的东西,贴着会议桌面滑给施谨,“这是我们公司四季度给客户们准备的小礼物。”
两份大闸蟹礼券,每份价值两千六百八十八元。看来宋零诺享有了和施谨同等的待遇。
施谨笑了,“我是昆山人。”她还要收这种糊弄人的玩意吗?
彭甬聪点头,“我知道。”
施谨知道他知道。她没再说什么,将两份大闸蟹券推给宋零诺,示意小姑娘收下。
话提到此,彭甬聪就顺便问了句:“你有什么熟悉的蟹坊推荐吗?”
作为昆山人,施谨有好几个初高中同学家里就是做这个生意的,“你自己去?还是请别人?”
彭甬聪说:“我帮客户随便问问。”
这话说得还是含蓄了,可见对他更重要的客户,他会亲自请去吃蟹,对他不够重要的客户,他才送大闸蟹券。
施谨点头,“好,我发给你。你客户要什么时候去?我去打个招呼。”
彭甬聪说:“哦。这周六。”
现在有宋零诺帮忙送客,施谨省了不少力气。小姑娘没过多久就抱着电脑回到座位,老老实实地把两份大闸蟹券递给施谨。
施谨说:“你先给HR写封邮件,报备礼物。以后记得都要第一时间做这件事。”
宋零诺学到了,“好哦。”一边说,她就一边起草邮件。
施谨说:“‘无畏WUWEI’概念店数字化创新的项目,你来负责好不好?我会支持你,帮你协调沟通各部门,如果你需要的话。”
宋零诺停下敲键盘,“我可以吗?”她表情惊讶,停了停,又很快自己回答,“好的,我觉得我是可以的。”语气很开心。
施谨忍不住笑了,“嗯,我也觉得你是可以的。”她问,“你今天晚点还要去和梅森做CMI工作的交接对吗?”
宋零诺说:“是的,预计还需要两天。”她转岗转得太快,几乎没有交接期,只能在新岗位上一边工作一边完成交接。
施谨说:“如果HR回复礼物可以保留,那你就带着这两张大闸蟹券去找梅森,告诉她这是你送她的。”
宋零诺微愣,旋即点头。
施谨微笑,“把你的那份也送出去,你心疼吗?”
宋零诺立刻摇头,“没有呢。”虽然她在上海读书工作这几年从不舍得花钱吃大闸蟹,但她不会不明白施谨的意思,怎么会心疼呢。
施谨说:“不用心疼,我这周双休日开车带你去阳澄湖吃蟹,好吗?”
这真的是学姐才会做的事,宋零诺心底感到暖暖的,“好呢。”周六还是周日呢?如果周六去,是不是又能见到彭甬聪了?
施谨想了想,“周日吧。”
方嘉在统计每个人给客户送的大闸蟹券数量,轮到许宗元,他报了个非常离谱的数字。方嘉说:“Eric你再算一算。你根本没有那么多客户。”
许宗元反问:“Alicia今天有空吗?”
方嘉说:“她现在有空,你去吧。”
走去季夏办公室的路上,许宗元被迫跨过地上的好几堆杂物,他不由得皱眉。季夏新租了隔壁楼的大半层办公室,这段时间在搞装修,两边办公室都是一片混乱,办公环境堪称恶劣。
办公室门开着,季夏坐在里面,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
许宗元直接抬手敲门框,“Alicia.”
季夏眼皮不抬,“进来讲。”
许宗元进来后张口就要钱:“客情维护的预算我需要再增加。”连这点授权都没有,他要怎么过日子?
季夏把手机扔桌上,“公司都穷成这样了,你看不见?”
许宗元的确是看不见,“公司都穷成这样了,你还租新办公室搞装修,还扩招团队,还做新业务?”
要是真穷,季夏在拿什么养她自己的野心?
季夏说:“我这两周深思熟虑过了,X-Digital,这块业务全部交给你做。”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让许宗元竖起戒备心,“我没做过营销,我也不是做branding的背景。”
三个半月两千万的业绩,他还没交全,这会儿又给他派新活?他现在越来越了解这个女人,季夏在打什么算盘,他十分清楚。她要做新业务,招个新业务负责人又要花一笔不小的钱,不如把这活压他头上,省心又省钱。
季夏说:“你智商高,学得快。我对你有信心。”
这会儿倒夸上他了,可惜许宗元并不愚蠢,“新业务团队,你招人的总预算放了多少?”
季夏给他一个数字。
许宗元拒绝得很干脆,“我不做。”
季夏说:“OK,那我只能给你头上再放一个老板。X-Digital是我要做出来的完整业务品牌,业务不可能拆分成两条线。”
这许宗元当然不能同意,他降title降薪来这儿的目的是让她再给他找个老板吗?笑话。
他表达观点:“就公司现在的办公环境,谁来面试,一看,就不会愿意来。”
季夏说:“那你怎么就来了?等年营收过十亿人民币了,公司就搬回写字楼去。”
还过十亿呢?许宗元说:“Xvent原本的定位是boutique agency,清晰又明确,你非这么折腾有必要吗?你要做多条业务线,公司的差异化优势是什么?独特性又是什么?市场这么拥挤,护城河要怎么建?”
Boutique agency做起来不难,只需要创始人的个人魅力加上深厚的行业资源,就能做得风生水起,季夏本人就是一个标杆级的例子。而在宏大的经济与市场环境不确定之下,季夏现在规划的业务扩张,在许宗元看来可谓冲动。
季夏不答,继续她前面讲的话,“等年营收到一百亿人民币了,我们就自己盖栋楼。可能不如你前东家的那么气派,但空间审美一定会更加高级。毕竟审美是跟着创始人的眼光走的。”
有时候,许宗元真不知道季夏是在胡说八道,还是在胡说八道。他在他叔那儿见识过不少擅长画大饼的创业者,但他没见过这么不自量力的饼。
许宗元提醒她:“那时候我早就不在了。”这张饼,她最好还是留给其他人吃去。
季夏轻抬眼皮。她目光灼热而直接,“那你操什么心?我需要你操心?”
不在乎公司前途的人,绝不会操心公司的前途。
这一眼直接逼得许宗元闭上了嘴。他操什么心?他操心她会不会倾家荡产之后没钱给他发薪水,行不行?
季夏眼皮不眨,“客情维护的预算给你加五万。X-Digital的新团队架构,你明天拿给我过目。”
“哦。”许宗元起身,“我没其它事了。”
季夏重新拿起手机,“出去关上门。”
第66章 . 我不同意
办公室门被关上。季夏打开手机上的体检报告,“异常结果总结与建议”足足三页半。大小老毛病一堆,她翻出去年同期的体检报告,对照一遍。新毛病很少,只有甲状腺要去影像专科复检。
季夏想到上半年深夜去医院看咳嗽那次。她关掉体检报告,找出王晔的微信,字打了几个,又一一删除。陈其睿的这个新助理,连他的日程安排都不知道主动同步给季夏。这种情商,季夏没兴趣打交道。
她指尖划拉半天屏幕,直接找陈其睿:“你这两天什么时候有空?”
二十分钟后,陈其睿回复:“我叫王晔发给你。”
季夏没话再讲。
她以为他还是老样子,但陈其睿又跟了一条微信:“你有什么事需要我?”
季夏过去这些年一直是自己去医院,现在,她需要陈其睿履行伴侣的职责。字都打完了,季夏迟迟没按发送。
她完全能想象出陈其睿会是什么反应:为了理想、野心和事业,她要一次又一次地牺牲自己的健康吗?三十九岁如此,四十七岁依然如此?
季夏重新编辑一条回复:“找你吃晚饭。有家新开的餐厅我蛮喜欢的。”
陈其睿:“知道了。”
新餐厅是一家日式和牛烧肉,大几百平米的室内,只放六张餐台。这年头顶着疫情做这种fine dining的生意,与慈善几乎无异。
陈其睿没碰菜单,等季夏点。季夏问他:“你饿吗?”
陈其睿晚饭一向吃得少,“一般。”
季夏转头和服务生点了餐。2.95元每克的肉,她点了整四斤。除了肉,季夏还点了蔬菜,刺身,乌冬面,豆乳冰糕。陈其睿听服务生再三复述确认,替季夏回答:“你去下单。”
同样是向客户提供服务的行业,季夏的同情心在泛滥,陈其睿习惯了她这种给人送生意的做法。
无论是肉还是其它菜品,两个人自然吃不完。买单时季夏叫人打包,又同陈其睿讲:“你明晚回家和我一起继续吃。”
陈其睿说:“知道了。”
到家后,季夏直接去洗澡。半小时后,她下楼,陈其睿毫不意外地在看新闻。他看向她。季夏接住这目光,走到他身边坐下。
沙发垫两个月前她换了新的,宽厚松软。季夏靠上一只,习惯性地看手机里的工作群,却听见男人开口问:“你今年的体检报告出来了吗。”
心里微诧,季夏脸上没作什么反应,“你怎么知道我去做体检了?”
陈其睿说:“方嘉同步了你的日程给我。”
季夏把手机按在沙发上。她实在没话讲。都是助理,差别就能这么大?方嘉这是什么情商,不顾老板的个人隐私吗?不知道什么能给什么不能给?
陈其睿又说:“报告给我看看。”
季夏说:“我没什么毛病。”
一旦给他看了,必将面临吵架的风险。五周前的复婚话题还没了结,不论是风险共担还是健康追踪,指向的全是她急速扩张公司业务的野心。她的做法,他不认同。
想到此,季夏心里烦躁。她站起来,“我去楼上打电话。”
陈其睿没拦她。
到了平常该睡觉的时间,季夏还待在书房。又过了半小时,她才走去卧室。陈其睿没在里面。
季夏走到楼梯边,向下看,男人仍然在看电视。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陈其睿抬起头。客厅没开大灯,液晶屏幕闪动着画面,他的面孔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透出无声的严肃。
两人一上一下,季夏看他半晌,意识到了什么,“你有什么事?还是你做了什么事?要同我讲吗?”
陈其睿开口:“约法三章,不论如何,今晚不吵架。你能做到吗。”
季夏说:“我当然能做到。”只要他不同她吵,她绝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好。”陈其睿微微颔首,“我前两周去看了你七个月前挂牌卖掉的那套房子。”他进一步明确信息,“江边的那套。你最喜欢的那套。”
男人这话一出口,季夏就皱眉,他是什么性格,她太了解了。如果只是看看,他有必要讲出来吗?她问:“你把它买回来了?”
陈其睿回答:“还没有。”
季夏没话讲。还没有,意思就是他已经决定要买,但还没有实施购买行为。虽然没话讲,她还是问:“你什么意思,你痛快点讲出来。”
陈其睿给了她一个痛快:“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办理过户。”
季夏的太阳穴开始跳,“你要买给我?这算是什么?你求复婚的礼物?你还做了什么别的事?”
陈其睿问:“你还要什么别的?”
季夏倒是毫不含糊,“我还要五十克拉的黑钻钻戒。你去买来,和房子一起送给我。”
这种胡说八道,陈其睿根本不听进耳朵里,“我看了你的日程安排,下下周四。”
季夏语气坚决:“你现在就算给我送十套房子,我也会统统卖掉,把钱花在公司上。”
陈其睿说:“你的财产,你有权自行处置。”
季夏无言片刻,男人的意图进一步清晰――他根本不是要给她送房子。她压着怒火,“你自己也觉得直接送钱难看是吗?难看的事情你再怎么做都难看,这个道理你不懂?”
隔着楼梯,陈其睿盯牢她,“这个道理我不懂?那么你告诉我,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看着自己的爱人自寻绝路却袖手旁观?这不是难看的事情,这是我必须提供给你的、必不可少的支持。”
自寻绝路。
有些真心话,只有站在吵架临界点才能听得到。
季夏左手按在楼梯扶手处,一字一句:“我需要你的支持,但我需要的是你的这种支持吗?陈其睿。”
陈其睿说:“你要什么支持,我都可以给你。”
他要是真能给,他就不会讲这一席话。约定好不吵架,季夏极力克制着脾气和怒意,没再多说一字,转身回卧室。
走到卧室门口,她又几大步折返,冲下面的男人说:“你今晚去睡客房。”
关灯后没多久,主卧门被人推开。
季夏闭着眼睛,听见男人走到床边,过了会儿,他掀开被子,躺上床。她一动不动,并没有开口赶他走。
男人的呼吸声逐渐低缓。
安静无光的夜里,季夏开口:“我不同意复婚。”
又过了会儿,她听见男人说:“知道了。”
早晨到公司,季夏叫方嘉替她预约甲状腺专科。方嘉应下来,季夏看向办公室外拐角处的小会议室,“那人是谁?”公司就这么多人,每出现一个陌生面孔她都能察觉到。
方嘉转头看了眼,“哦。Eric说他有个面试,应该是候选人。”
季夏狐疑:“什么岗位?他手上现在有opening?”
方嘉说:“据他说好像是数字营销和直播电商的新业务?”
季夏表示清楚了,让方嘉去忙。
许宗元路过季夏办公室门口时,被她叫住。他停下脚步,“什么事,Alicia?”
季夏向后靠上椅背,“X-Digital的团队架构我看了。”她让他今天给她过目,而他的邮件昨晚半夜就发出来了。
“哦。”许宗元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季夏没什么问题,“招人的总预算我昨天给你讲了,你一分钱都不能超,清楚吗?”
许宗元很清楚。
季夏问:“你今天就开始面试了?哪里找的候选人,能这么快?HR那边都不过?”有些人嘴上说着不愿意接新业务,实则事情推动得比谁都要快;就像有些人嘴上说着等盖楼的时候他早就不在了,实则还下意识地思考公司的护城河该怎么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