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方才的一幕,无双眯了眯眼,只吐出三个字:“吴伯昭”。
她声音虽然平静,但是眼中杀气却是分明。
秦不疑微微挑眉,烛火摇曳,映出他眼底一丝寒芒。
无双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的尘土,和身上乱七八糟的衣裳,她轻轻捋了捋自己的需要,然后又些摇晃的站起身来,道:“我去沐浴。”
秦不疑皱了皱眉,起身扶住她,问:“王姬,要不要让御医来看看。”
无双挑眉又笑,道:“妾身乃是狐妖,人间的医生可治不了我的伤。”
“那……”秦不疑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无双又笑:“不碍事,只是些小伤,睡一觉就没事了。”
说着,她缓缓走向了寝殿深处的浴室之中。
寂静的宫室内,淡淡的水汽浸润空气,微微上升的水汽在窗棂上凝结成晶莹的小珠。
无双洗去一身脏污,从浴池里出来,换好的纱裙带着些许水迹,每走一步,裙摆随之轻轻晃动,像是水中桃花,招招摇摇。
她坐在红木镜台前,烛光映照出那张绝色的脸,一头乌黑的长发带着些许水汽,如同长瀑一般从她的肩膀垂落。
正当她准备拿起镜前的梳子,秦不疑的身影从背后缓缓走到她身旁。他温柔地环住了她的纤腰,仿佛要将她紧紧固定在自己的怀中。
“王姬,同我成亲吧。”男子的声音低沉,里面充满了渴求。
透过镜子,无双看向秦不疑,目光落在那双深邃如夜的眼里。那双眼此刻盛满了温柔恳求。她轻抬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嘴角上扬,轻笑道:“这是陛下的愿望吗?”
话落,秦不疑的眼眸忽然有些黯淡,声音稍显沙哑:“没错。”他的手下不自觉地加了些力气,将她桎梏在自己的怀抱之中。
他心中的迷惘,越发浓烈。
他以为只要得到了她,即使那温柔都是虚幻,他也能就此满足。
可是人之贪欲,有了一,只会想二。
他想要她,他想要她的全部,她的怜爱,她的真心,他都想要。他想将她留在身边,一生一世地陪着自己,他想让她变成他的。
想到这里,秦不疑的眼中染上了一丝晦暗,透过镜子,他也盯着无双,忽然问:“王姬可有爱过人?”
无双闻言,愣了一瞬,而后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道:“在回答陛下这个问题之前,陛下得先告诉妾身,爱,是什么?”
她的手指抚摸过手中的梳子,声音缓缓:“是喜欢吗?是占有吗?是心软?是可怜?是心动?还是求不得,放不下?”
她声音很轻,很柔,但是却问住了秦不疑。
他怔怔地看着镜子中的女子,不知该如何作答。
一个从来没有得到过爱的人,哪里会知道爱是什么东西?
无双坐在镜前,双手缓缓地整理着湿漉漉的秀发。银镜反射出她那双略带迷惘的眼。
这问题不仅是给秦不疑的,也是给她的。
银丝般的水滴从湿发滑落,轻轻击打在精致的镜台上,发出微微的响声。她闭眼,眼前仿佛浮现出陆慎的脸。
她爱陆陆慎吗?她不知道。
但是当她再次睁开眼,透过镜子看向秦不疑,她却很清楚地知道,她不爱。
怜惜?或许有。
那双与陆慎别无二致的眼里装了太多的欲望。
每当无双看向那双眼,她能清楚地知道,秦不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他所说的怜爱,而是征服。他要征服寰宇,做万世开朝的皇,他想要征服她,要她完完全全的爱意温柔。
不得不说,这样的秦不疑,激起了她极大程度地……施虐欲。
宫室里的气氛十分地微妙。无双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了一片阴影。当她再次抬起头时,眼中的暗色已被她巧妙地隐藏,代之而上的是温柔笑意。
她轻轻摸了摸秦不疑的脸,声音里带着些许戏谑:“陛下想要何时迎我?”
秦不疑凝视着她,目光深邃而认真,仿佛是想要透过那双眼,看清楚她真正在想些什么。
可是狐妖清粼粼的眼里,找不到一丝破绽。他敛了目光,将脸靠近她的手心,温热的呼吸打在无双后颈处,声音低沉而坚决:“就在半个月后。”
无双闻言,站起身子来,而后转过身去抱住了秦不疑。她抬头,声音温柔道:“陛下日后会做个仁君吗?”
秦不疑被她问题问得一愣,片刻后,坚定道:“自然。”
无双笑了,她抚了抚秦不疑的鬓角,道:“那便好。”
*
也许是因为秦国早有旧制,无双封后的过程在前朝虽有波澜,但都还算顺利。
她作为吴王姬,又恰逢吴王在秦王都,于是按照两国的传统,于驿馆出嫁。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纱,斜射在雅致的驿馆内。门前,吴国的鸾凤旗迎风飘扬,象征着这即将到来的婚礼。
无双坐在梳妆台前,身姿婉约,眉眼如画,她身穿吴国嫁衣。鲜艳如火,轻飘如云,袖摆裙边处,是金丝银线鸾凤和鸣。
吴国的侍女们轻步走上前,巧手为无双整理那如瀑布般的长发,又仔细地调整她的衣襟裙摆,力求完美。
她们有条不紊的垂眸做事,却没人敢发一言。屋内弥漫着一股让人凝固的静默。
突然,房门的铜环被轻轻打开,吱呀一声,房门应声而开。吴伯昭在门口逆光而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长影。
“见过王。”侍女们齐声行礼。
吴伯昭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离开。
侍女们鱼贯而出,房门关上,只留下屋内的两人。
吴伯昭漫步到无双身侧,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镜中无双那张绝色之容。
“人说狐妖惑人,倒真是不假。”他笑,高高在上地打量着镜前的无双。
无双透过梳妆镜,与吴伯昭对上了眼。那一刹那,眼中冷芒让吴伯昭一震。然而只是片刻,他唇角再次挂上了那丝若有若无的温柔笑意。
吴伯昭伸手,从梳妆台上轻轻捡起一把玉梳,开始为无双梳理那如云的长发。他的手法不算娴熟,但是却有条不紊的。
“成败就在今晚一举,青娘可莫让我失望才是。”
无双微微侧头,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里透露出一丝玩味。她看向镜中的青年,下一刻,也笑了:“今夜大婚,我杀秦王,秦王一死,只怕是吴王你也难逃一劫,害人害己,岂不蠢笨?”
两人视线再一次对上,屋内气氛有些压抑。秋日灿烂的阳光落进屋里,也照不暖两人眼中冷意。
吴伯昭听完无双的话后,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眸里露出一丝与之不相符的嘲讽之色。他轻轻笑了起来,“青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普天下,想让秦不疑死的人可不止我一个。他弑父上位,秦国朝野上下,有的是想让他死的人。”
无双看了看他,挑眉也笑了:“难怪吴王这般有底气,原来是一早就和秦国那些世家残余勾结起来了。届时秦国内乱,吴国乘虚而入,吴王一统天下,岂非指日可待?”
吴伯昭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要怪就怪那秦不疑,竖子无知,初初上位,根基尚且不稳,竟然就敢让我吴国归属。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说着,吴伯昭从梳妆台上取出一枚工艺精美的凤钗,慢慢地插入无双那丝丝如瀑的发中。这钗上的凤凰在一片乌云之中,展翅欲飞。
他低下头,深深看了无双一眼,“不论如何,秦不疑今晚必死无疑,有人会在一旁盯着,青娘还是不要起些旁的心思才好。”
话落,门外传来丫鬟清脆的声音:“王,秦王带着人接亲来了。”
瞬间,吴伯昭又回到了那副温润模样,他从一旁取过红帕盖在无双头上。
视线被遮挡的最后一刻,无双听他声音低沉:“好好表现,青娘。”
夕阳如血。金色的余晖渐渐沉入地平线,整个世界似乎被笼罩在一片橙红之中。
秦不疑已来到门外。透过红木雕窗,无双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气息。
屋外,侍从们高声吟唱催妆诗,但在这悠扬的诗声中,无双毫无迟疑地推开了房门。
头上的红布遮挡视线,她什么都看不到,极目之处,只剩一片鲜艳的红。
她微微垂眸,只见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出。手的皮肤白皙,手背上隐隐约约的青筋如水墨画中的线条。
那是秦不疑的手。
无双没有犹豫,将它牵住,滚烫的掌心微微冒汗,直到这时,无双才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紧张。
在婚礼的锣鼓声中,两人缓缓朝着秦宫的方向行去。
血红残阳照射着两人的归途,十里红妆,王宫之中,漫天遍野的红,仿佛鲜血洒落,浸润山河。
夜晚的秦宫笼罩在一片欢乐之中,火树银花,一片璀璨。
永安宫里,华贵的红毯上,金边的红烛燃烧得正旺,烛火摇曳,投下漂浮的光晕,暖暖的,却也透着些许的诡异。
秦不疑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寝殿,床边,无双一袭红帕,正端坐着。
“王姬……”青年银白如玉的脸上泛着一层浅浅的红,他从侍女手中接过玉如意,缓缓地挑开了那块红布。
然而,就在这火光电石之间,端坐在床上的人已经迅速地掏出了腰间匕首,如闪电般地刺向了秦不疑。
秦不疑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腹部一热,他下意识地捂住了伤口,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渐渐在深红的地毯上形成了一片血泊。
无双呼吸微微急促,她下意识地撤回了步伐,目光瞬间投向身边的小侍女。
“王姬…”秦不疑呼喊着无双,他眼眸中流露出深深的疑惑与难以置信的表情。他颤抖的手臂伸向无双,想要紧紧抓住她,但他的体力似乎已经透□□只手在半空中无力地垂落。
见此,小侍女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秦不疑。
她神色平静,仿佛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低头试探他再无一丝鼻息之后,她从衣襟中轻轻取出一个哨子,清晰地吹响了两声短暂且尖利的信号。
寂静夜空被一道尖锐的哨声划破,接着是金属撞击的声音。永安宫的大门被重重地踢开,从外面涌进一群身披银甲的卫兵,拿着重剑,握着长矛,熊熊火把照出来人气势汹汹。
月光之下,砖石长廊上,群卫兵如流星般地穿梭其中,吴伯昭走在最前,急步如风,表情冷冽。
不多时,众人已经来到了寝殿门口,冷月照映在吴伯昭那双温柔的眼里,此时已满是杀意。
不远处的寝殿内,无双一身红嫁衣,身后,是秦不疑毫无声息地冰冷尸体。
吴伯昭轻轻地挥了挥手,卫兵迅速地围住无双,将她压倒在地。
正在此时,长廊的尽头,被囚居于未央宫的王后步履如风。她华贵的衣袍随风飘扬,走到秦不疑的尸体面前,眼神狠戾如刀。
就是这个孽畜,杀了他的砚儿。
王后眼中的恨意仿若要凝结成实体,她伸腿,狠狠踹向秦不疑已经毫无生气的尸体上,冷笑道:“孽畜,你也有今天!”
明日许是要下雨,黑沉沉的天空不见一点星辰。吴伯昭走到无双面前,挑了挑眉,似乎是讶异于她如此轻巧地束手就擒。
然而在巨大的利益,这丝疑虑被他抛在脑后,他在无双面前顿住步子,朝着众人道:“诸位看清楚了,此女非是我吴国之王姬!”
吴伯昭话落,手中突然掏出一囊白色粉末。
无双眯了眯眼,下一刻,随着吴伯昭的手势,那白色粉末像雪花般飘撒在无双身上。
众人瞪大了眼睛,只见无双的头顶上,缓缓冒出两只毛茸茸的狐耳,她那原本晶莹的眼眸也变成了金黄色,宛如深渊。
两个眼熟的臣子走到无双面前,其中一人正是当初的令郡郡守,秦不疑的舅舅李维庸。
那日宫变之后,秦不疑处置了不少人,然而山高皇帝远,倒是让他逃过一劫。世家根系错杂,一时之间难以全部清理,残余之势便和吴伯昭勾结,形成了今日的宫变。
李维庸跨前一步,手指向无双,怒喝:“定是你这妖女蛊惑太子,弑父篡位,谋取天下!”
一句话,给两个人都定了罪。
吴伯昭淡淡一笑,眼中寒意凌厉,道:“本王已经请示过高人,唯有烈火,方能净化这世间的妖邪。”他的话音刚落,在场诸人纷纷应和,叫嚣着要将眼前的妖物送入火焰。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一个黑影闪现,快速贴近吴伯昭的身后。
只听“噗”的一声,一柄冷冽的长刀,从吴伯昭的背后刺穿,露出了冰冷的刀尖。吴伯昭面露难以置信的表情,身体开始摇晃,最终重重地倒在冰冷的石地上。
宫廷中的空气凝固得几乎令人窒息。当吴伯昭的尸体缓缓地倒下,而他身后,秦不疑一身大红喜袍,青年精致的脸上,笑意冰冷。
“寡人的王宫,何时轮到吴王做主了?”
他步履稳健地走到无双身边,丝毫不像是受了伤的模样。
刀光如龙,瞬间划过,与此同时,一个侍卫的头颅已经滚落。
秦不疑冷冷地望着目瞪口呆的众人,目光如刀:“寡人的皇后,明明是天降神狐,如何会是妖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