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宫门外忽然响起了如洪水般的骚动声。宫门轰然而开,一队黑甲卫士训练有素地疾步而来,迅速围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这些黑甲卫目光寒冷,身上散发的杀意令在场的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王后、丞相之子及那些卫兵,此刻似乎才真正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恍如梦醒,面色骤变,王后看向秦不疑,道:“你,你,你故意的?”
秦不疑看向自己的生母,目光之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冷嘲一声,道:“母后当真是恨我入骨。”
话落,他目光已经冰凉,声如寒潭:“谋反之罪,斩无赦。”
应命,黑甲卫士们齐动,长矛如林,动作果断,毫不犹豫地将众人斩杀。
短暂的惊叫和悲鸣此起彼伏,然后又迅速地消失在这宫廷之内,只留下血迹斑斑的石砖地面,与秦不疑冷峻的脸颜。
殿内红烛还在烧个不停,殿外已经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堆积如山的尸体下,刺鼻的铁锈味在空气中蔓延,潺潺血液在石砖地上铺成了一道红色的川流。
夜色中,秦不疑缓缓地转过身,望向不远处的无双。她身上的喜袍被弄得有些皱巴巴的,望着她,目光却含着浅浅的笑意。
那双寒潭似的眼里终于浮现出一抹暖意,他轻轻皱起眉头,他声音低沉道:“对不起,过些日子,我还王姬一场真正的大婚。”
说着,他缓步走到无双面前。
无双朝他伸出手来,嘴唇微张,就在即将说出“好”的那一刹,口中忽然喷涌出鲜红的血液。
“王姬!”秦不疑急忙抓住了她的手腕,当他的手碰到她微凉的皮肤之时,无双整个人软绵绵地坠入了他的怀中。
“你怎么了?是哪里受伤了?让我看看……”秦不疑的声音颤抖着,里面藏着深深的恐惧。
无双微微仰起脸,虽然她的嗓音微弱,却异常清晰:“吴伯昭曾救过我,他要求我杀你作为回报。但我……背离了因果,非但没有如他所愿,反而还帮你杀了她,自然是要遭到天罚。”
说话间,她的嘴角再次流出鲜血,原本如桃花般嫩红的脸庞,此刻苍白得如同新折的白梨。
秦不疑慌乱地紧紧搂住她:“怎么才能救你,你告诉我,我去找人。”他声音颤抖着,眼里是深深的恐惧。
女子在怀中微微摇头,声音中带着丝丝的哽咽:“天罚,此乃宿命。哪里有逆天而行的可能。”
她身上,那件如红云般的喜服此时已经被血浸透,发髻散乱地垂在耳边,可她却还笑着。
她以残留的力气,轻柔地抬起手,那带血的指尖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她笑着,语气中温柔,说:“别哭了,万里江山锦绣,陛下所愿,终要成真了,不是吗?”
秦不疑眼中满是红丝,声音如碎玉般哽咽:“我要这江山,我还要你。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想要,什么,什么都给我。我要你留下来,你答应过我的,你要留下来。”
无双轻轻一笑,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向来,向来都是我满足陛下的愿望,如今,如今换陛下,答,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什么事,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秦不疑声音慌张。
无双断断续续道:“陛下,答,答应妾身,往日,无,无论发生什么,都得做个仁君,这样,妾身,妾身就是帮助仁君登基的贤后,而,而不,不是拥立暴君的,妖,妖狐。”
汹涌的泪水从眼眶夺目而出,他声音嘶哑:“我不要这江山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
无双的指尖越来越冷,她竭尽全力抓住秦不疑的手,却感觉那力道如同虚无。她的嗓子仿佛被沙石擦破,沙哑至极:“陛下……答应我。”
月光暗淡而冷漠,落在无双脸上。细长的眉轻轻皱起,无双目光温柔,看着秦不疑,似乎还带着些愧疚和不舍。
然而,片刻之后,她那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缓缓地,永远地闭上了。
此时,天边开始酝酿起暴风雨。乌云密布,雷声滚滚。大雨如注,如同天空嚎哭,冲刷掉地上血迹。
房檐瓦片被雨水敲打得叮当作响。秦不疑怀中抱着逐渐冰冷的身体,一动不动。
他仿若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维持着一个动作,当第一缕阳光撕破乌云,金色的光芒洒满大地,尉迟垣缓步走到秦不疑身旁。
映入眼帘的,是青年一头白发苍苍。
一夜之间尽白头。
尉迟垣忍住喉间酸涩,想要开口安慰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出口。
然而下一刻,秦不疑动了。他有些木纳地直起身子来,抬头看向天边即将升起的朝阳,不知过了多久,尉迟垣听他声音嘶哑:“整理大军,北上攻吴。”
第47章
秋风中, 尘土飞扬。
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黑点,随即, 这黑点化作了一条黑色的洪流滚滚。
秦国的铁骑冒着风尘从天边而来,战马嘶吼声震天动地。
随着骑兵而来, 秦国的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前方, 吴国的城池矗立, 城墙上的士兵举着弓箭长矛, 目光透过盔甲的缝隙, 一动不动地盯着远方的敌人。
号角声此起彼伏,传遍了整个战线。战马嘶鸣, 铁蹄声阵阵,吴国人在城墙、城楼、城门, 布下层层防线, 准备迎接即将来临的战争。
战鼓声猛烈地敲响,下一瞬, 秦国大军如潮水般涌来。
在箭塔上,弓箭手们拉满了弓,放箭如雨。铁箭与铁甲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震耳欲聋。双方的将士在城墙下激烈厮杀,鲜血淋漓染红了黄砖石。
多日的激战,吴国虽然在一些城池击退了秦军, 但是在大部分的地方, 秦军的压力和攻势逐渐加强,吴国的军队便在一轮轮的攻击中节节败退。
夜晚, 火把照亮了城墙,城墙下,残尸遍地,血流漂杵。
秦不疑带着大军骑马立于山头之上,山风正盛,吹起天子三千白发飘扬。
身后,是座座吴国城池在火光中相继陷落,身前,是吴国国都咫尺之遥。
连日攻防,繁华一时的吴国王都笼罩在一片战火的阴霾中。
城墙下烟尘滚滚,不远处的街道上,战马的马蹄声与士兵们的呐喊声交织成一幅浴血画面。
王宫的深处,鸾凤宫内显得格外冷清。凤椅上,坐着王后宇文涣儿,静静地听着小将一又一个传达的不祥之讯。每一次,那消息都预示着王宫的势在必失。
“娘娘,走吧!”大臣眼角的皱纹中透露出浓浓的忧虑,苦口婆心地劝着,“只要人还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金红的屏风之后,家眷群挤在一处。有的独自瑟瑟发抖,有的这时不安地拽住自己的子女兄妹,试图找到一丝安慰。
宇文涣儿目光微敛,她手指轻触腰间那块碧玉佩。玉佩光滑冰凉,上面雕刻着龙凤呈祥。那是吴伯昭成婚时赠予她的,代表着两人龙凤不离。
思及夫君,宇文涣儿眼眸中有了一丝柔情,但紧随其后的,却是深沉愤怒与哀伤。
她缓缓地站起身,嘴角微微勾起,发话了,“愿意走的,本宫不会拦着。但本宫,不会离开。”
这句话,如同石子投入湖中,掀起了层层涟漪。
殿中的大臣们露出复杂的神情,有的目光游离,有的默然沉思。终于,有那么两三个大臣带着家眷走出大殿,随后更多的人跟随他们的脚步。
不多时,鸾凤宫中只剩下了一半的人。
宇文涣儿轻轻地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微风轻拂她的发丝。窗外,那株桃树正在盛开,花瓣如雨般洒落。那是二人幼时,吴伯昭亲手为她种下的桃树。
她伸手抚摸着桃树粗壮的树干,似乎是想从中感受吴伯昭身上残留的暖意。
片刻之后,她转身出了大殿。
大殿外的武器架上列着一排的兵器,宇文涣儿的手指轻轻滑过,最后停在了一根长矛上,它曾跟着她南征北战,锋利无比。
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秦王无状,毁条约,亡我夫,此仇不报,何以下到九泉去见列祖列宗?”
金色的阳光从浓厚的云层中透出,将吴王宫的青砖红瓦映得更加明艳。
鸾凤宫内,宇文涣儿一身素衣,裙摆在微风中晃动,手中银枪在阳光下折出耀眼的光。
蹄声渐近,尘土飞扬,秦不疑骑着他那匹黑色的战马冲入宫中。马蹄在石板上引起的声响在这片寂静中显得尤为刺耳。
见到眼前一身素衣的女子,秦不疑猛然收马,仅仅几步之遥,他与宇文涣儿相对。
宇文涣儿抬头,第一次见到了这个让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青年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银甲金刀,威武异常。
那张俊美的脸在阳光下更显骨骼分明,只是一头青丝不知何时变了白发,束在银冠之中,给他平添了两分冷意。
那双眼看向她,里面无波无澜,毫无生气。
一阵清风掠过,吹得宇文涣儿墨发飘舞。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三个月前杀了她的夫君,而后挥师北上,三个月时间里攻破吴国三十六城。
风儿掠过,将宇文涣儿的鬓边长发飞扬。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间。
突然,宇文涣儿飞身上前,长枪疾刺,那如同灵蛇出洞的攻势,让人瞠目。
光芒中,秦不疑侧身躲闪,虽然动作已经足够迅速,可是宇文涣儿的唱腔却更快,尖锐的枪尖刺破了盔甲,刺进了秦不疑的肩膀之中。
秦不疑的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惊讶,但这片刻之间,手中的金刀毫不留情地挥斩而下,斩破了她的喉咙。
秋风转冷,宇文涣儿的身体在风中摇晃了一瞬,她看向秦不疑肩上伤口,眼中染上了一丝遗憾,而后却如同一朵被风吹落的花瓣,轻轻倒在了殿门口的桃树下。红血从她的颈项缓缓溢出,与那桃花瓣纠缠在一起,映衬出一幕凄凉的美。
耳边的声音仿佛都安静了下来,静得能听到血流落地的声音。宇文涣儿的眼中没有了痛苦与挣扎,只有一片宁静。
*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气,秦不疑站在鸾凤宫里,周围是高大的红墙,脚下黑靴与潺潺血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耳畔,传来秦兵身后的欢呼声,秦不疑极目四望,却感受不到一丝征服天下的喜悦。
“铛”的一声,手中金刀落地,他微微垂首,抚摸着自己胸口的位置,只觉得那里空荡荡的,冷得慌。
“王姬……”
微风吹过,带走了他声音喃喃。
*
二十年后
秦国令县,清晨的慈悲娘娘庙里,已经是人潮攒动。
庙的四周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古树,阳光透过树缝,洒在石板路上,庙内香火不绝,众人跪拜在一尊女像之前,虔心祈祷。
圆圆缓缓走到塑像前,望着那张十分熟悉的面庞,也跪下,磕了三个头。
旁边,一名年轻的妇人领着一个大眼睛、粉嫩脸颊的小姑娘走了过来。小姑娘好奇地指了指那塑像,微微仰头问:“阿娘,这是什么神仙呀?”
妇人女子面色温柔,“这是慈悲娘娘,从天上下凡到皇宫里,帮着陛下统一天下,这才回到天上去。”
说完,那妇人将小姑娘的小手放在蒲团上,道:“你跟慈悲娘娘许个愿,让她保佑咱们家明年风调雨顺,平安无事。”小姑娘微微躬身,虔诚地跪了下来。她学着大人的样子,小手合十,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
圆圆站起身,目光从这对母女身上转移。环顾四周,娘娘庙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或跪或立,祈祷声、诵经声、汇成了一片,人潮攒动,香火不绝。
*
王宫的大殿里,晨曦的光透过高高的窗户,照射在金光闪闪的地面上,空气中混合着熏香的清幽与凝重的紧张气氛。金属制的铜鼎上,烧着的檀香慢慢飘起,与殿内的明亮光线和精美的装饰形成对比。
大殿的中央,秦不疑高坐龙椅,他的眼神如常,深邃而沉稳,下方,大臣们列排而立。
突然,一名初初外调回京的新官,身着翠绿的朝服,迈步前出。
他扶正了官帽,看了一眼秦不疑,然后朗声道:“陛下,臣从远地回京,一路深感我大秦强盛,但陛下已经在位二十年,我大秦国无国母,陛下身无后继。臣恳请陛下充盈后宫,中宫立后。”
大殿内一片死寂,其他的大臣纷纷噤声,脸上显露出难以置信和紧张的表情。
谁都知道,这个议题是帝王的禁区。
寂静的大殿上,空气仿佛凝固,只剩那新官面前急促的呼吸声。
秦不疑的目光转向了那位新官,双眸如同深渊,冰冷而深邃。他缓缓开口:“寡人二十年前便说过,寡人不立后宫,不留子嗣,至于这皇位,寡人身后,将传位给宗室之子。”
秦不疑话落,那新官的昔日同窗已经私下里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快快住口。
毕竟谁都知道,他们的陛下在位二十年,勤政爱民,兢兢业业,算是能够记入史册的贤明圣君,可唯有元皇后的事情,那是龙之逆鳞,触不得。
这金銮殿上,当初打死了多少谏言立后的大臣,其中,哪个不是官居高位,颇得圣意?
冉冉香烟透过金炉消散在天藻之中,那位新官却偏要与九五至尊较这个劲。
“可是陛下,后宫无主,陛下无嗣,恐国无根基……”
秦不疑坐在龙椅之上,玄色龙袍,上头的金龙腾云,冷硬的金丝银线衬托出天子眉间隐怒。那头银白的发束在金冠之中,他左手握着那份例后的折子,听着下头大臣滔滔不绝,手慢慢攥紧了。
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官还在说着什么,可只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朝着自己而来,旋即,他突然感觉头顶上一疼,原是那折子砸在了他的额头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