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待他反应,又是一道黑影,秦不疑手边的砚台也朝他砸了过来。
沉重的砚台砸在他的头上,他瞬间感觉到一阵眩晕,额头上的疼痛使他几乎无法保持站立,只觉得一股热流从额头流下,鲜红的血滴在白玉地面上,格外刺眼。
大殿内的其他大臣们都愣住了,没有人敢开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大殿之中的倒霉蛋。
近些年,许是年纪愈大,皇帝的脾气要好些了,可也耐不住这蠢货这般放肆。
秦不疑看着那名新官,嘴角微微上扬,目光之中却是冰冷的嘲讽。
他慢慢地站起身,黑色的袖袍在空中微微摆动。大殿上,帝王声如洪钟:“有时间关心寡人的后宫,不如多花些时间关心关心你们手里的政务!”
话音刚落,下头的大臣纷纷跪下请罪。
秦不疑不耐地摆了摆手,撂下一声“退朝”,拂袖而去。
*
夜色笼罩大地,只有寥寥几颗星星点缀于天幕。永安宫壁画上的龙凤在烛火的照耀下,缠绵交织。
秦不疑回到永安宫,他身后的长廊上点着一盏盏灯笼,随风摇曳,仿佛闪烁的火星。
子时初至,钟楼上的铜钟悠悠敲响,声音沉闷而悠远,身后的太监十分识趣地从宫门外退去。
众所周知,陛下从登基起便宿在永安宫,元皇后死后二十年如一日,从不让人侍候。
宫门缓缓关闭,永安宫内一片寂静。秦不疑洗漱沐浴,换上一件纯白的中衣,赤脚回到了寝殿。
寝殿里的装饰与二十年前别无二致,狐狸屏风,杏色锦被,就连珐琅花瓶里的插花都是二十年前的样式。时光似乎从那时起就定格在了这里。
秦不疑没有走上寝塌,而是缓步走到房间一角的八珍格旁。他轻轻转动八珍格上的一件八仙核雕,空白墙面上,一扇密门缓缓打开。
冷气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发颤。
秦不疑轻车熟路地点燃密道中的烛火,一路往下,地底的密室中,摆着一只透明的冰棺,里面躺着一个女子,肤白如雪,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似乎像是睡着了似的。
这冰棺是二十年前,无双死的时候,周慕为他打造的,尸身放在里面,可千年不腐。
秦不疑看着她,神情哀伤而痴迷地抚摸着女子的脸。而后,他熄灭了屋中烛火,毫不犹豫地躺进冰棺之中,将女子冰冷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
他闭上眼,呼吸逐渐变得均匀,沉沉睡去。
祁连山上,大雪封山,他正当洋洋少年时,一场雪崩,和邻国来的王姬被困在了一处。
当他醒来之时,山洞里火光熊熊,映照出少女身上青裙风流。她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直视着他,似是打量。
“王姬…”秦不疑忽然红了眼眶。他步履蹒跚地走上前去,将人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的手环绕在女子腰间,怀中人,身子是温热的,和他这二十年来每晚上摆着的那具冷冰冰的躯壳相比,热烈得不像话。
“我好想你……”
“殿下这是怎么了?”女子带着轻轻笑意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秦不疑抬起头来看她,又依恋似的将脑袋在她颈窝处蹭了蹭,声音沙哑:“王姬,王姬……”
“殿下,过得还好么?”女子声音温柔。
“不好,没有你,怎么会好?”他孩子气地抱怨着,紧紧地抱住她,像是一松手,怀中人就会如幻影散去。
女子笑了:“都已经是天下之主了,为何还这般喜欢哭?”
秦不疑将脸更深地埋入她的颈窝,仿佛想要融化在她的怀里。
“谁稀罕这天下,若非我答应了你……”
他话没说完,声音却变得有些哽咽。
是啊,若非是那日答应了她,要做个圣明贤君,他一定要效仿成汤,做个昏君,将自己关在宫里,日日饮醉不复醒。
这样,他便可以时常在梦里见到她了。
天下?
天下有什么意思?
永安宫终年空旷,他活得像是具行尸走肉。
天下九州,主宰之位,那些他以为他应该追逐的东西,到头来都是枷锁,将他绑在这皇城之中,死不得,逃不得。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秦不疑搂着女子的手臂紧了又紧。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将那些念头都抛在了脑后。
女子温热的手掌在他头上抚弄:“我都看到了,殿下做得很好,辛苦了。”
听她温柔安慰,秦不疑反倒有些委屈,他学着无双当年的模样,也在她白玉似的颈脖处咬了咬,声音恶狠狠的:“那王姬欠我的,拿什么还?”
女子轻“嘶”一声,嗔笑着拍了拍他的头:“殿下属狗的不成?”
秦不疑却将脸埋在她脖颈里,痴痴地笑了。
洞外,风雪渐停。
女子的眼中透着一丝好奇,轻轻地从秦不疑的怀中挣脱,向洞口迈去。
秦不疑似乎被这突然的动作惊得有些手足无措,他下意识地伸手,紧紧地抓住她的纤腕:“你又要去哪里?”
又要丢下他不成。
女子回头,那双明亮的眼睛闪着戏谑的光芒,笑道:“雪停了,妾身去看看有没有人来救我们。”
但秦不疑仍旧握着她的手,似乎生怕她会飘然而去。
“你不准再丢下我。”他声音恶狠狠的。
女子轻轻地笑了,用手轻抚他的脸颊,“倒是越活越像是小孩子了。好,不丢下你,去哪儿都带着你,好不好?”
看着她目光宠溺,秦不疑心中疑虑渐消,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温热的手牵着他,往洞外走去,但就在这时,一阵强风骤然吹起地上积雪,他的视线瞬间被遮挡,耳边只剩下风的呼啸。
手中温热消失,他大喊着:“王姬……王姬……”
下一刻,他从密室之后醒来。
无边的黑暗将他围绕,唯有从墙壁高处微小的气窗中溢出的月光,如水般柔滑地铺洒,照亮了身旁人的模样。
梦中那个鲜活的女子闭着双眼,神情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秦不疑也忍不住,他故人冰冷的躯体抱在怀里,眼中热泪夺眶而出。
深宫之中,只有天边孤月见得,那叱咤寰宇的帝王,竟然因为长夜之中许久未做过的一个梦,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痛哭不止。
*
秦不疑的身体微微颤抖,像是只受伤的动物。
镜头一切,无双窝在虚拟空间的沙发里,冷眼旁观,嘴角带着些许不耐。
她不屑地朝着虚空抛了一个白眼。
“所以,你给我看这个是想怎么样?他再可怜,我也回不去了。”
009的声音突然传来,带着些许迟疑:“宿主,您是否需要检测一下您的精神状态?可能有些方面存在精神障碍,导致无法共情,甚至于,产生施虐倾向。”
“障碍?”无双蹭的一下坐起身来,“障碍你奶奶个腿儿!”
说完,她将怀中的抱枕扔向屏幕,“我要是不死,能得到一百功德值,能完成任务吗?”
说着,她伸手,按下了控制台旁的蓝色按钮。屏幕上的画面瞬间消失,只剩下虚拟空间浩瀚无边。
她眯起双眼,不满地嘟囔:“要是没我,他能一统天下吗?还赖上我了?至于吗?”
009选择沉默,它对自己的宿主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它这个宿主,说她是个纯粹的坏种呢?偏生还有那么点儿感情道德。
但也就是那么一点儿。
片刻后,它发出提示声:“功德值已达一百,世界任务完成度为A。恭喜宿主成功达成结局‘流芳百世,功德圆满’。奖励积分5000万。”
听到这,无双撇了撇嘴:“五千万到五千万,忙活半天,一场空。”
009试图安慰:“宿主,下一个世界的任务积分将加倍。”
无双眼中闪过一丝亮色,“资料呢?”
话音刚落,手中已经多了一本厚厚的资料书。
翻开资料,无双轻轻一笑,评论道:“虽然我是个反派,但是还是得说……这女人的结局,倒也算是恶有恶报,恶贯满盈,死得其所吧。”
在虚空的世界中,突然间,一个女子的身影浮现而出。面如银盘,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本该是个端庄大气的美人,只是眉宇间的阴鸷愤怒破坏了她周身氛围。
身上穿着一件血淋淋的中衣。如云般的秀发,散乱地披在双肩,而她原本修长的颈脖处,一道鲜红狰狞的伤口将其贯穿,应当是被人一剑封喉。
无双打量了女子两眼,笑眯眯道:“皇太女姬虞,行事狠戾,手段阴毒,看上了男主燕归,用尽心思,巧取豪夺,终于将人迎进了府里。却没承想,燕归扮猪吃老虎,假意逢迎,哄得你心花怒放,将兵符都交予他保管,最后在宫变之时,被他一剑封喉,江山和命,都葬送在他手里。”
第48章
在虚空的世界中, 大昭国的皇太女姬虞模样格外狼狈。一身素白的中衣被鲜血染红,昔日皇族的尊荣如同她那头蓬乱的头发一般,黯然无光。
然而尽管如此, 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之中,傲气依然,微抬着下巴的模样,骄纵依旧, 仿佛她还是那个受尽父母宠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女。
她双手抱臂, 细眉轻挑,上上下下地将无双扫视了一遍, 这才不慌不忙地道:“听说, 你可以满足孤的愿望?”
无双轻轻翘起唇角, 笑意中带着些许戏谑:“那要看看皇太女的愿望是什么了?”
姬虞冷哼一声, 眼中戾气尽显:“孤要登基, 成为像高祖母那样,被人们传颂千古的女皇。不仅如此,孤还要让燕归付出代价, 要他跪在孤的脚边求饶, 要他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
无双微微偏头:“登基称帝,让燕归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是吧?”
“嗯。”姬虞冷哼一声,妩媚的脸上表情狰狞:“那贱人竟然敢骗孤, 胆大包天,罪该万死, 我姬家王朝,其实他可以觊觎的?”
无双眨了眨眼,看着姬虞,却沉默了一瞬。
她不知道,这本小说,许是作者实在写不下去,所以最后烂尾BE了。
原著结局,大昭国气数已尽,就在燕归谋反成功的第二年,陇西关外的突厥人趁着大昭内乱,国力空虚之际,出兵大昭。纵然燕归天纵奇才也无法挽回王朝将近的气数,突厥人一路打到了皇城。
就在突厥人打进皇城的那一天,燕归放了原著女主一条生路出宫,而自己在长宁殿里一根白绫自尽了。
自此,大昭国三百年的统治彻底结束,而在往后的一百年里,关内都将是突厥人的天下。
无双叹了口气。不远处,姬虞还在絮絮叨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断回忆着大昭国的辉煌历史,和姬家的先祖,是如何从一个小小的贵族世家,逐渐崭露头角,逐鹿中原,开启了长达三百年的统治。
无双看了看有些近乎神经质的姬虞,又看了看手中的资料册,扉页上四个红字分外清晰——“双倍积分”。
难怪是双倍积分,合着她不仅要和男主争皇位,还要和突厥人争天下。
想到这里,无双的太阳穴突突突的疼。
她微微垂首,似乎是在纠结,也就在这个时候,姬虞像是有所感的停下了她的絮叨,转过头看向无双,似乎是在等待一个确切的答复。
无双最后踟蹰片刻,还是没能抵住手里积分的诱惑,咬咬牙:“我答应你。”
话落,姬虞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一道蓝色的光芒在她脚下出现,旋即,姬虞便像是被那蓝光分解成了万千碎片,消失在了原地。
耳边,009的声音响起:“世界载入中,三,二,一——”
*
蓝光一闪,无双慢慢睁开眼来,却只觉头痛得厉害。脑袋里像有锤子重重地敲打,痛得几乎无法思考,身上也分外沉重,像是被千斤链条锁住,弹动分寸,都要用尽极大的力气。
她挣扎着费力地抬起手来,在自己不断弹跳的穴位上揉捏了两下,眼前,轻薄的烟云纱帏幔在阳光下轻轻晃动,又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在太阳穴“突突突”的跳动声中,无双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她在宿醉。
“水……”嗓音嘶哑,她费力地从宽阔的床榻上往下走,却只觉手里捏了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只见是一条黑漆漆,血淋淋的鞭子。
无双眯了眯眼,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然而定睛一看,还是一条鞭子,隐隐约约,房间里似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如玉般的手,僵硬地撩开帏幔,她这才瞧见,床底下原来还躺了个人一样的东西,蜷缩着伏在地上,凌乱的黑发散落开来,若非是那微弱的呼吸声,无双险些要以为自己面前是个死人。
脑海中浮现出几个零散的碎片,一场场笙歌夜舞,还有许多许多的酒,以及……许多许多的咒骂声,鞭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还有,还有什么……
虽说在资料上已经读过姬虞的暴虐荒淫,可是真真实实地看到她的记忆碎片,无双还是忍不住地觉得,自己脏了。
不过是几个片段,她甚至连这人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可是那血肉模糊的身体,一声声的闷哼,还有印象里,姬虞浑身血脉偾张的感觉,无一不在告诉自己,这个皇太女,或许真的,是个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