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一出,无双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
也许是上个世界里,狐妖喝了太多的血,无双现在一见到血就有些恶心。
但是姬虞的记忆里,似乎除了各式各样的酒,就是各式各样的男人,然后就是她喝着各式各样的酒,挥着各式各样的家伙,将各式各样的男人打得浑身是血。
令人有些作呕的记忆片段加上令人有些作呕的宿醉,无双终于忍不住,拾起不远处的花瓶,吐了个昏天黑地。
听见了里间的声音,姬虞的贴身婢女阿梅和阿然带着人推门而入。瞥见地上蜷缩着的男人,阿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两人来到无双面前,阿梅躬身细问:“殿下可要先行沐浴更衣?”
无双扶着花瓶的手微微发颤,她抬起头,嗅着身上有些难闻的气味,点了点头:“沐,沐浴。”
阿梅将她扶了起来,朝着八扇玉雕的山水屏风后走去。
浴室里,午日的阳光透过气窗斜照而入,从王宫后山引入的活水温泉热气腾腾。
正值秋季,温泉里换下了素日常用的芍药和玫瑰花,换上了清新怡人的橙橘瓜果。淡淡的果味透过水雾弥漫在浴室里,让无双胃里的恶心舒缓了些许。
阿然小心翼翼地为她脱下身上带着血污和污秽的轻丝中衣,她迈入泉水,热汤将她温柔包裹。无双微微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赶走脑海里姬虞留下的那些令人作呕的春宵图景。
阿梅从一旁拾过汤勺,小心翼翼舀起热汤,从她肩膀淋下。含着清香的温泉水很快就冲刷掉了身上的血腥和脏污气。
待沐浴完毕,无双换上了一件柔软的纱衣,她回到寝殿,昨晚的痕迹在短短的半个时辰已经被人清理一空,殿门开着,秋日的风吹进殿里,吹散了最后一丝让人作呕的回忆。
唯独,只剩下地毯上的那个人,似乎没有她的命令,无人敢去碰触。
无双坐在梳妆台前,雕花木窗向外打开,郁郁葱葱的芭蕉叶遮挡住午时正烈的秋阳,在梳妆台上映出一块阴影。
镜中,姬虞大气妩媚的外貌终于第一次干干净净,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了无双面前。
不得不说,姬虞也很美,这种美和青姬那种带着仙气,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不同,大气而明媚,就像着秋高之日的太阳,光彩耀目。
阿然小心翼翼地为她略施粉黛,点唇描额。话到一半,阿梅忽然凑上前来,轻声问:“殿下,那陇侍卫……该如何处置?”
透过镜子,无双看见阿梅往那呼吸微弱的男人处瞄了一眼。
那人竟然是府上的侍卫?
无双挑了挑眉,转过头去,声音带着些疑惑:“陇侍卫?”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称呼自己似乎在哪里看过或是听过。
忽然间,脑海里传出009的声音:“陇雀是剧情关键人物,请宿主注意。”
陇雀……
这名字让无双恍然大悟。
这个陇雀,是姬虞的父亲,大昭的皇帝姬朝赐下来保护她的侍卫,因为模样不差,所以被姬虞看上,百般折辱。姬虞死后,陇雀消失不见,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成为了玉门关外的突厥大将哥舒雀,突厥王的左膀右臂。
就是他,带着突厥人一路攻破玉门关,入皇城,颠覆了大昭百年基业。
想到这里,无双的眼中掠过一丝冰寒。
她轻轻扫了地上的男子一眼,口中却轻松地说:“他没事,别管他。”
这意思是要拖死他。
阿然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地上那人,然后转回头,小心地对无双说:“只是这件事要是被陛下知道了,恐怕您又要挨罚。”
无双笑了笑,无所畏惧的模样:“也不过是抄写些书罢了。陛下愿意罚,便随了陛下。”
话落,阿然和阿梅对视一眼,而后朝着陇雀投去了一道分外同情的目光。
谁都知道,她们皇太女素日里最烦抄书,然而今日竟然浑然不在意。想来,是铁了心想要杀了陇雀。
然而就在这时,竟然发出了一声微弱却充满挑衅的笑声。
沙哑的声音传进无双的耳朵里:“殿下终于玩腻了,愿意给臣一个痛快了吗?”
无双显然没料到他此刻还有力气开口说话,更别说挑衅了。
她慢慢放下了手中镶嵌着珍珠的金钗,目光微凝,看着已经开始挣扎着试图爬起来的陇雀。
“你倒是挺顽强?”她勾唇一笑,声音含着轻嘲。
只可惜,再顽强,他今日也得死在这儿。
心中这般想着,无双毫不犹豫地走到了陇雀的跟前。白皙如玉的手中,金钗在阳光下映射出刺眼的光芒。
而后她抓起男人的头发,金钗毫不犹豫地朝着男人的脖颈插去——
但就在这火光电石的一刹那,无双看清了陇雀那张满是血污的脸。
手一抖,钗子从陇雀颈部划过,只在其皮肤上留下一道微不足道的红痕。随后,清脆的金钗落地声在空气中回响。
“铛”的一声,无双手里的钗子落在地上,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陇雀躺在地上,抬起头,费力地看了她,目光沉沉,却笑得仍旧放肆:“怎么,殿下又舍不得了吗?”
陇雀应该是有突厥人的血统,那碧绿的眼,飞眉入鬓,肤白似玉,同陆慎,和秦不疑,共享着一张一模一样的俊脸。
虚拟世界里,009只听它宿主下意识惊声:“卧槽,他怎么阴魂不散呐!”
第49章
寝殿外, 秋风乍起,金桂飘香。
陇雀微微抬首,那血滴从他的额角缓缓流过, 沿着玉般的脸颊滴落,滴在波斯细绣的地毯上,素雅的兰花,被染上了深赤。
他今天真的要死在这女人手里了吗?
妇人的话犹在耳边:“雀奴, 活下去,为了阿娘, 活下去,对于我们这样的人, 除了命, 其它什么都不重要。”
真的, 都不重要吗?
他的脸色如白纸, 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 然而眼底流露出的冰冷,看得无双心里一窒。
这张脸,从来没有用这种目光看过自己。
一旁的阿梅和阿然站在她身后, 大气都不敢出。
放眼整个青宫, 敢于这般挑衅皇太女的, 也只有他陇雀一个人了。
这副皮囊实在是漂亮,残忍如姬虞, 都始终没能朝他下死手。
可是今日……
阿梅与阿然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双垂眼,更显沉重。
服侍在皇太女身边, 他们二人都如同在刀尖上讨命,每日活得战战兢兢, 自是不敢为他人多言半句。
无双看了他一眼,而后,弯身再次拾起了地上那支凤钗。她握着钗子,步步逼近陇雀。扯住他的黑发。屋外艳阳落进了无双眼里,陇雀却在她的目光中看见了一种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像是不舍,像是纠结。
他在看着无双的时候,无双也同时看向了身下人。
她能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那双碧绿的瞳里,很美,却似乎在颤抖。
“陇雀……”她低声念着他的名字,“你到底是什么人?”
陇雀嗤笑一声,许是觉得今日自己在劫难逃,“臣,是陛下赐予殿下的侍卫,是殿下口中,不如猪狗,下贱之奴。”
“你是突厥人。”无双轻飘飘的道,那只金钗再次抵上了陇雀修长而白皙的脖颈。
闻言,陇雀的面色阴沉了一瞬,唇角那斯戏谑的笑容旋即消失不见:“殿下要杀要剐无所为,别带上臣的母亲。”
无双微微偏头,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你的母亲?”
陇雀许是读出了她眼里情绪,好看的眉微不可闻地皱了皱:“殿下,明知故问好玩吗?”
无双回头,看向身后的阿然,问她:“孤昨夜饮了些酒,记性不太好,你告诉孤,陇雀的母亲是哪里人?”
阿然摸不清自己的主子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只得先“噗通”一声跪下来道:“回殿下,陇侍卫的母亲,秦娘,曾,曾是教坊司的歌妓,因为与人,无媒苟合,还怀上孩子,这才成了女乐。”
所谓女乐,就是官妓。
无双回头看了陇雀一眼,恍然大悟。
秦娘当初就是因为怀上陇雀……
她看着陇雀,金钗的尾巴在那张如玉的脸上缓缓划过,忽然觉得好笑。
她也顺势便笑了出来,只是笑容不完全,眉稍眼角,似乎带着两分酸涩。
陇雀以为她又想出了什么主意折辱自己,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紧闭,看着她,脖子上的青筋快要炸了出来。
屋外,一阵秋风拂来,吹过无双的未干的长发,似是卷起烟墨。
风声之中,陇雀忽然听到女声喃喃:“怎么总是这么倒霉?”
话落,扯住他头发的手忽然放松开来。
陇雀由于她的突然放手,身体微微晃动,身形摇摇欲坠。正当他的额头即将触地的瞬间,一只温软的手掌轻轻地拦了一下,那如玉的手指尖涂抹着浅浅的凤仙花红,显得分外妩媚。被这只手轻轻扶起的刹那,陇雀似乎能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微微热度,而这手,刚刚还拿着金簪,差点了结了他的生命。
那轻微的一撑,使他免于跌落,但下一瞬,那手如流云般撤回。女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朝着阿梅和阿然吩咐道:“让赵太医来给他看看。”
“是”阿梅垂首道,小心翼翼地看了陇雀一眼,暗自感叹这位陇侍卫命大。
秋风乍起,青宫内的金桂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脑海里,无双问009:“上个世界是巧合,那这个世界呢?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你别把我当傻子糊弄。”
“系统探查完毕,没有发现任何漏洞,或许,真的只是巧合。”
“啪”的一声,开得尚好的秋菊被无双从根颈处折断,她眯了眯眼,似乎是在思考009有没有骗她的必要。
放眼四周,青宫山水楼台,仿若天上宫阙,锦绣非常。
正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温和的声音:“见过皇太女。”
无双回头,只见来人一袭素衣,外罩青色纱衣,满头黑发如水,仅用一只玉笄固定。
秋阳明媚,照得男人俊美温润的面庞笑意温柔。
只一眼,无双便认出了此人。
“燕公子怎么在这儿?”她问。
两个月前,燕家获罪,满门抄斩,姬虞贪图燕归美色,愣是在宣武帝、面前为他求下了性命,将他纳入青宫,做了待昭公子。
也就是所谓的,面首。
当初的姬虞的父亲宣武帝举事之时,燕家站错了队,将宝押在了平康大长公主身上,却没想到,太安门宫变,最后全须全影儿出来的,竟是当初谁也看不上的平王姬朝。
姬朝的祖母,是赫赫有名的摄天大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当今世界第一位女帝。
大帝本是宣武帝祖父的隆昌帝的皇后,却凭着万古独一的政治远见,在隆昌帝死后登基上位。
上位之后,女帝的儿子们严苛至极,宣武帝的父亲原为女帝的次子,却因为一个莫须有的谋反罪被女帝一壶鸩酒赐死。彼时,宣武帝尚在襁褓之中。自己的父亲死后,他便开启了长达四十年,夹着尾巴做人,提心吊胆的日子。宫廷斗争波谲云诡,他和发妻云皇后原育有两女三子,最后活到成年的,仅有被女帝接进宫抚养的姬虞。
云皇后在动荡之时伤了身子,再难有嗣,宣武帝为了兑现自己对发妻当年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的诺言,一上位,就在诸多大臣的反对中,立了自己唯一的女儿姬虞为皇太女,赐住青宫。
只是姬虞年幼的时候长在女帝膝下,似乎是见了太多血雨腥风,受了惊吓,精神一直不太好。当初女帝在世的时候,尚且收敛着,如今当了皇太女,倒是彻底放开了。
日夜笙歌,养面首,抢民男,不务正业,荒唐无度。
弹劾她的折子能将宣武帝的书房给淹了,可或许是因为对女儿的愧疚之情,直到燕归造反的时候,宣武帝都从未动过易储的念头。
如今,宣武帝上位已经两年有余,前朝大局已定,便开始清算这些当初站错了队的旧世家。燕家是以谋反罪论处的,满门上下,独独一个燕归被姬虞保了下来。
艳阳之下,满园金菊烂漫。无双看了看燕归那张分外儒雅俊美的脸,忽然笑了。
下意识地,燕归觉得面前人和他之前所见的似乎有些不同,但仔细一瞧,却又不知道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想到今天的目的,燕归压下心中思绪,笑得文雅:“今日秋阳正妙,奴将许久未用的古琴搬出来清扫了一遍,殿下若是无事,不妨让奴为殿下弹奏一曲。”
无双垂头看向燕归,不由叹道,比起陇雀,燕归属实是很会讨巧的。自知如今无法拒绝姬虞,不如曲意应逢,探得时机,再一举除个干净。
燕归在姬虞身边呆了十年,除了闺房之中受了些苦楚,倒是从未遭过姬虞虐待,哪儿像陇雀,新伤叠旧伤,自打来了姬虞身边,浑身的皮肉就从没有完好的时候。
想到这里,她微微叹了口气,看了燕归一眼,淡淡道:“不必了。父皇召见,孤一会儿还要入宫,燕公子若要练琴,随意。”
言罢,她掠过燕归,朝着寝殿走去,只给燕归留下一个洒脱的背影。
骄阳之下,燕归皱了皱眉。他入青宫一个月以来,这还是姬虞第一次拒绝他的陪伴。
望着阳光下那个潇洒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燕归心里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无双走进寝殿,阳光透过繁复的窗棂,洒在她那鹅黄色的衣裙上。阿然取来入宫要穿的常服,裙摆在空中轻舞,犹如流金溢银的河流。
姬虞是大昭国历史上第一个皇太女,身上的常服纹样与太子服无异,四爪金龙在裙摆上盘旋,只是细节之中更显柔媚。金丝、银线、珍珠和宝石相互交错,让整件裙装在阳光下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