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的早逝白月光——安南以南【完结】
时间:2023-11-29 14:36:18

  环境是更好了,但人不一定能住习惯。
  于是只能跟姑姑跑得勤一些, 常去给他们送些吃食。
  青骊和徐母两人天天轮着做好吃的,愣是把两个举子喂胖了一圈。
  直到春闱前几日, 才给他们换上了滋养肠胃的清淡饮食。
  陆府同样是一片紧张。
  往日闹腾的游鱼安静地潜伏在水底, 水边栽着的玉兰也低垂了枝叶。
  丫鬟小厮走路都不敢弄出声响来,生怕夫人训斥他们吵着公子温书了。
  蒋蓉每日要在陆辰远书房周围走动五六次,堂堂一府的当家主母, 却偷偷躲在假山背后看自家儿子。
  少年的眼底泛着淡淡的青, 想来是最近太过用功, 休息不好的缘故。
  他手中握着一册泛黄的书卷, 时而长眉微蹙,时而舒展开来轻轻点头。
  蒋蓉的心绪也跟着他大起大伏。
  旁边的丫鬟小声说:“夫人, 您别太过紧张了,咱们公子才学过人, 怕是状元郎也点得。”
  蒋蓉连忙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嘘……这可不兴说, 老天爷要是听见了,怨我们泄露天机, 或许就不让我们远儿当状元郎了。”
  丫鬟也连忙跟着捂嘴。
  春闱前几日, 陆稼将陆辰远叫到书房中。
  内室摆放着一面花鸟百宝屏风, 博古架旁放着一张红檀木长几, 陆稼便坐在长几前, 手中握着一张薄纸。
  紫金瑞兽小香炉青烟袅袅,烛台灯火跳动,映在陆稼脸上,为他添了几分儒雅之气。
  “爹爹。”陆辰远开口唤道。
  陆稼闻言抬起头来,对他说:“远儿来了。”
  陆辰远走过去,发现爹爹看的正是自己前几日做的策论文章。
  上面被人用朱砂圈画了好几个地方。
  陆辰远只看了一眼,便垂下头,默不作声。
  陆稼凝视着自家儿子:“可瞧出错来了?”
  “……是儿子疏忽了。”
  灯花许久没人剪,哔一声炸开,室内光线暗了不少。
  少年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喜怒不形于色,叫自己这个当爹的根本看不透他心里的想法。
  陆稼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与夫人这儿子哪里都好,唯独性子沉闷了些。
  他大抵也是知道原由的。
  自己虽然也是一个官宦人家出身,可当年相比夫人出身的世家就是矮了一头不止。
  蒋家如今虽然没落了,但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初初是有些瞧不上他这个女婿的。
  便也连带着瞧不上他的儿子。
  蒋蓉心气极高,若不是蒋家没落,当年说不定也能嫁个世子皇孙,如今折翅的凤凰落到山鸡窝……
  又怎么能忍得了这口气?
  故而她对陆辰远自小要求严格,便是指望着日后儿子给自己争个诰命。
  到时候告诉娘家人,她当年根本没挑错人。
  母家如此,父家也不容乐观。
  陆家祖上也曾出过一品大臣,说不盼着家族里再出一个英才自然不可能。
  巧的是远儿自幼聪敏,博闻强记,莫说是他这一代人,便是上上下下三代人中都是资质最佳的那一个。
  父家母家都在一个小小的孩子身上寄予了重望,远儿又怎能过得像同龄人一般轻松?
  陆稼其实是一个慈父,也心疼孩子心疼得紧。
  但他不是糊涂人,明白玉不琢不成器的道理,毕竟这孩子天资奇佳,若不用心培养,反倒可惜。
  因此亦是从小严格要求他。
  种种原因加在一起,陆家早早便将陆辰远养成了少年老成的性子。
  若不是他时不时会在儿子身上窥见情绪波动,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将这孩子养出了问题。
  陆稼心细,早就注意到了这些年来,陆辰远大大小小的情绪波动常与一个人有关。
  便是那个远在滕州的棠家小姐,他亲自为他定下的未婚妻。
  远儿自幼没有什么玩伴,难得有这么一个同龄人书信来往,他自然乐见其成。
  久而久之,陆稼便发现,远儿对那姑娘不一般。
  他曾数次撞见远儿拿着那姑娘写来的信发怔,也曾注意到远儿将那姑娘写的信整整齐齐收了起来,不让旁人染指。
  那姑娘他们见过之后,都很是满意。
  虽然门弟的确低了些,但陆稼其实并不怎么在意。
  原本以为只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一桩亲事,没想到远儿竟然很是喜欢这姑娘。
  做父母的自然盼着儿子儿媳夫妻琴瑟和鸣,如今儿子喜欢,不就是喜上加喜的事情?
  当时棠小姐被掳走,棠家写信来求助,言明救下人之后两家可以退亲,他心底大为惋惜。
  然而远儿归京之后,竟不肯退亲,直言那姑娘有惊无险,并没有真正被掳走。
  蒋蓉自然是闹过几场的。
  直到陛下下旨封赏,嘉奖那姑娘于滕州刺史勾结一案有功。
  这下谁人还敢说她不是?
  蒋蓉自然也只能作罢。
  后来远儿居然在春闱之前冒着染疫风险返回滕州,蒋蓉被他生生气得大病了一场。
  陆稼这才意识到,自家儿子对这姑娘……何止是喜欢,恐怕已经是情根深重了。
  从滕州回来之后,远儿便屡屡心不在焉,前几日交予他的策论竟出了这么几个低级错误,实在是不该。
  如今春闱在即,做爹爹的心急如焚,思来想去,还是把他叫来提点一二。
  陆稼看着陆辰远眼底淡淡的黑青,心疼不已。
  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后只化作一句:“远儿可知前一届状元郎如今是什么品级。”
  少年掀起眼帘,随即又别开视线:“……翰林院侍读学士,已是三品。”
  陆稼语重心长道:“只短短两年。”
  “为父不是想让你去争一争那个位置,裴大人天资卓绝,又师出陶大人门下,常人难以企及。”
  陆稼长长叹了一口气:“为父只是听说……棠小姐与那位裴大人以师徒相称,关系甚密。”
  陆辰远垂在腿侧的手猛然绷紧。
  他意有所指看了他一眼:“裴大人性子清冷,办事老成,故而常常让人忘记了……他也不过弱冠之年,尚未婚配。”
  “权势夺妻,古来也不是没有过的事。”
  窗外流淌的夜色似乎漫漫浸透到少年的眼底,将他的瞳仁也染得漆黑一片。
  父子二人在微弱的烛火下长久对视。
  最后陆辰远先挪开视线,颤声道:“孩儿知晓了。”
  陆稼似乎苍老了不少,他挥了挥手道:“回去歇息吧,静心好好准备春闱。”
  一只小小的飞蛾,跌跌撞撞扑入烛火之中,映得满室尽是缭绕的黑影。
  在一片凌乱中,少年的背脊先是佝偻了一瞬,有一点一点挺得笔直。
  像是一把出鞘利刃,割破满室昏黄。
  ***
  春闱当日,天色还蒙蒙亮,棠梨便听到青骊在院中诵经的声音。
  棠梨披着衣服起来,旭日未升,空气里潮湿得快要滴出水来,草木上笼着一层淡淡的霜。
  青骊双手合十,虔诚地朝着皇城的方向祈祷。
  棠梨走过去,给青骊披了件衣裳:“姑姑怎么起得这么早,哥哥他们说不定现在都还没进皇城呢。”
  青骊捂着胸口,“心里挂着大公子,睡不着了,索性起来诵诵经。”
  棠梨心疼姑姑,又不敢告诉她前一世的结果,再者这一世发生了许多变故,她也拿不准是不是一切都会像前一世。
  于是只好安抚性地拉住她的手:“姑姑,我们不若去闻煌寺祈福?”
  青骊想了想,在家中也心神不宁,倒真不如出去祈福。
  于是两人商量一番,早早地出了门。
  跟她们抱有同样想法的不在少数。
  晨光熹微,旭日刚刚东升,闻煌寺前便已经水泄不通。
  各式各样的马车拥堵在路上,有僧人在路口疏散,说不让马车再往前去了。
  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小姐满不情愿搀着丫鬟下了马车,扶着头上珠花,捏着罗帕,打量着周遭。
  棠梨对青骊说:“姑姑,我们也下去吧。”
  青骊点头,于是一行人也下了马车,随着走入了人流之中。
  显赫人家带了不少侍卫,将那些娇小姐贵夫人团团围在中间。
  棠梨和青骊只带了阿苍和秋月,人手单薄,不免被汹涌的人潮挤到。
  阿苍冷着脸挡在冲撞棠梨那人前面,手中没有武器,但只是双手环抱,便显出一种骇人的气势。
  那人一缩脖子,看这家人马车寒酸,带的人手也少,原想着是个小门小户,但看这护卫……
  算了,一般人家哪请得到这等气势的护卫。
  那人转了个方向,避开这几人。
  秋月今日为了讨个吉利,特意穿上了自己舍不得穿的一双绣鞋,哪知道这里人这么多,绣鞋被人踩了好几脚,估计已经脏得不能看了。
  她欲哭无泪,扯着棠梨的袖子说:“小姐,这么多人,庙里的菩萨能听到我们的许愿吗?”
  棠梨笑着安抚她:“没事,相信哥哥,哪怕菩萨听不到,他也一定能凭自己的本事蟾宫折桂。”
  她话音刚落,忽然传来一声嗤笑。
  棠梨循声望去,看到一个身穿海棠红袄裙的少女。
  她梳了堕马髻,头上插着一把金镶玉蜻蜓簪,耳朵上坠着累丝镶玉蝶形耳坠。
  一双吊梢眼透着些妩媚,嘴唇点了樱桃红的口脂,通身华贵气派。
  她嘴角勾起轻蔑的笑:“当真那么有才华,还来祈福做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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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争执
  ◎原来是为他祈福来了◎
  这少女说话实在算不得好听, 秋月当即便动了怒:“你几个意思!我们公子就是有才华!”
  袄裙少女见这丫鬟张牙舞爪,心生不悦,正要开口, 忽然被旁边的人扯了扯。
  一个生着细眉,样貌清秀,穿着浅蓝色撒花百迭裙的少女轻轻说:“令淑,算了。”
  孙令淑瞪了秋月一眼, 又打量着棠梨说:“一看就是乡下地方来的,也配跟我们一起祈福?”
  杨娴和青骊面色都是微微一变。
  杨娴连忙拉了孙令淑一下。
  青骊脸色发青:“哪家教出来的小姐, 这般不懂规矩!”
  孙令淑张牙舞爪道:“哪家教出来跟你没关系, 反正你也得罪不起。”
  青骊气得手指发颤:“你!”
  孙令淑乃是大理寺卿孙大人的嫡女,自小娇惯长大,性子跋扈, 在上京都是出了名的。
  杨娴则是刑部侍郎杨大人的孙女, 爹爹如今在户部任职, 温婉知礼, 原本和孙令淑这样的跋扈贵女也是走不到一起去的。
  偏偏两家是亲戚,杨娴还要唤孙令淑一声表妹。
  杨娴和孙令淑的兄长今年都要参加春闱, 两人一合计,这才结伴来闻煌庙上香祈福。
  眼瞅着还没进庙里便跟人起了争执, 杨娴头痛不已, 连忙跟青骊道歉:“这位姑姑,是我们无理了, 我在这里替我表姐赔个不是。”
  孙令淑瞪她一眼, 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性子怯弱的表妹要跟这么一个寒酸破落户道歉。
  没见着他们穿的衣裳都不是时兴料子么?再看她家小姐, 身上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孙令淑早早便被孙夫人赶出来上香, 这闻煌寺又那么挤, 害得她马车都坐不了,要下来跟这些破落户一起走路。
  本就堵着一口气在胸口,如今逮着一个好欺负的,越发瞪鼻子上眼:“表姐,你跟他们道什么歉!我哪一句说错了!”
  她声音尖利,一时之间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闻煌庙曾是某个朝代的亲王府,那位亲王信佛,后来将府邸改建成了一座庙。
  因此这里不算偏远,周围还有许多旧日建筑。
  闻煌庙对面的茶楼便极为热闹。
  今日闻煌庙车水马龙,有人想等人群散去些再去上香,于是便歇在茶楼。
  临窗的雅座里,一个青袍男子正在斟茶,他技艺娴熟,待到茶汤清亮,香气扑鼻之时,才将茶杯推给对面那人。
  裴时清端起茶杯,浅浅酌了一口:“温兄技艺又见长了。”
  温韬失笑:“陛下点你做考官,你倒是好,跑到我这儿来闲散。”
  裴时清的眼睫被氤氲的雾气沾湿,像是远处被流云掩映的青色山峦。
  他又品了一口茶,淡淡道:“陛下那是玩笑话,当不了真。”
  温韬笑了笑。
  这位攻打北狄的大功臣暗中提前归京,陛下亲自为他接风洗尘,又在筵席之上说要他做春闱考官。
  虽说春闱考官要早早记录在册,规避亲属关系,陛下多半也是一句玩笑话。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这是要重用裴时清的意思了。
  这一次裴时清从北狄归来,陛下特命御林军前去接应,又放出假消息迷惑众人。
  为的就是人能万无一失回到京中。
  如此殊荣,谁人能及?
  这位三元及第状元郎如今不过弱冠之年,却已实打实的成了陛下眼前的第一红人,实在是前途无量。
  更何况在私筵之上,陛下拍着裴时清的肩膀赞道:“怀渊之才,更甚吾子。”
  当场便有大臣变了脸色,散席之后,这句话更是在上京权贵圈都传遍了。
  要知道陛下如今成年的儿子只有三个,太子资质平庸,但其母周皇后深受陛下喜爱;四皇子性格内向,沉默寡言,也并无出彩之处。
  还有一个挂在婉妃名下的六皇子魏铎,因为其母乃是宫婢,出身不好,加之此子巧言令色,向来为皇帝所不喜。
  其余的九皇子、十一皇子和十三皇子都还年幼。
  裴大人是有才不假,但皇帝拿自己的儿子跟他相比,还无形之中贬低了自己的儿子,这便耐人寻味了。
  据说当晚周皇后便对陛下发了脾气,罚皇帝不许宿在她的坤宁宫。
  皇帝向来宠爱周皇后,当年周皇后还是贵妃的时候便如此。
  周皇后在后宫盛宠无双,前朝则有周太尉和宣武大将军。
  周家一时间风头无两。
  自然有人弹劾过周家一家独大,要提防外戚干政,皇帝每次都是一笑带过,说周家知道分寸。
  直至周皇后的哥哥宣武大将军与滕州刺史勾结一案爆出,皇帝这才实打实地动了一回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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