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众将士呼啦啦跪了一地:“见过谢公子!”
裴时清朝他们颔首:“诸位辛苦了,且待举杯同庆。”
将领脸上浮现出欣喜之色:“是!”
城门大开,一行人鱼贯而出。
城外尚有还未来得及处理的尸体,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他们早已僵硬的身体上。
裴时清顺着官道一路疾驰,往保平县的方向赶去。
一行人策马疾驰,很快便到了。
保平县因为临近上京,许多百姓生怕兵祸,已连夜窜逃。
整个县城里空空荡荡,一片萧索。
陆辰远带着众人越走越偏,直到隐隐约约见到南城门,裴时清忽地勒马叫停,寒意森森的眼望向陆辰远:“看来小陆大人是不想要这条命了。”
陆辰远被绑了一路,脖颈上都浮现出深深勒痕,他脸上却毫无惧色:“她就在城中……”
“只是我也不知她具体在何处,请大人自己派人去找吧。”
陶大人还留了后手,早在之前他们便商议好,若是裴时清不配合,那他们会将四皇子的身世散布出去,以此向朝臣施压,扶持其他皇子登上帝位。
裴时清如今已经出城,陶大人那边应当有所动作。
他需要尽可能拖延时间。
陆辰远抬头看他,两人视线相交中,裴时清冷冷一笑:“小陆大人可知你在此处拖延时间,也并无任何用处。”
陆辰远定定看着他,忽然生出不妙的预感。
雪落无声,冰凉的雪粒擦过陆辰远的脸颊。
裴时清的声音却更寒上一分:“我晚回去一个时辰,我的人便会杀一个皇子。”
“若是皇子杀完,便杀公主。”
“陛下子嗣不丰,不知道又有几个皇嗣够我杀呢?”
陆辰远终于怒喝出声:“裴时清!你疯了!”
裴时清淡淡道:“现在知道棠梨在哪里了吗?”
陆辰远锐利的眼几乎化作一把利刃,直勾勾看着他:“你若想登上帝位,又何必如此!皇子公主们都还小,你怎么下得了手!难道你还要让当年的谢家惨案重现!”
“闭嘴!”裴时清手中长剑凌空刺来,直指陆辰远咽喉!
剑尖锋利,当即便让陆辰远的脖颈处一片鲜血淋漓。
殷红血珠顺着剑刃一滴滴坠落,将脚下白雪染得一片触目惊心。
“我再问一遍,她在哪里。”
凛冽剑气似乎下一秒就要贯穿他的喉咙,陆辰远却丝毫不惧:“你想杀便杀吧。”
裴时清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剑柄,瞳色渐渐发深。
一旁的息邪大感不妙。
公子……动了杀心!
息邪明白陆辰远与棠姑娘关系匪浅,虽然如今两人已经退亲,但依然是有情分在的。
若是公子真的杀了陆辰远,恐怕……
裴时清扬起长剑那一刻,息邪急急阻止:“公子!”
“裴先生!!”
与此同时传来另一道声音。
裴时清手轻轻一颤,剑刃擦过陆辰远的脸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众人闻声望去,棠梨拥着一件雪白的大氅,面色煞白立在无人的街道上。
她的身后除了徐江松外,竟有一个意料不到的人。
见裴时清看过来,温韬对他淡淡一笑:“不知我如今该唤你裴大人……还是谢世子。”
温韬乃皇室之人,此时出现在棠梨身旁,实在古怪。
裴时清并未回应他,只握剑的手微微收紧,语气也几不可察地有几分紧绷:“棠儿,过来。”
棠梨却没动。
她站在雪色清寒处,发髻微微有些乱了,目光落在裴时清手中长剑上。
寒风拂过棠梨的衣袍,也将她有些发颤的声音送到裴时清耳畔:“裴先生……这是在做什么?”
第100章 结局(上)
◎谁不服,我便杀谁◎
裴时清的剑悬在陆辰远脖颈前, 将落未落。
陆辰远面上却毫无惧色,甚至在棠梨看过来的时候,对她露出一笑。
棠梨没有回应他, 一双眼眸只定定望着裴时清。
碎雪纷纷,他的面容也被隐在雪幕之后,叫人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两人隔空对望。
棠梨忽地注意到他白色的袍角染了不少星星点点的血渍,已经干涸发暗。
裴时清手中长剑已被鲜血染得斑驳, 他就这般握着剑,垂眸看她, 一言不发。
风雪凄迷, 灰白雪花落在他的长睫上,倒像是覆上一层寒霜,将他整个人勾勒得愈发孤高清冷。
棠梨的目光缓缓从陆辰远脖颈上的伤口扫过。
裴先生身上的……不是他的血。
他是从宫中过来的。
棠梨几乎立刻反应过来。
宫里正是瞬息万变之际, 他却来此处寻找自己, 甚至还与陆辰远剑拔弩张……
只能说明, 陆辰远恐怕也参与了设计自己的事。
而他们的目的, 正是将裴先生从上京支开。
思及此处,棠梨心中一惊。
哥哥怎的这般糊涂!徐怀忠利用自己设计裴先生在先, 如今不知何方势力故技重施,裴先生这一次, 恐怕是真的动了杀心!
她暂且不去想哥哥为何伙同外人对付裴先生, 只眼前这般情形,便叫她背脊发寒。
只愿哥哥和陆辰远这一次, 没有坏了裴先生的大事, 否则……
思绪翻涌, 棠梨抬眸看向裴时清。
他依然一动不动, 像是在等她的一个回答。
棠梨心中酸涩。
此番幕后主谋, 心思实在歹毒。
眼前种种,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徒劳。
裴先生已经为了她离开上京,出现在此处,那人的目的便已达成。
她和哥哥,甚至包括陆辰远……竟都是那人掌中棋子,助了他一臂之力!
棠梨无比清楚,眼下但凡她再替陆辰远说一句话,都会寒了裴先生的心。
只是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要保下陆辰远一条命。
毕竟前一世……她欠了他的。
好一个离心之计!然而她今日,却不得不上钩了。
压下种种思绪,棠梨终于走上前:“裴先生,是有什么误会吗?为何要以剑相逼。”
裴时清眼角轻跳。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说:“受伤了没。”
棠梨摇摇头,又说:“我哥哥犯了糊涂,妄图将我软禁于此处。”
棠梨看了温韬一眼:“大哥得知此事之后,连夜求助于温大人,温大人大义,念在往日情谊,于此乱局孤身犯险,将我和邢大人救出。”
“我虽然尚不清楚哥哥为何这般做,但他不会存有害我之心,想必陆大人也是如此。”
“哥哥糊涂,待日后先生尽可随意询问,只是裴先生,宫中……定然还等着您,不必在此处耽搁时间。”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毕,她仰头看他。
陆辰远静静看着眼前的姑娘。
事已至此,她却还在妄想替他保下一命。
被划破的伤口本已开始结痂,此刻却好像又被尖刀般的寒风割开,寒意肆意入侵,倒叫伤口又痛又痒。
连着胸膛处,也痛痒起来。
眼角锐利的弧度却慢慢舒展开,他眸中浮现出一层水光,分明隔着重重风雪,却好似又看见昔日站在垂花门前,朝他展颜一笑的姑娘。
事已至此,他们已然全盘失败,他若再坚持下去,便成添乱。
陶大人……对不住了。
陆辰远眼尾缓缓晕开一丝笑意,他不愿叫棠梨为难。
长剑贴着脖颈,只需用些力度。
只愿他死之时,表情不要太过难看才是。
然而就在他蓄力的时候,压在他脖颈间的剑却忽然被人抽离。
陆辰远心中一震,听到耳畔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好。”
他只简单的应了一个“好”,没有怀疑,没有为难,亦没有要她解释。
余音隆隆响在耳畔,陆辰远一时竟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他仓促间看向棠梨。
她眼眸中亦浮着浅浅水光,唇角却含着一丝笑。
陆辰远凝望他们二人许久,末了无声苦笑。
就在此时,忽有一人匆匆赶来,双手呈上一张纸条:“大人,急报。”
裴时清接过纸条扫了一眼,神色不变,他驱马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来拉棠梨:“跟我走。”
棠梨却不动:“裴先生,你不必担心我,快去吧。”
裴时清的指尖僵在空中,片刻之后,他收回手,没有过多纠缠,只看她一眼:“不要离开息邪。”
他又沉沉扫了陆辰远一眼,扬起马鞭:“驾!”
棠梨目送着那道身影如同一片茫茫雪花飘入雪野之中,方才扭头问陆辰远:“陆公子,你没事吧?”
陆辰远摇头一笑:“抱歉,利用了你。”
“陆公子还是快些去处理伤口吧。”棠梨无意在此事上纠结。
陆辰远苦笑了一下:“棠梨,我和你哥哥……从未有害你之心。”
风雪迷眼,棠梨已经看不清那道远去的身影,却仍在眺望。
陆辰远见她丝毫不想听自己的话,眼神黯淡。
棠梨扭头问息邪:“息邪,宫里现在情况如何?”
息邪三言两语将局势交代了一下,棠梨面上担忧更甚:“裴先生就这般回去……”
会不会有危险?
息邪自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只沉着声音对她说:“姑娘不必太过担心,公子心里有数,姑娘,请随我来吧。”
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保护棠姑娘的安全。
棠梨眉心微蹙:“我还是担心他,息邪,我能随裴先生一同回上京吗?”
路上公子早已交代过息邪要如何安置棠梨,息邪自然拒绝她:“姑娘,现在上京正乱,你若是过去,公子反而更不放心。”
棠梨便也不再坚持,她道:“好。”
她的目光落到温韬身上:“今日还要多谢温大人,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再好好谢谢温大人。”
温韬冲她微微一笑。
既然人安全了,他也该回府等候结果了,但愿那姓谢的小子看在今日的事上,多给他几分情面。
温韬朝众人行过礼之后,先行离开。
棠梨又对徐江松说:“大哥,你也随我一同走吧。”
徐江松叹道:“好,棠梨啊,你也别怪你哥,他想必也是受人撺掇,才这般糊涂拿你当了筹码……”
棠梨沉默不语。
哥哥的性子……她一贯是知道的。
哥哥为人正直,又讲求忠义,容易受人撺掇,上一辈子正是因为如此才丢了性命。
此次他虽然做得不道义,却也没真正伤害她。
只是裴先生那边若因自己误了事……她又该怎么面对他?
如今一切尚未尘埃落定,棠梨心中不安,迟迟不接话。
徐江松看她这般模样,便知道棠墨晚是彻彻底底得罪自家妹妹了。
墨晚他……糊涂啊!
他心中暗自祈祷,只愿此事不会影响到裴时清那边。
正值多事之秋,徐江松生怕再度生变,忙催促棠梨:“妹妹,快走吧。”
他牵来马,亲自扶她上马。
棠梨在马上坐定之后,看向陆辰远:“陆公子,今日裴先生既然饶过你,便说明他不会再纠缠于此事,陆公子还是去找个医馆看一看伤吧,我们就此别过。”
她牵起缰绳,想了想,还是对他说:“看在多年情分上,我最后劝陆公子一句。”
“不要再同他作对,你……斗不过他的。”
风雪渐渐大了,吹得他的衣袍烈烈翻飞,棠梨这才发觉,他竟瘦了这么多。
陆辰远沉默立在原地,像是一枝快要被摇断的青竹。
棠梨不再看他,策马离开。
“棠妹妹!”
风雪中忽然传来一句呼喊。
棠梨犹豫片刻,还是回了头。
陆辰远站在风雪凄迷处,仰头看她:“棠妹妹,事已至此,我再坚持与他作对也并无意义了。”
“只是……他所要做之事委实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你若还信我……”
他沉默片刻:“我有一物,或许可以相助。”
***
大殿之中横陈的尸体已经被收拾干净,只是血腥味一时半会散不干净,被冷风一吹,倒生出些沁骨的意味。
裴时清满身寒意踏入大殿中时,众人皆是一惊。
四皇子快速踱步过来:“裴大人,棠姑娘无碍吧?”
裴时清看他一眼:“无碍,陛下怎么样?”
四皇子道:“已传唤宫内所有太医过去了,姑母现在正陪在父……父皇身边。”
裴时清颔首,立刻有人引着他往外走。
四皇子又道:“裴大人,陶大人已经被安排下去歇息了,皇弟们都在长乐殿里侯着。”
裴时清回过头去,四皇子微微躬身,面上毕恭毕敬。
裴时清便笑了:“殿下这是做什么。”
他折身回去,扶起他:“宫中若有异动,殿下皆可做主,郑将军、陈将军皆听你号召,更何况……殿下身后,不是还有沈家么?”
两人四目相对。
四皇子双目赤红,不顾他阻拦,再度弯腰行了一礼:“裴大人请放心。”
他久久没有直起身子,裴时清看他一眼,踏出大殿。
直到人远去,四皇子才缓缓起身。
殿门大敞,琉璃瓦白茫茫一片,白玉长阶上繁乱的脚迹也尽数被覆盖。
他看着他自小长大的皇宫,心底思绪翻涌。
裴大人能一手扶持他上位,亦永远握着他的把柄。
他的出身,便是永远的污点。
哪怕做人手中傀儡,哪怕穷此一生不能有自己的子嗣……他也愿意。
这是他选的路。
鲛绡罗帐光华皎洁,更衬得檀木宽床上的皇帝面色枯槁,死气沉沉。
长公主抹着泪,不停地劝着他,皇帝却半阖着眼,面无表情。
“……大局已定,煊儿他至少明面上还是我魏家子嗣,只要将得知他身世之人一一除尽,又有谁知道?”
“皇兄,您就别和他作对了……”
裴时清便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长公主忙拭掉眼角泪痕,站起身来:“世子。”
听到这一称呼,皇帝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烛火快要燃尽了,满室昏黄。
裴时清的脸隐在暗处,身形颀长,竟叫皇帝从他身上看出另一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