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掀起车帘率先下车,还颇有风度地朝舒颜伸手,舒颜把头一歪,径直跳下,宽大的裙裾扫在地上,扬起细细的尘土。他眼中带着嫌弃,自顾自走在前面引路。
舒颜看这里也不像什么商铺,只觉奇怪得很,心底暗自小心,这里清净得很,一路走来都没见着半个路人,两人穿过花园,舒颜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黑色身影,她忍不住小跑了几步,激动地打量:“小殊,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外面等你们,记得长话短说。”萧谨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扇子随手一扇,对自己父亲被绿一事毫不意外。
洛殊心中本来欢喜,一看舒颜绾上的夫人髻和喜庆的红衣红裙,眸色深沉,声音也低了下来:“我与萧谨做了笔交易,倒是这几日要委屈师父了。”
根据洛殊从林雨浓那拿到的账目,两百多年前的那张名单里,只有萧远山一人拥有情人醉。
“听说萧远山曾带人去上界寻衅滋事,却遇到季无修打得头破血流,自此结下了梁子,季家在人间的分支也在两百年前被屠了满门,不管他是不是凶手,我都有必要取他性命。”
“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做?”萧远山好歹是御魔宫宫主,不可等闲视之。
洛殊垂眸,只觉胸口的药包滚烫,用萧谨的说法,要让舒颜把这药下在合衾酒中,削弱萧远山的功力,迷乱他的神志,然后将其一举斩杀,但想到让师父和他喝合卺酒洛殊心底便窜出一股火,他眨眨眼,掩去这一部分将其他内容和盘托出。
第九十章
萧谨告诉舒颜事实,新婚之夜萧远山神志迷乱说出往事,洛殊发现暮闲庭的纹章。
“知道了,那我这几天还照往常好好待着。”
知道他们准备在婚礼上下手,舒颜只道萧谨也是个狠人,他对温琳琅可是真爱,她点点头:“那有什么是需要我做的吗?”
洛殊片刻停顿:“……师父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
“那你们动手是准备在婚宴还是洞房的时候,应该是洞房吧,萧远山为人自负,更不把我放在眼里,那是肯定没有防备。”
听到舒颜这样满不在意说起婚礼洞房,洛殊气闷,一把将人拉到怀里,声音又闷又有些委屈:“师父。”
舒颜把头靠在他的胸前,嘴角轻笑。
“这几天你没来我担心了好久,总害怕你遇上了什么危险。”
“……抱歉,这几天,我……”
“你是不是在生我气?”舒颜抬头看着他,眸子里亮晶晶的。
洛殊有些慌乱,撇过头避开舒颜的视线:“怎么会?我怎么会生师父的气。”
舒颜抬手,挽住他精瘦的腰身,洛殊微微一颤,修长的手指轻轻用力,两人贴得更紧。
“可是洛殊,我不只是你的师父,我们应该是平等的,没有一直让另一方迁就的道理,如果你一直这样忍耐下去,说不定一年、两年或是十年之后你会突然后悔,想着自己为什么要为另一个人这样付出呢?”
一听这话,洛殊慌了神,飞快回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他把舒颜抱得更紧,发髻中的桂花甜香萦绕在鼻尖,安抚着他慌乱的心。
“不管多少年,我只想和师父在一起,在你决定收留我,在我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已经这么决定了,师父……不要想抛下我。”听见这话,舒颜有些难过,他的洛殊,应该是天之骄子,是这世上最值得珍惜的男人,但在自己面前他总是那么卑微……
她踮起脚尖,极尽温柔地轻轻一吻,却由于身高问题只落在了他的下颚,她后退一步,洛殊的手圈得死紧,却硬生生违背了自己的意志在瞬间放松。
“洛殊,你仔细想想我说的话,我希望和我在一起时你是开心的,不止是作为徒弟的开心。”她认真扔下这话,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跑去。
洛殊很好,但就是对她太好了无所不依,舒颜享受这种好,但有时也会紧张,任谁都认为是洛殊离不开她,从前两人只是师徒时舒颜还不觉什么,后来关系逐渐变化,她也偶尔会有些不安,会担心和自己在一起洛殊会不会太累,会不会突然有一天他就厌倦了,然后他就会突然发现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温柔可爱的姑娘。
洛殊对她好,她也想对洛殊好,不想他总是囿于师徒的关系一再退让,希望他能更坦荡、更任性一些……
看着舒颜脸色几度变换,萧谨轻轻挑眉,像是赏完了一场大戏,他沉下心来,没有闻到追影粉的味道,便知洛殊肯定没有将要给她,于是主动打断了别人的思绪。
“舒姑娘,你都知道我们的计划了?”
舒颜猛一回神,有些发怔地点了点头,只见萧谨的笑中带了点不怀好意的味道:“萧远山的功力深不可测,要是硬拼恐怕损失严重,免不了要请姑娘助我们一臂之力。”
“我要如何帮你们?”
萧谨递过一只瓷瓶,里面的东西无色无味。“把这个薰在衣服上,或是你住处的香料里,只要你引萧远山多留一会,他自然会受到影响。”
这件事洛殊倒没有说过,舒颜不知是萧谨自作主张还是洛殊故意隐瞒。
“此药对我可有什么影响?”
一听这话,萧谨笑得开心:“此药是针对御魔宫心法所制,功力越高收到的影响也就越大,对其他修士的影响微乎其微,更别说你这种连灵根都没有的人。”
“好,我知道了,那你还知道婉娘的事吗?或许我知道得多一些对计划也有利。”舒颜毫不犹豫应下此事,还十分积极地参与其中。
“婉娘?她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宫里有些老人还会偶尔提起……”
舒颜有意向婉娘靠拢,婉娘的消息不多,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如此下来模仿的痕迹竟也不是太做作,萧远山来她这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舒颜都将那药足量撒在身上,一开始还有些忌惮,甚至悄悄喂了廊上挂的鹦鹉,不过过了几天着实没发现不对,那颗心也就放下了。
不过舒颜虽看不出萧远山的功力有什么变化,却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好,常盯着自己出神,每次过来也只吃饭聊天,有时还真把她当做婉娘诉尽衷肠,甚至有几次舒颜真在他眼中看到了真情。
计划进行得顺利,舒颜也不觉高兴,她拿着小锤子细细敲了核桃分进银盘,时不时往窗外瞥上一眼,眼底藏着失落,自从那天之后洛殊就再也没来过了。
“小婉,你怎么了?是不是这里太闷了不高兴?”虽然舒颜拒绝接受婉娘这个称呼,但萧远山还是坚持,并看在她表现良好作出了退让,改叫她小婉。
婚礼在即,新娘子却闷闷不乐,魔界哄人开心的法子多是去角斗场,给她们赢来战利品,但看小婉这弱不禁风的样子,萧远山就知这招肯定不行。
他想了想,人间的女子都喜欢金银首饰,颇为豪爽地把人拉起来:“走,带你去看点好东西!”
金银在魔界不是个稀罕物,起码远不能和灵丹秘籍相比,萧远山叫人打开库房,里面金光满目,箱子里装满了财宝,每一样都价格不菲,他深情地把舒颜带进去,承诺道:“这里面都是我的战利品,以后你嫁给了我,这些东西自然也是你的,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随便拿的土豪作风固然令人心动,奈何舒颜在洛殊那早见识过无数珍宝,现下再看早少了那种初见的冲击。
萧远山默默观察,这女子不如其他俗物见钱眼开,光朝着值钱之物转,而是全凭自己爱好挑挑选选,一时间又满意了几分。
扫过一只只木箱木架,舒颜突然被一只手钏吸引了目光,这手钏不是魔界的风格,看起来很像迦叶城那边的风格,以前洛殊就送过她这个,可惜槐溪山之后就都没了。
看见舒颜盯着那手钏发呆,萧远山痛快地把它放在舒颜掌心,忍不住炫耀:“这是我两百多年前的战利品,虽然说现在没有刚开始那么耀眼,但要是你喜欢,我立马叫人再给你多打几个。”
“战利品?”
说起自己的战功,萧远山颇为骄傲:“那时候我的孩儿们悄悄撕了个口子,去人间打牙祭,那些废物军队被打得溃不成军,哭爹喊娘,到处都是我魔宫的旗帜,真是何等威风啊!”
舒颜动作一僵,勉强挤出个笑容:“我还是第一次听宫主说起这些事,不如再给我多说一些。”
听着魔界的军队如何势如破竹,如何戏弄那些人间的平民,说人太过脆弱,魔族将士稍一用力就捣成了一股酱,红的白的煞是好看,舒颜挂着倾慕的笑容,心里发寒,轻薄漂亮的指甲陷进肉里。
萧远山灌了碗酒,抹抹嘴唇,做出一副亏大了的表情:“唉,其实人界哪有什么好东西,我也是被人骗了白走了一遭没捞着什么好,也就这点东西勉强还可入眼。”
“骗?谁还敢骗您?”舒颜心中一凛,要说对头魔界与人界才是对头,真要抢夺什么也不该去人间,所以照他的说法,这个人才是进攻人界的关键。
萧远山脸上闪过一丝羞怒,不愿再说此事。舒颜悄悄找来萧谨,想打听此事,却见萧谨也一问三不知:“那时候我还不在御魔宫,不过御魔宫和外人交易肯定是有契约的,你要真想知道去书房找找不就行了。”
舒颜无语,即便是婉娘也不可能进去萧远山的书房,何况自己?
萧谨笑得像只老狐狸:“不急,事成之后你想找什么我都不会拦你,不过你关心这个,不如去关心关心那小徒弟?”
“他怎么了?”
他现在天天蹲房顶上喝闷酒,看起来还真是可怜,他啧啧两声:“也不知道是看上你哪点,整天这么失魂落魄……”
舒颜沉默,呐呐道:“那、麻烦你多看着点他。”
萧谨摊手:“他一个大男人要我看着做什么?你们的事你们自己管去,不过、你要是有什么话我可以勉为其难替你带一句。”
萧谨只觉这两人相处模式怪得很,看着洛殊这几天心事重重,他也不介意在背后推上一把。
只是舒颜好像不明白他的心意,眸子几番变化,最后还是微微摇头:“没事了,多谢。”
看见萧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舒颜一笑置之。自己要是在这时插手,说不定洛殊又退回了师徒的模样,这件事还是要他自己去想,如果最后他还是不能理解,那就慢慢来吧。
深夜,萧谨拿着一壶女儿红,一个纵身飞到房檐上,一个黑色身影坐在上面,俨然一副守护者的姿态,不过那人眉目清明,风姿俊朗,哪里有半点颓丧的醉态。
“你那师父真是半点也不关心你,我对她说你思郁成疾她也不关心你一下。”
“……”洛殊神经微挑,扔了个看神经病的眼神。
萧谨戳了戳他的手臂:“你每天守在这,她也看不到。”
洛殊不甘示弱:“你将院子围得像铁桶一般,还每天先去厨房试毒,不也是怕温琳琅出事?”
一听这话,萧谨哑口无言,最后叹道:“那我们也算难兄难弟啊,来,喝一口。”
“……………不。”
萧谨也不在意他的冷漠,坐在房瓦上,闻了闻清冽的酒香,语调轻快:“后天就是下手的时机,你可别一时嫉妒坏了事。”
洛殊轻瞥一眼:“哦?彼此彼此。”
第九十一章
九月,御魔宫宫主和少宫主于同日成亲,绥海城一片喜庆。
舒颜一大早就被拉起来休梳洗更衣,一层层红衣覆在身上,上面绣着御魔宫的玄蛇图腾,按理说这不是正经婚礼,但这几日萧远山像是被迷昏了头,殿里红红火火,一眼看去与娶正妻无疑。
舒颜抿了抿红纸,端详着镜里的妆容,她歪了歪头,珍珠穗子撞在一起,叮当作响,她抚了抚鬓上的金钗,柔声道:“我记得那边还送了几只钗环,你再去取来看看?”
支开侍女后,舒颜悄悄拧开木塞,将剩余的毒药尽数撒在衣上,她将手上沾到的余毒抹在领口,今天是最后的机会,无论如何,只能放手一搏……
由于两位新娘都早早搬进了御魔宫,便少了花轿一程,而萧谨是真心要娶温琳琅,叩拜之礼必不可少,舒颜却是低了一截,免了拜堂,只需搭着小轿去御魔殿等候即可。
下人们将她送进房里就退了出去,空气中只能听到她一人的呼吸声,烛影摇曳,风平浪静。
洛殊什么时候动手,今晚又会怎样行动?眼前红彤彤一片,她深吸一口气,不自觉紧张起来。
突然,舒颜捕捉到一个极轻的脚步声,她顿时僵在床边,轻轻摸进袖中,握紧了锐利的金钗。
那人停在她面前,却不说话,舒颜垂下眼眸,只能通过缝隙瞥见一片红色衣角,是金线绣的团花纹样。
不对,这个花纹?
她一把掀开喜帕,只看到洛殊一袭红衣站在眼前,发带也换成红色,他抱着双臂眉眼带笑,好一个倜傥风流的少年郎。
第一次见到舒颜盛装,洛殊面上一红,又想到这又不是为自己而穿,他有些别扭地摘下了舒颜的凤冠。
“这玩意看起来好重,没压坏师父吧!”
缀着金玉珠宝的发冠就被随便扔到床上,撞出沉闷的一声响,舒颜谨慎地看了看门口,压低嗓子:“你现在进来真的没事吗?”
“不必担心。”他亦俯下身子,暖暖的气息打在舒颜颈侧,带起微不可查的颤栗。
“宫主大婚招待众人吃酒,现在的人都换成萧谨的了。”
舒颜被这痒意逗得缩了缩脖子,无端听出一丝醋味,这几天洛殊不在,也不知他到底是怎样的想法,她抬起眸子盯着洛殊的眼睛:“你……是不是,有点不高兴?”
洛殊轻笑:“嗯,不过我不是有点不高兴,师父还没替我穿过红衣。”他的目光扫过衣襟上的玄蛇纹饰,眼里是毫不避讳的嫌弃,这么粗的料子,这么拙劣的绣工,都是些什么玩意。
“一会把衣服换了吧,穿起来…挺累的……”
舒颜看着他从头到脚的一身红色,他本就生得白,这样更是衬得面如冠玉,要不是脸色太臭,还真像个新郎官。
说了两句闲话,舒颜转回了正题:“你们打算怎么下手在哪下手?”
洛殊指了指这屋子:“你看他精心准备这么久,又举办了盛大的宴席,既然如此,这洞房花烛不就是绝佳的埋骨之地?”
突然想起什么,他从拢了拢袖子,袖口轻动,一只雪白的小猫钻了出来,眸子晶亮,脖子上还戴着颗蓝色晶石。
“雪团身上的链子可张出屏障,一会你离远些,千万别被波及……”
“啪——”手边的木案突然炸裂,截成两段,细碎的木屑从空气中炸开。
只见萧远山站在门口,手上拿着一根玄铁银鞭,死死盯着喜床边上的两人,睚眦俱裂。
狂风乍起,将屋里的门窗全部扣上,将这里封成了一个密闭空间。
床边的两人皆是青葱年纪,又同样着红,就是一对金童玉女,深深刺在他心口,萧远山青筋暴起,从牙缝里狠狠挤出几个字:“季无修!”
洛殊给了舒颜一个眼神,旋即闪身到一旁,将计就计冷下脸来,面若冰霜。萧远山的目光从洛殊移到舒颜,他看得极慢,心中似乎有无限恨意,双目赤红,像一只发狂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