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起宣纸的一角，舒颜伸手按住：“你要杀了他？”
“师父难道觉得他不该死吗？”
“……该，但是。”
“师父为什么想留他性命？”
“他实力强劲，远超你我想象。”洛殊抬手打断舒颜的话，眸色更加冰冷，他收起笔，纸上赫然写着他俩的名字。
“师父还记得从前你教我写字吗？第一次握笔时我的手心一直在出汗。”
说起从前的事，舒颜又想到那个小小的洛殊，她脸上陷出一个小小的梨涡：“是吗？我看你那时候游刃有余，一看就大有前途。”
“师父可要来试试？”
想到自己的狗爬字，她头上冒出冷汗，自从回来后就再也没动过笔，现在恐怕连握笔都不会了，她的嘴角一点点耷下，眼神飘忽：“我的字，你又不是不清楚。”
洛殊笑着把她拉到正中：“徒儿没见到师父的笔墨，现在竟十分怀念，师父就再写两个吧。”他这样一撒娇，舒颜哪还有辙，硬着头皮落下了第一笔，看着纸上晕开的墨团，洛殊笑开了花。
“我都说了我写不好你还非让我写！”看着两人的名字被写得惨不忍睹，舒颜不禁想起了上学时的惨状，她遮住自己的眼睛，想和这东西划清界限。
洛殊却抓住机会，抽出宣纸折好了塞进胸口。
“师父的字清秀可爱，可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墨宝，我得好好收着。”
“别啊，你等我先练两月，我好好写了送你……”舒颜跳起来手往他衣襟里伸，胸口碰到细腻的指间，再看舒颜一无所觉的模样，洛殊只能红着耳朵闪避退让。
打闹了好一会，洛殊一把抓住舒颜的手，胸口震动，他把舒颜按在窗边的软塌上，自己也坐在一边：“师父不也见过我的丑字吗，再说这个我只会给自己看，有什么好害羞的？”
舒颜恶狠狠瞪了一眼，又抬起腿轻轻踢了一脚。
“那你可不能让别人看到，看到了也不许说是我写的！”
洛殊举手做出投降的样子，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好好好，师父说什么我都答应！”
等两人都喘过气来，洛殊拉着舒颜的手，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这几日，我恐怕得闭关一段时间。”
“闭关？”
舒颜长眉一挑，修仙之人当然需要闭关，但这种词语和洛殊搭上实在有些新奇，洛殊的目光充满深情：“嗯，无论在人间、上界、亦或魔界，若没有足够的实力只会任人鱼肉，再说，就算不是为了我，我也要为了你好好努力啊！”
他低头，眼神缱绻又带着情窦初开的少年独有的青涩，嘴唇翕动，好不容易才蹦出几个字：“只有更强，我才能保护师父，保护洛夫人。”
舒颜胸口一跳，羞赧地垂着额头，洛殊也跟着俯身。她闭上眼，唇上传来熟悉的温润触感，比平时多了温柔缠绵，一点一点撬开入口，摩挲过齿间，滑过上颚，带起一阵阵酥麻的电流，洛殊将她揽在怀里，以一种不可拒绝的占有方式把她牢牢缩在自己的控制之下。
洛殊闭关之前，怕舒颜无趣，特意买了许多话本玩具堆在初廷殿，还从空间里淘了许多防身灵物，全身上下保护得严严实实，凭借那些东西，就算是门派宗师来了也讨不了好。
而敏华收到洛殊闭关的消息后，心里异常机激动，尊上在有了舒颜小姐后，依然勤勉上进，不耽于玩乐，把他感动出一把眼泪。
突然有了这么个自由安排的时间，舒颜肯定要好好利用起来，虽然洛殊有一颗保护她的心，但她也不能一直给洛殊拖后腿，不管是不是废柴，练习一下总是没有坏处。
凌云山的剑术法术她不能学，但季无修有那么多宝藏，她找了好几本内功心法，依葫芦画瓢，半月过去腰酸背痛，却没有半点成效。
“啧，这样傻练下去肯定不行。”
于是，初廷殿外殿多了个清丽美人时，学子们沸腾了。
第九十五章
漠语还没进学堂，就听见里面闹哄哄的,他刚冷着脸进去,还在嬉笑闲聊的学生们顿时噤若寒蝉，但还是有人若有若无朝一个方向瞥去,他跟随目光,看见舒颜坐在边上的角落里。
……又是这个女人,接到这个不是很有善意的目光，舒颜装傻似的笑了笑，想起上面见面的场景,舒颜内心打鼓，该不会被他赶出去吧，漠语依然保持一张臭脸,嫌弃地撇过了头。
舒颜也装作好学生的样子埋头看书。
今天的课程是一些初级的入门法术，虽然口诀相同,但不同灵根会有不同效果，漠语先说了遍口诀，然后开始示范,他这样的实力已不需将口诀念出，只心念一动，一团火焰就从指间冒起,突然,他坏心一笑,那火球竟‘不受控制’往舒颜这边砸来。
旁边的学生只当这是检验他们防身咒语的课堂小测,舒颜只觉一团红硬生生怼在自己脸上,赤裸的皮肤感受到灼热火浪，舒颜伸手挡在面前进行防备，紧闭的眼前炸起了一片光，然后又在一瞬间凭空消失。
周围学生看见漠语这种高超的控制力，掌声雷动，舒颜朝始作俑者看去，他不仅毫无愧疚，脸上还带着几分得意。
无聊！幼稚！
本是想来讨教剑法，谁知得了一肚子闷气，直到下课，舒颜也没见到敏华的影子。哼哼，逃课实锤，这样还想拜洛殊为师？等一会见面了一定要吓吓他！
舒颜从桌上爬起，揉了揉酸疼的脖颈，刚想站起来又发现腿早就坐麻了。哎呀，真是祸不单行！
漠语看着她龇牙咧嘴的样子，慢吞吞走了过来。
“你来这做什么？”
“我…无聊过来看看。”漠语眼角一瞥，看见书桌上的青色封皮，不等舒颜答应，就刷刷翻了起来。
舒颜看他一面翻书一面摇头，一副瞧不上的样子，心里更是来气。
“还给我！”
漠语把书扔了回去：“你要学这个？但看不懂，所以想找敏华帮你？”
“这种东西，只要看得懂字，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懂，你怎么连傻子都不如。”
被鄙视了智商，舒颜也无法反驳，她把书收好，有点气愤又有点委屈：“学不学得了又关你什么事？我自己慢慢看。”
“…就你这脑子得看到什么时候才会懂？你跟在季殊身边也只能拖他后腿吧！”
舒颜正想走人，却见他撩起袍子就坐了下来，没好气地打开书册：“清清你的脑子认真听，我只讲一遍。”
舒颜：…………傲娇。
虽然漠语还是暴躁老哥的模样，但一字一句还是讲得十分认真，之前一些不明白的地方也豁然开朗。
“好了，你要是再不会就算是神仙也束手无策。”第一次遇到这么笨的学生，漠语按着头，腹诽季殊的品味。
舒颜还是有些不解，就算她之前有不懂的地方，但总不至于一点效果都没有，于是她又问道：“这个，只要按你说的法子练，就一定会有成效吗？”
漠语很不耐烦：“这可是季前辈留下的剑谱，只要是个人就一定有效，就算……”他的目光更加鄙夷。
“就算你这种毫无资质的废物也一定有效，你自己好好练，别到处乱晃！”
经这一遭，舒颜也知道漠语是个面冷心热的，她笑眯眯地起身道谢：“多谢老师教导，弟子定不负老师期望。”
“……恶心。”
回了初廷殿，舒颜特意请小厨房做了各种点心送去漠语那里，看到厨房里熊熊燃烧的灶火，舒颜又想到了之前砸向自己那个火球。
虽然是个好人，但也真是太幼稚了，欸？
她长眉微拧，越想越觉那团火似曾相识，关于长尽山的回忆窜入脑中，那时候他们被蛛群围攻，腹背受敌，当时也是天降大火借了燃眉之急。但后来他们是在长熙殿醒来，都认为是暮闲庭救了他们，但暮闲庭说起这件事也只说自己杀了一只巨大的蛛母，而且暮闲庭灵根为木，根本不可能放出火焰，这样，当时救他们的人是不是……
舒颜心有疑虑，漠语却绝口不提，还用看傻子的眼神上上下下看了几遍。
“你是不是练功练傻了，我凭什么去救你们？凌云山上下都知道，我和季殊入门起就结了梁子，我有什么理由去帮他，真是有病？你每天不好好练功就乱七八糟想这些，怪不得一事无成！”
他越这样说，舒颜就越怀疑。要真不是他做的那干嘛解释这么多，掩耳盗铃。
不过有句话他还是没说错，舒颜简直像被下了魔咒一样，不管怎么努力都毫无进益，她自认态度认真，自己也勤勉，她还怀疑是不是弓法有问题，甚至找了敏华学个一两招，结果人家只看了几眼，就把里面的招数耍得像模像样。
唉！难道自己真是个武艺黑洞？
洛殊闭关时期，舒颜每日会去两趟，虽只是站在门外，她对闭关的了解仅限于电视剧和，但具体是什么模样自己一点也不清楚，要真是像里一样闭关闭个几百年，拿自己不得等死了！舒颜叹了口气，把桌上的宣纸揉成团，不管是武功还是写字，都没什么进步。唉！
她活动酸疼的手腕，突然，她看到天上一道光闪过，划出长长的弧线，转瞬即逝。
流星？是流星？！
见状，舒颜露出了笑容，在没有新闻播报的情况下，居然在古代看到了流星，这证明自己的运气不差，说不定会遇到什么好事！
与此同时，暮闲庭正拿着小册给芽芽说睡前故事，芽芽本来已经有了睡意，谁知突然指着外面：“闲庭你看，有小星星拖着尾巴呢！”
暮闲庭狐疑地往后看了一眼，半点不停顿地捂住芽芽的眼睛：“此星怪异，恐会引来灾祸，芽芽别看。”
“唔？”
舒颜是被敲门声吵醒的，敏华在门口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却因男女大防不敢闯进来，从睡梦中闹醒，舒颜慌忙换上外衣刚拉开门看见敏华满头大汗，其他初廷殿弟子也三两成群站在外面。
“怎么了？”
“夫人，洛殊尊上走火入魔了！”
舒颜面色一白，推开敏华就朝洛殊闭关的山洞走去，她的袖子被人一把抓住，敏华红着眼睛。
“尊上闭关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保护您的安全，掌门已经赶过去了，尊上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您不能去啊！”
“放开！”
见敏华死拉着不放，舒颜索性把半截袖子撕了下来，大步跑远，只余下敏华傻愣愣看着手上的衣料，脸皮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最后叹了一声急忙追赶上去。
还没到目的地，舒颜就看到钟桓带着人马守在洞外严阵以待。看到舒颜，他脸上没有意外，而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把舒颜迎了过去。
“师尊神机妙算，知道姑娘一定会来，姑娘别担心你，尊上只是遇到了些麻烦，不过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接下来的事还要借姑娘的一臂之力，舒姑娘里边请。”
走火入魔也没有那么吓人，洛殊盘腿坐在一张冰床上，眉目如画，就像睡着了一样，而暮闲庭一袭白衣站在他面前，脚下的绿色阵法铺满了整个洞穴，将舒颜送到后钟桓自觉退下。
舒颜跑到冰床上把洛殊抱在怀里，怀里的人一片冰凉，但还有气息。
“他怎么样了？”
“他是在找死，闭关讲究心外无物，他心存杂念还妄想突破，若今日死在这里我也不意外。”
没想到洛殊竟如此严重，她看着暮闲庭：“既然你叫钟桓把我带过啦，那你一定知道要怎么做，对不对？”
“他这样的情形无非心魔作祟，既然如此，解开心结即可，你上次穿越梦醒不是熟练得很？解铃还须系铃人，解个心魔想来也不在话下。”
舒颜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你先告诉我。”
看到舒颜如此坚决，暮闲庭默然，见到说明之后，他开始施展法阵，脚下的法阵逐渐衍生纯古出新的花纹，在地面上盘旋爬行，柔和的光芒照亮整个石壁，让人的心底不由自主平静下来，这是生命的力量、自然的力量、灵魂的力量……
施法完成，冰床上的女子歪歪倒下，和洛殊靠在一起，暮闲庭一人在那看了很久，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刚才涌起的感情，是羡慕……
舒颜已经准备好面对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却发现眼前景色无比熟悉，这是……初廷殿？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了和现实的区别，舒颜走了一路，没有看到半个人影，死一般的静谧。既然是来解开洛殊心魔的，那他洛殊一定就在附近，考虑到洛殊常呆的地方，舒颜把书房、厨房、花园等地都搜寻了一番，可是都没有人影。
直到她听到一个声音，是水流动的声音！她顺着声响一直走，发现竟来到了自己的房间。
哎呀怎么把这地方给漏了，舒颜轻轻推开门，这间屋子还不及自己初见时那样华丽，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但也很奇怪，不像人住的地方。
舒颜轻轻往里走，被眼前之景惊吓出声，浴池里充盈着红色液体，而旁边的琉璃台上躺着一个人，赤身露体，舒颜捂住嘴小心靠近，大着胆子仔细观察，才发现那不是人，它只有一个人形的大致轮廓，连五官都没有，只是这里光线昏暗，加之惊吓才给人造成错觉。
舒颜大口喘着气，目光转向池子，稍微冷静后，她意识到空气里没有腥味，所以里面的自然也不是血……
“呼——”
嗒、嗒、嗒……耳中的脚步声异常清晰，在往这里靠近，舒颜着急往四周打量，在最后一秒把自己藏进了纱帐。
第九十六章
来人推开屋门,舒颜呼吸放轻,使劲把自己缩成一团。
在她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外面的一切,那人一身白衣，他走到池边，一手捞着袖子另一手盛起一捧水,他盯着掌中的鲜红液体,微微蹙眉。
舒颜紧闭双唇，眼中水雾泛起，现在的洛殊既不复槐溪山时的少年意气,也不像凌云派再见时的稳重从容，宽松的袍子盖在身上,随着主人的动作微微飘荡，他比从前瘦了很多，周身环绕着一种淡漠气息,仿佛随时会乘风而散，平静、冷寂、满身寂寥。
他拈了拈指尖的红痕,细细思索然后否认道：“不对,血液不是这样的，应该再……”
他转到柜前拿出一只瓷瓶,估摸着分量往里撒了些白色粉末，入水不久，水池就散出了血液的腥味,若舒颜刚才见到的液体是现在这样,定会将其当做血池。
像做试验一样慢慢调试,直到达成最佳效果，洛殊满足一叹，又开始琢磨起旁边的人偶，他小心抱着人偶坐在地上，墙上的明珠泛出光芒，他手持一把紫檀刻刀细致勾勒，细长的眉、小巧的鼻、樱色的唇，像一个技艺高超的画师，一点一点将另一个舒颜再现。
他的动作娴熟，每次下刀都像本能一样熟稔自然，尽管如此，他还是小心翼翼，像一个初入江湖的剑客，一招一式都无比谨慎。
在舒颜看来，这个人偶栩栩如生，十分完美，洛殊却还不满意，不管再怎么相似，也没有师父的灵动，及不上师父半分。他将人偶点燃，蓝色的火焰把人偶包围，不过半柱香时间就化成了一团黑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