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的品格——裴千羽
时间:2023-12-04 14:31:33

  晴秋还有些懵,恍然大悟一声:“嗳!”
  *
  且说焕春一路跑到后院老太太屋里,口里呼喊着“老太太救我!”,便一路身手敏捷,哭哭啼啼闯了进去!
  唬的在炕上抽烟斗的老太太和大太太差点岔了气,忙道:“咳……这是怎么了,慢点儿,慢点儿!”
  “老太太,我也不知道,”焕春跑得鬓乱钗横,气喘吁吁,带着哭腔道:“忽巴拉外头来了个两个人,上来就拉扯我,说要买我出去!呜呜呜!”
  “买你”
  穆老太太都听懵了,焕春话落的功夫,只见一个五十多岁年纪、体壮腰粗的老婆子冒冒失失闯进来,口里也没有一句能听的话!
  她上来就要拖拽焕春,慌得焕春左躲右躲,裙子绊了脚跌到地上,一屋子小丫鬟便眼睁睁看着这个几乎从天而降的老妖婆掐住焕春的头发往上提,都吓得麻了爪,一动不动。
  忽的当空一根黑色木棍犹如一把刀的柄,打着圈儿飞来,“嘭”的一声招呼到那老婆子脑门上,打得她“唉呦”一声跌到在地!
  那是一根老料木头烟斗儿,正是穆老太太的爱物。
  只见老婆子龇牙咧嘴正要喊叫,忽然听见一声怒喝:“都是吃干饭的。还不给我一起按住了她!没了王法了!管家,管家!”
  老太太扔了烟斗,掐腰站在地上,直叫管家,不一会儿曲嬷嬷躬身快步进来,先捡了烟斗递换给老太太。
  众人则忙按住了那婆子;焕春还倒在地上,浑身颤抖着,老太太屋里几个丫鬟见状,忙把她扶起来。
  穆老太太瞪着曲嬷嬷,怒道:“你们的人是干什么吃的,这又是哪里来的土匪,怎么还抢人抢到家里来了!”
  曲嬷嬷擦着汗道:“回老太太……这是梅姨太太府上请来的牙婆,说是要给h姐儿请女夫子,前些时日已经来看准了咱们家的焕春,这是来换契赎人来的。”
  “姨太太赎什么人”穆老太太满头雾水,问道。
  曲嬷嬷又擦了擦汗,开始一递儿一递儿躬身解释,什么梅姨太太家里h姐儿今年整四岁了,要请一个女夫子,原本就相中了府里的小丫头焕春等语。
  穆老太太静默地听着,不置一词。
  “不是,没有,老太太,此前从未有什么姨太太来见我,说相中我给她家做女夫子!”焕春挣扎着说道。
  正乱着,二太太也领着一大堆婢女过来了,见状,忙上前冲穆老太笑道:“叫母亲看笑话了,其实媳妇娘家妹子相中焕春这事儿,我先前已经跟姨奶奶说过了,真真的麦芒掉进针眼里,凑巧极了,老太太也喜欢这丫头,我便这就让她们家去,不给h姐儿找女夫子了。”
  “那倒不至于,一个丫头子罢了,还是h姐儿开蒙重要。”穆老太看了一眼梅氏,说道。
  梅氏温和地笑笑,应着老太太的目光。
  焕春哀哀地哭泣:“老太太,并不是这样的,从没有人来相看我,更遑论梅家姨太太!”
  老太太踱着步,从焕春身边路过,又从那牙婆身边路过,低下头,问道:“你是替谁家做牙保”
  那老婆子此刻已全然没了刚才乱闯进屋的那股子气势,见着穆老太过来,犹如见了夜叉一般,耸肩缩背,张皇道:“是……是城中首饰行梅、梅家。”
  “她家几时要买,多少钱买,签几年身契”
  那婆子张嘴就要说话,穆老太接着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话,我现在就派人往梅家问话,问出来的和你答出来的不一样,你就等着――”她一摸烟斗。
  那婆子当下捂住额头,一连声道:“尊老太太饶命,小人保证句句是真!”
  梅氏暗中舒了口气。
  穆老太太走向焕春,焕春抬头,凄婉地道:“老太太,我真没见过姨太太……”
  恰此时,忽儿外头只听一声稚嫩颤抖的声音,大声道:“她骗人!”
  所有人回头,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硬生生从人堆里挤了出来,她穿着下人房统一发的棉袄,因太瘦了,活像个会走的面口袋。
  曲嬷嬷抬抬手,要吩咐人把小枣儿架走,穆老太太却一扬手,“慢着!”
  小枣儿便很机灵地跑了出来,来到穆老太太跟前。
  “你说,谁骗人”
  “她!”
  小枣儿一指那牙婆!
  那牙婆登时就要起身,骂道:“你个毛没长齐的小孩,别在这阎王爷讲故事鬼话连篇了!”
  “冯牙子,你别叫嚷,当我不认识你。 毙≡娑转了一圈,躲到穆老太身后,伸出脑袋来同那牙婆打嘴仗:“什么梅家花家,你就是连州城奴婢集市里的牙保,别哄我们老太太了,你买去的人都叫你送奴婢集市了!我就是你买去的!”
  这话一落,满室寂静,尤其一屋子丫鬟婆子,都以一种无形的目光看着那牙婆。
  做奴婢,和带到奴婢集市上供人擢选,是不一样的。
  那牙婆原先理直气壮,然而在这堪比刀刮一般的目光中,气势也渐渐馁了,梅氏仍强自镇定,穆老太却没再看她,一抬手,叫下人们都退下去了。
  ……
  *
  大太太从屋里走了出来,看了看老二媳妇,又看了看地上的焕春,转了一圈,问道:“咦,姨娘怎么不在这里”
  张红玉从门外进来,回道:“姨娘身子不爽利,先刚已经歇下了,打发我来看看,老太太、大太太有什么吩咐,说与奴婢,奴婢这就回给姨娘。”
  穆老太道:“不用了,她能歇着,就叫她歇一会子。对了,这丫头的身契你带着没”
  张红玉从袖中拿出一卷纸来,捧给老太太,道:“在这里。”
  穆老太看了她一眼,张红玉不卑不亢地回视。
  老太太拿着焕春的身契,与大太太耳语两句,只见大太太摇了摇头,转了转手上念珠,念了句佛。
  “孩子,你我终究无缘……”穆老太太看着焕春,道。
  焕春抬头,她心里有一道声音,她赢了,或者阴差阳错,或者沾光借势,总之是赢了。
  “这是你的身契,拿回去罢,免你赎身银子,只是往后少来城西,往远处走罢。”穆老太太说道。
  焕春接过身契,见上头文字的的确确写着她的名字出身,正是当年父亲十两银子卖掉她的那张纸――她攥紧了这纸,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卸下千斤重担,浑身一轻。
  “红玉,别忘了给她结清月钱。”穆老太太道。
  张红玉忙躬身颔首,领命。
  ……
  众人都退了下去,连大太太也走了,穆老太太看着地上哭成泪人儿的梅氏,艰难蹲下身,和她一齐高,摸了摸她肩膀:“好孩子,我知道这么多年,老二对不起你,你委屈。”
  二太太快四十的人了,忽儿嚎啕大哭起来,“婆母,母亲……他这么多年,外头一直有人,我不是那等不容人的,我说过,我说过的,叫他领回来,我可以和她们一块伺候他,甚至我也可以做小!可是他非但不依,还变本加厉……老太太,我是猪油糊了心,我不是诚心的……”
  “没事,没事,这里有佛祖,来,我们和佛祖说说话。”
  *
  张红玉扯了一把晴秋,“走啦!”
  晴秋一步一回头,她都看傻了:“二太太她……”
  “你关心她”
  晴秋猛地摇头,她发卖焕春时,可是实打实要付诸行动呢,只是,晴秋还是觉得心里惘惘的,有一种感觉说不上来。
  “我说不好。”
  “说不好就对啦,你还太小,这宅门里的日子,且得体会,且得过呢,都是说不清的。”
  “老太太会罚她 
  晴秋一问完,恍然发现,她曾经也拿这话问过刘嬷嬷,当时刘嬷嬷是怎么回答的她在脑海中漫无目的想着……
  张红玉摇了摇头:“怎么罚呢,那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儿子和媳妇啊!”
  当时刘嬷嬷也说:“那些主子跟前的,树大根深,且有攀扯呢……”
  ……
  雪后的连州,天空蓝得像从不曾见过的海,十二岁的小丫鬟晴秋坠在师傅身后,抬头遥望了一眼,碧空无垠,一尘不染,不像脚下这地,泥泞不堪,一塌糊涂。
  “师傅,我等会儿想去送送焕春。”
  “行。”
  “还要从你那里支一点钱。”
  “你说真的”
  “真的,一两……不,二两罢,我往后再省着点花。”
  张红玉揉了揉晴秋的脑袋,没再与她确认。
  ……
  崇元十六年冬月初十,做好全副准备的三老爷穆道勋带领着随从车夫向导等一百多号人前往老虎岭冬猎;焕春销了身契出府,一干小友相送;老太太终究还是从下人房升了个小丫头过去陪伴,你猜是谁是才来没几天的小枣儿……
  而二老爷和二太太,则一个跟着三老爷去了老虎岭,冻得哆哆嗦嗦;一个每日到老太太屋里礼佛,被烟斗呛的哈欠连天。
  总之,崇元十六年的冬天,就在忙碌与无常中渐渐来临,渡过,而且很快就要立春,过年了!
第29章 连州王
  腊月年关将至, 戍北原千里冰封,人鸟绝迹,连州城里却是一派繁华热闹景象。府衙、驿馆、百业千行门庭若市,南来的丝绸商人, 北边的塌它牧民, 打西边来的弥腊游商, 还有从大陆最东端翻山越岭而来的葵乞猎户, 一齐儿在此汇聚, 然后又满载货物, 往天下而去。
  瑞昌大街上,穆家、王家两个商行们的伙计, 正比着赛的装点货物, 这边唱“浣州八十!”,那边就要嚷“邺州一百”――这是行话, 所谓“浣州”多指的是浣州来的绫罗绸缎,邺州则是邺州产的山珍香料, 一时间街上声高震天,真真假假却无人能知。
  穆敏鸿从家里出来,沿着大街一路逛, 巡察自家药铺、医馆、布店, 然后来到瑞昌街上的余庆商行――这是穆家开的第一家商行,是他爷爷一手创下, 也是家里当前最赚钱的买卖。
  “鸿哥儿!”
  伙计们一见他,立刻笑脸招呼着, 穆敏鸿也和大伙儿打了招呼, 随手解开一个麻袋,手插|进去, 带出一把桔梗。
  他虽然年纪轻,但走南闯北采货看货的经验无比老到,当下便以手掂量掂量,发沉,放进嘴里嚼了嚼,味儿先甜后苦,才点了点头,是真货。
  “您放心罢,桔梗、苁蓉都是咱们本地收上来的药材,收的都是纯正不重茬的第一道手,他们王家图便宜收二道手,竟糊弄那些不懂行的睁眼瞎。”
  穆道勋不从说人短,只管笑笑,然后叫来伙计头目,问他昨儿夜里怎么样。
  “人和货都没事,”头目赶上来,拍着胸脯道:“兄弟们夜里轮番值守,都没敢合眼的,您放心!”
  “年关将至,顽皮贼骨的人多,辛苦大伙看仓库,月底人人都给包个大红封。”
  “好嘞!”伙计们也听到了,欢呼一声,恰逢对面正喊“青州九十!”,他们便紧接着喊――“青州九百九!”
  鸿哥儿听了,笑骂道:“别跟着较劲了,青州也就只有谷子,九百九的谷子又值什么”
  大伙儿哄堂大笑,恰此时,对面王家商行的一众也是喧声震天。
  “鸿哥儿,你看!”
  原来是王家的伙计们正抬着一架崭新的招牌幌子走来,那幌子瞧着起码有丈许长,尽是大红绫做成,上书四个泥金大字――“连州王氏”,左右边上各挂着一串红灯笼,夺目鲜艳,真可谓招摇过市。
  “换幌子喽,大吉大利,见者有喜,见者有喜!”王家伙计们七手八脚换上新幌子,王老板便沿街派发红封,还有一封递到穆敏鸿跟前,他笑着拿了。
  “鸿哥儿,你看我这新幌子怎么样”王老板得意道。
  穆敏鸿抬头,连连点头:“不错,就是今天的风大了点。”
  风大
  王老板纳罕,关风什么事儿
  可等他要问时,穆家那小子已经摇头晃尾巴地走了。
  王老板便仰起头,盯着自己新做的店铺幌子出神,没什么问题呐。
  忽儿只见一阵风来,那丈许长的幌子叫风吹得卷了边,四个字只露出仨――连州王,嚯,这是要造反起义』5耐趵习迕呼喝伙计,叫赶紧往幌子下头坠两只铁秤砣。
  余庆商行伙计看了都响亮大笑,同鸿哥儿说道:“三老爷一不在家,对面就换新幌子,这不是明白着欺负您 
  穆敏鸿道:“当街做买卖,谁还管谁家的幌子有本事做得戳破天,我更道一声好!”
  街那头杏花酒楼跑堂一溜烟儿跑过来,见了鸿哥儿忙附耳说了两句话,鸿哥儿:“他都招了”
  “招了,我们昨夜里就看见他在五蕴寺那头给那些要饭的发钱,被咱家几个脚夫兄弟逮了个人赃俱获,正绑在后厨啃大萝匐(fú,萝卜)呢!”
  鸿哥儿眸光一沉,扭脸看了看王氏商行,勾勾手,对那跑堂一番交代,道:“去罢。”
  跑堂领命,又一溜儿烟跑回酒楼。
  *
  且说杏花酒楼也是穆府一项产业,或者说是三老爷穆道勋自己开的店面,因贮有各地好酒,又价格公道,颇受诸多行商客旅喜欢,常是他们歇脚打尖的上上选择。
  只是这阵子杏花酒楼发生了件奇事――每日开张,食客酒客还没到,几十个无家可归的饥民便一窝蜂挤进门来,他们撵也撵不走,打也打不得,只管要吃要喝,否则就呼天抢地,一通打砸。
  简直就是土匪,酒楼掌柜原想着告到城防那里,不过穆家经商以“仁义信”立本,就这么把他们赶出去也忒不好看相,连鸿哥儿也劝,就当是施福德了,索性让他们吃――就这样,这伙人一连大吃大嚼七八日,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呼朋引伴招来更多人,简直将小小一间酒楼门槛踏破,直骇得正经客人也不登门了。
  这阵子因临近年关,连州安抚使霍存山本身就在宵衣旰食解决城内饥民安身、吃饭等问题,他们中的许多年轻力壮吃苦耐劳的都已经接受官府安置,前往老虎岭下老虎滩开荒建房子去了。
  那么这些饥民到底是谁,鸿哥儿心里就有了猜想,都是些无赖、懒汉、或者单纯以要饭为生的花子罢了――这些人平常是轻易不肯得罪他们这些大商贾的,除非有人花大价钱收买。
  ……
  且说那跑堂一路跑回酒楼,与掌柜的耳语两句,掌柜的得了真经,忙颔首连连,让伙计、厨师等准备着了。
  然后步出前堂,此时店里一个寻常客人没有,各个都是破衣烂衫,跣足科头之辈,一面吃嚼,一面抠抓身上虱子,直看得掌柜干咽吐沫。
  这群无赖懒汉见掌柜的出来,摔摔打打道:“掌柜的,你这怎么开酒家的酒家酒家,酒呢”
  “就是,顿顿就拿这凉白水对付,你这不是糊弄人 
  “下酒菜也没有啊,天天给吃豆饭咸菜,打发要饭的呢!”
  “就是,就是!我们听说你们穆家人都是仁善之辈,行的都是‘义举’,难道就是这样的仁和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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