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的品格——裴千羽
时间:2023-12-04 14:31:33

  说着,正要去捡那匣子,李氏忙按住她的手,道:“你不用看,左不过是些用坏了的锁头,络子,糟污得很。”
  “就是那些,也要看看。”晴秋笑道:“婶子,您是做老了事的,咱们可不管收箱子――凡是匣子,箱子,那可都是在前头登记着呢!”
  这是府上盘货的规矩,凡外头大车回来,马匹入厩,车架入库,所有货箱子都在管家嬷嬷那造册登记,单独验收。
  李氏呵呵笑两声,亲昵的拉上晴秋的手,温声道:“瞧姑娘说的,我哪能不懂啊我来府上的时候还没有你呢。姑娘,咱们快着些罢,刚刚你就磨磨蹭蹭,误了我好多功夫!”
  这怎么就是我磨磨蹭蹭了刚还一口一个“你”,现在“姑娘”都叫上了。
  晴秋心里打个突,她低眉顺眼的,行动却很利落,蹲下去扒拉开满是油污的络子,一咬牙把那匣子抽出来,没想到这玩意竟挺沉,废了好大劲儿。
  “既然叫我看到了,少不得打开验验。”
  木匣子只有扣子没有锁,伸手就能打开,只看了一眼,唬得她赶紧关上,眼睛直发愣。
  那李氏脸刷地白了,她其实也没有看清,只觉得金光一闪,登时心里念佛两声。
  “婶子,这匣子你有缘故”
  这回那李氏倒开始磕巴了:“不,不,这匣子本也是不相干的……这是我们那口子自个儿在外头买的,不过是白放在这里一回。好姑娘,你可千万别想差了,给我们几个胆子,也干不出这等窝藏欺主的事啊!”
  晴秋站起来,掩上匣子,和声道:“婶子,您不至于跟我说道这些个,我更没那个意思!那现在您瞧着这该怎么着”
  “好姑娘,”李氏翻来覆去只会叫她一句姑娘似的,眼巴巴地看着晴秋:“就……就当没看见”
  晴秋吐出一口气,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开口了。
  这可跟先刚那几个烂笼头不一样,哪怕这箱子里装的是土坷垃,一文不值,光凭藏匿箱子这一个举措,就够吃瓜落的。更或者,这匣子……
  晴秋小心翼翼再一次打开这匣子,她倒要看看里头是金是银。
  “这……是石头”
  李氏也蹲下来和她一起看,拿出一块掂量掂量,是石头――这石头也挺奇怪,疙疙瘩瘩一大把,有的好像浮着一层金粉,有的红绿夹杂,但不管怎么瞧,都是石头。
  为一箱子破石头,心都要蹦出嗓子眼,李嬷嬷如今腰也不软了,气也不短了,虽然想不明白为啥自家男人把这匣子千叮咛万嘱咐地托付给自己,但到底气势回来了,对着晴秋就是一个大大的白眼。
  两人欲要再说话,外头忽然一阵寂静,原来是管家姨奶奶身边得力大丫鬟张红玉到了――
第4章 验匣子
  因张红玉是直接过来的,下人们在西库房外围了一道帷幔,管家嬷嬷又喝令车夫脚夫回避。
  张红玉进门先向管家嬷嬷问好,然后笑道:“大伙儿不必应承我,你们赶紧忙你们的。这些家伙什,凡是坏了丢了的,姨奶奶发下话来,全部重新打新的!货箱子也要赶在天擦黑前核对好,内库房现在都清理好了,擎等着入库呢。今天晚上厨房预备两副席面,送给他们爷们一副,咱们娘们单独一副,痛乐一回才好!”
  她一来,拉拉杂杂说这一车话,倒把大家伙弄的热情高涨起来。有伶俐的给她搬凳子,她也不坐,前头后头的查验。
  管事嬷嬷报了几个单子,张红玉随口即说出准确数目,可见前头爷们早有交待,众人见如此这般,越发的小心谨慎,手脚更快了些。
  那把头家的李氏此刻倒跟缩了脖的鸡似的,不声张了,扯了一把晴秋的袖子,给她使眼色。
  晴秋心里发苦,这一匣子不管是金玉也好,是破石头也罢,但凡真出了事,谁都脱不开干系的。这一位,以及那一位,可都不是好相与的。
  她踱步走到刘嬷嬷处,附耳悄声说道一番。
  刘嬷嬷当下冷了脸,暗暗啐道:“尝了甜疙瘩,倒想要个蜜罐罐,什么行市不晓得,还来这一手灯下黑!”
  她在这里骂李氏,晴秋静默,只当耳聋听不见。
  刘嬷嬷趁着众人不注意,走到李氏旁,佯装点货的样子,盘问道:“到底是哪里来的别拿自己买的那套糊弄我,我可同你说,光是藏匿货箱这一桩事,你就圆不过去!北边的大车一回府,头一件事就是卸货,人、马、货分道勘验入库,这都是老例了,你怎么这么糊涂了”
  那李氏又叫刘嬷嬷给说得心里打突,她原是听她男人叮嘱,说全然不会有人发现的,就先这么囫囵送进去,回头想法子顺出来,反正不在账上,西库房管事极松散,这事儿妥得很。
  现如今竟恨急了刘沈两个人的不依不饶,因怒而气道:“什么藏匿不藏匿,可别给我带帽子。这也就是管家的凑不够人手才叫你们查验我们,但凡往日,你们能上的什么高台盘竟裁判起我来了,一个下人房的下人头子罢了,充什么青天大老爷”
  这边牵扯不清,那边,张红玉四下里看了看,忽与管家嬷嬷道:“我倒有一样东西没找到,我们那位爷也是的,惯常的丢三落四,如今说是得了一匣子新奇玩意,跟姨奶奶赌咒发誓,说得天花乱坠一样,要他拿出来,反倒没影了。我们都说他浑说的,偏他不承认,要我来找一找。”
  管家嬷嬷笑道:“是什么样式的匣子这一屋子里,要说匣子,没有一千个,也得有八百个呢!”
  张玉红抬手比量了一下,“不是这样的大箱子,是那种小的,总之我也没真瞧见,据三爷说,是长一尺二寸,一捺宽的棘楸木匣子。”
  众人七嘴八舌帮着张红玉找匣子,如今回来的都是大货箱,且大半都已清点好了,众人纷纷开箱挪柜。
  偏偏李氏和刘嬷嬷不说话了,两人你拽我一下,我拽你一下,匣子都快扯摔地上了,见这事儿马上要堵不住,晴秋只好暗自上前,递给刘嬷嬷一个眼色。
  刘嬷嬷立即明了,跟那个糊涂鬼挣什么呢,即刻甩脱了李嬷嬷,将那匣子用力抱出来。
  晴秋不忍刘嬷嬷一人出头,因而越众而出,抖着嗓子道:“我倒是找到一个棘楸木匣子,好沉一个,差点抬不动。红玉姐姐您看一下是这个不是”
  刘嬷嬷正好抱着匣子走到人前。
  这匣子原有个扣子,现已不能咬合了,张红玉摸了摸这个扣子,打开看了一眼,见里头全是疙疙瘩瘩的石头,倏地望过来:“正是这个不错,你在哪里瞧见的”
  这话问的是刘嬷嬷,那刘嬷嬷心有顾忌,不敢直说。
  晴秋屈身,福了一福,道:“这匣子原堆在车把头的那副车架下,叫络子埋着,我瞧着不是车中物,就捡出来拿给刘嬷嬷掌眼。”
  这小丫头一再出头,倒惹张红玉多看了她几眼,因瞧着实在是面生,没开口。
  管家嬷嬷见状,在一旁道附耳:“她叫晴秋,是下人房抽过来打支应的,今天只管查验车架。”
  张红玉若有所思,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此刻库房人人屏气息声,静得针落可闻。
  忽而那李氏窜出来,冲晴秋急急骂道:“你这丫头,红口白牙的可不管乱说话!”又哭哭啼啼道:“红玉姑娘,这匣子真是我家那口子自个儿买的,就是一撂开手忘了拿出来……”
  张红玉不等她说完,抬手止住她,冷笑道:“这也忘,那也忘,你有多少事够你忘的嬷嬷也不用跟个小丫头急,后头自有你分证的时候!”
  又环顾四周,丢下一句:“你们这些做老了事的,都没一个小丫头拎得清!也罢了,先把货盘完。”
  言毕,深深看了众人一眼,有嗫喏不吱声的,有沉默不语的的,有喜上眉梢的,不一一赘言。
  *
  这一桩事发,那车把头家的李氏也霜打了似的,无限温柔无限殷勤起来,后续清点收尾事宜一概不用晴秋动手,自发地牵绳引绊,晴秋只管按对牌划册子,轻省得很。
  天擦黑,一应货物车碾才清点完毕,凡带回来的贵重物品诸如丝绸、珠宝、地毯、皮毛、珍贵药材等物全交割给张红玉以及她带来的丫头们――这是亟等着要入内库的;
  剩下的山珍野物、四方杂货等存全入西库房,这活计就用不上刘嬷嬷等招过来打支应的下人。不过为避嫌,她们还不能先走,因而只有干站着的份。
  晴秋百无聊里看着姨奶奶房里的侍女们点册交割,那些侍女个个穿红着绿,板着脸,做起事来却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自有一番气度和派头。
  张红玉是她们的头,眼瞧着核对的差不多了,朗声对众人笑道:“忙到现在,大伙儿也都累了罢,等会儿歇歇脚,可别忘了,姨奶奶还有一顿席面赏下来呢!嬷嬷,你看摆在哪里便宜”
  管家嬷嬷笑道:“姨奶奶果然事事都周到的,我们既不是主子,哪里都能安置。就摆在下人房那边的厨房罢,和东厢挨着两道墙,也便宜。”
  “只怕咱们人多,那边地方小,转圜不开,不若摆在花园子里。”
  因那匣子一事,管家嬷嬷此刻是滴水不漏,推拒道:“不妨事,如今老爷们都回来了,我们蝎蝎螫螫的,是该避讳着才是。”
  张红玉笑道:“还是嬷嬷老道,就依你安排罢。”
  安顿完毕,张红玉领着一众侍女嬷嬷走了,管家嬷嬷又交代两句,才让众仆四散而去,且果然叫李氏留下说话。
  晴秋还偷着眼想看,被刘嬷嬷狠掐了一把手臂,带走了。
  “你还看嫌没事儿是罢!”
  刘嬷嬷横她,她不怕,认乖:“您说管家嬷嬷会罚她吗”
  刘嬷嬷想了想,摇摇头道:“不过是问清楚罢了,那些主子跟前的,树大根深,且有攀扯呢。那李家的爷们可是车把头,从小就跟着太爷放羊的,及至后来发了家,跟着太爷走南闯北,如今连二老爷,三老爷都得给他一个面子呢。那李家的也是,她自己都糊涂着呢,只怕是着了道了。你今天也是运势好,是张红玉过来,她是姨奶奶那处的,做事有板有眼,还算公允,要是换做其他主子,可不许这么莽撞,咱们势单力薄,撞上哪头都不好转圜。”
  晴秋吐了一口气:“我现下心口还怦怦跳呢!”
  刘嬷嬷笑了笑,抚了抚她的头,“我知道你是怕我口拙,说不清楚。可我到底是老人家,哪怕是犯了错,他们也会卖个面子。你就说不定了,小鸡仔儿似的,铺盖一卷就把你丢出门去,到时候看你去哪儿哭去。”
  晴秋却不以为意,道:“论理就是该我说,是我值上的事。”
  刘嬷嬷看看她,两人会心一笑,都撇过这个话题不谈。
  晴秋想了想,只觉得张红玉此人绝妙非常,赞叹道:“姨奶奶做事几乎不出面,只靠张红玉,这位张姐姐手段倒是高,四处打着姨奶奶的幌子敲打下人,有时候又和散财童子似的,这金钱加大棒的法子,谁都服服帖帖的!”
  刘嬷嬷听了哭笑不得,道:“你这说的什么,你呀,回头若是能脱离了咱们下人房,伺候到主子跟前,就知道那位姨奶奶到底是不是真人不露相了。再说也不是她有钱,不过是拿着家里的钱使在家里罢了。”
  晴秋听得一知半解,孩子似的往手上哈气,搓搓手热乎热乎:“我且不操这个心呢,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轮到谁也轮不到我去伺候主子。还是想想今天吃什么席面,既在我们下人房,咱们得安置一番罢”
  “还说你不操心,这是我的活计,你也揽了去不成”
  晴秋眨眨眼。
第5章 备席面(上)
  话分两头,且说这边刘嬷嬷与晴秋回下人房不表,单说那头张红玉一路带着侍女嬷嬷到内库房交割。
  这是她们自己地界,因此自不比在外头和善,早早地放话,“一尺布都不要出错,但凡我检出来,三四辈子的老脸也不要想了,尽管打出去。”
  因而内库入库极快。
  ……
  燕双飞,恰逢今日男主人归来,笑语声声不断。
  穆道勋穆三爷是个高挑身材容长脸面的俊俏汉子,年纪三十有二,虽常年在敕蓝河一带穿貂带帽地同塌它商人周旋,身上却没甚粗犷气质,反而儒雅至极,待上待下都很和善,平时说话也和和气气的,乍看像个文士。
  梳洗过了,穆道勋穿着丝绸薄衫,躺在张书染新置换的软褥子上,手里把玩着枚核桃大的绿松石,那是他带回来想给姨娘打首饰的,被嫌老气,叫她直接当镇纸了。
  “还是家里舒坦。”
  容姐儿被老爹胡子扎了半天了,才刚哭着睡下,哄得张书染火气上头,如今听了这话,恨声笑道:“是衣裳舒坦还是褥子舒坦”
  穆三爷犹不自知,应道:“自是都舒坦。”
  张书染笑睇着他,一步一步挪到床前,道:“我且告诉你,你舒坦,不是因为簇新软和的衣裳褥子,不是招手既来的丫头婆子,是我,没有冷冰冰、板着脸地伺候你!”
  穆三爷腿一动,整个人矫健地从床上弹起,把张书染搂在怀里,“姨娘说的对,都是因为有你,我才如此这般地舒坦。”
  “松手!”
  俩人正闹着,张书染忽见外头窗上人影绰绰,当即肘了他一下,抬高了声音,问道:“红玉”
  张红玉在外头答话:“是我,就是来告诉姨奶奶一声,果然找到了一只棘揪木匣子。”
  屋里两人对视一眼,张书染正色道:“红玉进来说话。”
  穆三老爷随手捡起外衫穿上,张书染自发地给他系带子。
  “你细细说来。”
  张红玉弓着身子,垂着眼,一五一十将匣子在哪里找到,里面全是石头的事儿照实说了。
  二人听后,一阵沉默。
  张书染笑笑:“可叹可叹,那匣子原不过是个幌子,竟钓到了爷自己手里。”
  穆道勋也是唏嘘不已:“那李大是看着我长大的,这些年我也敬他是个长辈,三节两寿还常打发鸿哥儿去吃他的酒呢,给足他面子里子!”
  书染听了,随之一笑,劝解道:“要说也不是多大的事,大凡那些有年资的府邸,无不有偷懒作奸的,为这个上心岂不累死我们,若是果真过意不去,就寻个由头,打发到田庄上去。”
  “那倒是便宜了他们,此事你们就此撂开,我须得从长计议,彻查一番。”
  书染极为了解他,知道他不是这么个睚眦必报的脾气,疑道:“爷是觉得……”
  穆道勋心中已有注意,与她卖个关子:“三五日后你自知晓,我去了,今晚可有我的饭”
  张书染笑睇着他,轻轻摇头:“我这几日都和太太一起吃素斋,怕是不合爷的胃口,况且你现下要去犒劳那些下头的,我不是那等没眼力见儿的,索性减省些,没做你的饭。”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连“没做你的饭”都能说得这么小意温存,叫人无不受用。
  穆道勋唇边嗪着笑,显然没生一点儿气。
  话虽这么说,张书染却仍然亲力亲为伺候穆道勋穿上大衣,又嫌不够热似的,给他套个裘皮脖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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