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哎呀,这样好的身子,以后不知道要便宜哪个臭男人!”
“夫人,你再说,我就走了!”
“……”
危怀风不是蠢货,已然猜出那被天桑夫人盛赞的地方是何处了,心更震得像要疯一样,整个人前所未有地慌乱,往树下逃时,竟然踩断了一截枝杪。
岑雪正捂着胸口躲避天桑夫人的视线,忽听后方传来“咯吱”一声,紧跟着落下一根断裂的树枝,那动静放在僻静的池水旁,乃是十足地突兀。
天桑夫人与岑雪双双回头。
“怎么回事?”
“没……没什么事,夫人,应该是麻雀,或者是野猫从树上蹿走了。”侍女从树后走出来,茫然且紧张,左右看看,委实是没发现什么人影,然而树底下又躺着一截树枝。
天桑夫人看了两眼,不疑有他,安抚岑雪:“没事,麻雀或者野猫罢了。”
岑雪心头却怦动不止,看着那根树枝,再一望树林外的方向,想起一人,脸红耳赤。
※
当天,岑雪与天桑夫人回到别庄里时,已是暮色四合。天桑夫人在前厅里准备了晚膳,邀请岑雪与危怀风一并入席。岑雪以更衣梳妆为由,先回了一趟客院。
黄昏里,夏风徐徐吹来,夕阳铺在庭院里的葳蕤花木上,枝叶间流转起潋滟金光。岑雪走过长廊,正要拐入自己的院落,前方岔口处倏地走来一个人影,高大沉默,气息熟悉。
岑雪刹住脚步。
危怀风略愣一下后,点一点头,打算走,岑雪忽然叫住他:“等等!”
危怀风木桩似的杵在原地,脸半偏过来,声音干巴巴的:“有事?”
“是不是你?”岑雪没看他,头低着,发热的脸藏在廊柱阴影里。
危怀风心虚:“什么……是不是我?”
“躲在树上的人,偷听我与天桑夫人说话的人,是不是你?”岑雪仰头,回顾当时的情形,羞愤得脸颊涨红,胸脯也不住起伏着,愤然转过来时,胸前上下一动。
危怀风的目光鬼使神差地被这一动吸引过去,脑海里应景地想起那句“又圆又大”、“一只手都握不住”,再一想在瘴林里中毒那晚,他似乎在昏迷中扑进那里面过,整个人便中邪似的,半天没有反应。
岑雪见他目光大胆如此,难以置信,拢臂护在胸前:“你……就是你!”
危怀风被这一声娇喝震得头皮发麻,转开头后,张口结舌。
“你怎么能这样?!你不知道我们在……你、你太过分了!”岑雪羞愤欲泣,眼圈已洇开泪花,乃是极其愤怒又委屈的反应。
危怀风则是五内俱焚,平日里那样机智的人,这会儿竟木讷得半晌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不是,你先别哭啊……”
岑雪打开他伸来的手,往后一退,眼神充满戒备,凶悍又可怜。
“我发誓,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我不知道你二人在那儿……”危怀风举着手指发誓,脸也涨红起来,竭力分辨,“嫂夫人没有同我说你俩在水里玩,只是说去看一看瀑布,我真的不知道!”
“可你都看到了!”岑雪声音里带着哭腔。
“没有!”危怀风一口咬定,“你俩躲在石头后面,我什么都看不到,我若说谎,天打五雷轰!”
岑雪显然不信。
危怀风呼吸急促,语气则软下来:“小雪团,我没骗你,我从来不骗你。”
“你撒谎,你骗过我!”
“我……”
岑雪倔强地瞪着危怀风,指控的正是他先前用鸳鸯刀使诈一事,危怀风百口难辩,似也争累了,忽然转开脸:“好,行,我看到了,行吗?”
“你!”
危怀风斜来一眼:“你俩什么都没穿?”
“你才什么都没穿!”
危怀风见她这模样,像极一只奓毛的小奶猫儿,忍俊不禁:“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相信我?再说,既然不是什么都没穿,看到又怎样?你不是也看过我的?”
岑雪被反诘得一愣,想起以前撞见他沐浴的情形,羞愤:“谁看过你了?!”
“你看过。”
“我没有!”
危怀风俯身下来,语气压迫:“有。”
暮光耀眼,他忽然压下来,遮住光芒,在脸庞上投下一大片阴影,岑雪一刹那间感觉胸口凝滞,天地皆暗下来,眼前仅剩这双炙亮的眉目。
“我那会儿都没沐浴完,为出来见你,衣服是匆匆穿上的,衣领开到这儿——”危怀风伸着手指在胸膛中间一指,又往前一指,“你的脸就在这儿,眼睛正对着我的胸,你敢说你没看到?”
岑雪瞠目结舌,耳膜里全是“咚咚咚”的震动声,突然掉头离开,走入院里后,“砰”一声关上房门。
危怀风愣了一会儿,也发脾气似的往外走。
岑雪后背抵着房门,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不久后,倏地又折回来,紧跟着,房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敲响。
岑雪深吸一气,打开房门。
危怀风站在门外,头低着,挡着外面的暮色,双眼愈发深邃炙热。
“你父亲为何非要跟着庆王不可?”
危怀风开口便问,唐突而莫名,岑雪蹙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先回答我。”
“你又为何非不愿意效忠庆王?”岑雪反问。不同的立场,是他们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
“因为我爹的死与庆王有关。”
危怀风说完,岑雪恍如电击,整个彻底愣住了。
夏风吹着薄暮苍茫的小院,藏在草丛里的蝉叫声激烈得像永无休止的战争,岑雪看着眼前人,沉吟良久后,黯然道:“我明白了。”
危怀风不做声。
岑雪垂下眼睫,赶在泪水落下来前,关上房门。
危怀风下颔绷紧,盯着眼前这扇关闭的门,转开脸,望一眼西山的落日,落寞离开。
第49章 禁地 (一)
当天夜里, 角天提心吊胆地伺候着危怀风,等人从浴桶出来以后,才敢斗胆汇报。
“少爷, 差不多都打探清楚了。国相名叫‘桑乌’, 今年四十八岁, 原本是白苗一族的族长, 十年前辅佐国主夺下王位后, 便成了夜郎国的国相。坊间都说, 国相是国主的保护神, 是国主最信任器重的人,可是这几年,国相和国主常有政见不合的时候。具体来说,就是国主有意与大邺发展商贸, 想要派一大拨人去往中原考察,国相以二十多年前两国交恶为由,很不赞同。不过, 两人虽然偶尔政见不合,但私下交情仍是不错,这次国主外出, 便是嘱托国相留在宫里处理政务,朝中大小事情, 都由他一人说了算,可比做储君的王女殿下还厉害害呢。”
危怀风穿着亵衣靠在椅背上,安静听完,心情不定。国相在夜郎国里手握实权, 是早便在他意料以内的,只是没想到这权力竟然这么大, 可以在一国之君不在时当家作主,凌驾于储君之上。
“国主外出做什么去了?”
“不知道。这些年,国主隔三差五就会离开王都一段时间,有时候是去关城巡防,有时候是去民间采风,也叫微服私访。今年呢,是刚走不久,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角天解释着,憨厚一笑,“所以说,国相这几天没来见少爷,并不是存心冷落,而是真的日理万机,抽不开身。”
危怀风乜他一眼,不说什么,只问道:“舅舅与王女可有过节?”
“少爷问这个做什么?”角天怔忪。
“知道就说。”
危怀风语气不佳,角天知道后半句必然是“不知道就滚”,悻悻撇一撇嘴,老实说道:“也不算过节吧。就是早些年的时候,国主要册封王女为储君,国相不大同意,说王女毕竟是女人,立她为储君,不如改立国主的外甥。国主就说,难道我不是女人?我既然可以做一国之主,仰曼莎自然可以做一国储君。国相没话说,只能答应。这些年呢,王女在国主的栽培下,能文能武,屡次立功,越来越受到国人的爱戴,国相对她的态度也有所转变,两人的关系虽然谈不上密切,但也没有红过脸。”
危怀风若有所思,交代道:“你这两日接着查,若有新的消息,即刻向我汇报。”
角天有心想问为什么要查国相一家,抬眼看见危怀风那一脸阴郁神色,想起他今日一系列反常的行为,到底是把话吞了回去,点头道:“是!”
半个时辰后,金鳞从外面回来,不及休息,便开始向危怀风汇报与禁地相关的情报。
危怀风这才得知,原来月亮山里的禁地居然是夜郎王族的陵墓,仰曼莎口中的蛊王,并非是什么盘踞在山谷里专门吃人的毒蠹,而是王族的守墓者。
念及此,危怀风眼神微动:“所以说,凡是夜郎王族,皆能自由出入禁地?”
“是。夜郎没有固定的祭祀日,若是王族后人怀念祖先,想要祭奠,可自行前往山谷里为先人扫墓。蛊王认主,是不会攻击他们的。”
“若进去的不是王族呢?”
“蛊王会认为他们是入侵者,发起攻击,中招者必死无疑。”
“确定?”危怀风想起在树上偷听到的信息,半信半疑。
金鳞认真道:“确定。八年前,有一批南越人误入山谷,国主率人找到时,看见的全是被蛊王吃剩的残骸。三十多个人,没有一个人从蛊王那里活了下来。”
“南越人?”危怀风越发惊奇,“南越人去过山谷?”
金鳞点头,道:“据说,他们原是被关押在王都里的战俘,八年前,国主下令扩建月亮山里的行宫,调用了一大批战俘入山,那三十多名南越人便在其中。行宫扩建规模较大,工期长达一年,被调用的战俘共有两百人,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陆续有人失踪。管事原以为是戒守不严,导致有人逃脱,严查后发现,失踪的战俘全是南越人,自知不妙,便将此事上报了国主。不久以后,国主亲自率人搜查,走入山谷禁地,发现了那三十多人的残骸。”
“三十多人,陆续失踪,最后全部丧命于禁地……”危怀风满腹疑窦,“他们争先恐后闯入禁地里做什么?”
“有人说,是因为知道月亮山里戒备森严,他们恐惧被抓以后遭以极刑,所以想侥幸逃入山谷里躲一躲。”
“他们不知道那里是禁地?里面有生吞人肉的蛊王?”
“这就不得而知了。”
危怀风沉吟不语,按照岑雪先前的说法,当年涉及南越贵族劫走军饷一案的人都已不在人世,除开他们以外,不会再有第三方知晓月亮山里藏有宝藏。可是八年前,偏偏又有三十多个南越人冒着必死的风险前后潜入禁地,如果不是为寻宝,还能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他们的行为?
莫非,除鸳鸯刀以外,那名南越贵族还把藏宝信息留在了别处?
另外,月亮山禁地里既然养着蛊王,非夜郎王族不能入内,当年那南越贵族又是如何把一大批军饷藏入其中的?
危怀风越想越发觉这件事里疑窦重重,不像是先前推测的那么简单,看来,他必须要尽快去一趟禁地,亲自解一解这个谜团了。
※
危怀风来找云桑的时候,后者正坐在木桩桌前,捧着脸看徐正则抚摸一条拇指粗的小青蛇。青蛇活泼,爬行于徐正则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指间,不时昂起头来,朝男人吐出猩红的蛇信子。
云桑微微歪头,期待地道:“可爱吗?”
“可爱。”
徐正则面无表情,声音里压着忍耐与不适。云桑眨巴眼睛,从身旁竹篓里捞出一条更粗长的青蛇,脆生生道:“那你再玩玩它,它是小青萝的大姐,可有趣了!”
徐正则看一眼那条手腕粗的青蛇,蹙眉抿唇。
“不玩吗?”云桑摸摸小青萝大姐的头。
徐正则放下小青萝,往前摊开手,接住爬过来的小青萝大姐,脸色清冷而灰败,很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况味。
云桑憋着笑:“你不怕啦?”
“怕。”
“那你不跑?”
“我若跑,你会生气。你若生气,我便需要再来哄你。”
云桑噘嘴,有些气恼的样子,可看着徐正则一本正经的模样,又发不出脾气来。那天两人在禁地前发生争执后,她气不过,丢下徐正则策马走了,事后怕他闯入禁地里被蛊王吃掉,又匆匆折回来寻人,谁知道碰上的是天桑派来的护卫。
听说徐正则竟然没事人一样地跟着危怀风离开了,她心里更气,一不做二不休跑回别庄,打算再也不理这个中原男人。当天夜里,这个男人来哄她,她狠心让他吃了闭门羹。次日,这个男人又来了,板着一张脸,说着一些服软的话,看起来像是很不走心的样子,可她鬼使神差就吃这一套,听了没两句,心便开始软了。
微风拂面,云桑趴在木桩桌上,微仰着脸庞。斑驳阳光下,男人容色俊美昳丽,气质卓绝,宛如一块仙气缭绕的美玉。云桑深情凝视着,忽然唤道:“徐郎。”
“嗯?”
“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呀?”
“……嗯。”
“我也越来越喜欢你啦。”
云桑笑起来,杏眼弯弯,底下桃腮微鼓,染开薄红。徐正则移开视线,不动声色道:“我那些朋友就要到王都了,你若有空,能否与我一块去接人?”
“可以呀。”
云桑爽快答应,他们的婚期是这个月底,不剩几日了,徐正则先前提过想请一些关系亲密的汉族亲友来参加婚宴,云桑不疑有他,一口应下。
“对了,我还没有问你,你的家在中原何处?”云桑忽然想起这一茬。
“徐家祖籍姑苏,我在盛京城里长大,现在暂居江州。”
“姑苏,盛京,江州……”云桑琢磨着这些陌生的地名,认真问,“你最喜欢哪个地方?”
徐正则眼波微动,说道:“姑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