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的移动,手中的细粉就这么七弯八拐的被撒了下去,就在最后一点细粉洒落完毕,忽然,他感觉有些不妙。
“啪嗒”的雨声中夹杂着几息粗重的呼吸,似乎那呼吸声正越发的明晰,不对,有危险正在靠近!一股大力携着破空之声朝着后背砸过来。
拓跋纮一个利落的鹞子翻身侧身堪堪避开,抬头一看,一头野熊龇牙咧嘴抓在前方的树杈之上,树杈摇晃着,因得嘴角受伤,野熊牙齿断了几颗,口涎并着鲜血汨汨流下,却并不影响它的凶猛,幽绿的瞳孔森森的盯着对面的人影。
果然是方才那只野熊追了过来,月影早在方才的搏斗中不知被扔去了何处,此时他唯一的依仗只有别在腰间的匕首,匕首只能近身搏斗才有优势,但靠近庞大的野熊,那也几乎就等于找死。
这人的眼神跟它曾经搏斗的头狼一般凶狠,方才的刀光还让它心有余悸,野熊不敢贸然靠近,一人一熊就这么对峙着。
拓跋纮观察了一下四周,他的伤口还在流血,阿史那浑跟邱穆陵河留守行宫短时间根本赶不过来,如果拖下去,生还的机会将更加渺茫。
必须速战速决,把心一横,他朝着野熊所在的大树奔去。
看敌人动了,野熊可不会给他机会,一个纵身便带着巨大的威压扑了过来,可他临时转了个方向,人没扑着只能落在另一枝树干上,可惜这支树干没那么大,“咔嚓”一声应声而断。
没想到这人个头不小还这么灵活,好几次扑了空,野熊怒了,低吼一声拍了几棵断树过去,拓跋纮顺势当胸受了这一撞,直直往一旁倒,野熊见状立马扑了上去,可惜位置太巧刚好被那几根断枝卡住,甚至有尖锐的断树扎进了眼睛,它低吼着想要推开这些障碍物,可惜眼睛受了伤,怎么也不得解。
拓跋纮趁机扑上了它宽阔的后背,只见明光一闪,锋利的匕首狠狠扎进了野熊的颈动脉。
“嗷——”
拓跋纮被一个猛力甩开砸了出去,野熊惨嚎出声,痛得跳了起来,不停横冲直撞着,可惜四周都是它之前拧断的尖锐树刀,越撞越鲜血淋漓,越鲜血淋漓越是疯狂。
拓跋纮本就受了伤,这一砸更是让他几乎去了半条命,但他不敢松懈,随时准备最后一搏,好在他最终抗住了,那野熊动作缓了下来,最后失血过多,“轰”的一声倒了下去。
他按着腰间的伤口缓缓站了起来,转身踉跄往山林外走去。
*
夏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秋雨就不同了,这一下就连绵着仿佛没有尽头。
这些天来,这雨是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山上林木茂盛,石径上青苔横生,泥泞遍布,好在不用再去法堂做早晚课,住持也准了菩提斋单独生火,不然绛珠跟青芜真的会欲哭无泪。
但即使是这样,还是有些受不住,一连着在屋子里待了六七日,两人都快闲出芽了,倒是常嬷嬷跟阮阮待得住,一个拿着针线缝缝补补,一个百无聊赖默默抄着佛经。
恰逢临近傍晚,看雨丝又渐渐密了起来,青芜赶紧多点了盏油灯,提醒道:“姑娘,您上次染了风寒这还没好断根呢,要不咱们歇会儿?万一病情反复就不好了。”
前几日阮阮跟太子出了去淋了雨,回来之后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整个人也有些怏怏的,一直这两日才好了些,又一直抄着佛经,她有些担心。
绛珠磨墨的手一顿,也跟着看了过去,意有所指地附和,“是呢,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阮阮看了眼绛珠,知道她有话要讲,于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佛经搁在了案头上,“也行,小厨房有水么?嬷嬷跟青芜你们去打些过来,绛珠留下伺候我沐浴。”
正巧连着下了这几日的雨,佛经都快发霉了,她总觉得身上也沾上了味儿。
常嬷嬷跟青芜两人动作麻利,很快就将一切准备就绪,内室里一时间只剩下了她俩。
阮阮这些日子当真跟在认真祈福一般,日日抄着佛经,绛珠已经憋了许久,眼见着没了外人,她迫不及待质问:“姑娘,难道您就打算这么一直躲在这里抄佛经?”
自上次整治昙予之后,她对阮阮有些刮目相看了,说话也恭敬客气了许多。
“不然呢?”阮阮掸了掸佛经上的灰尘,反问道,“你觉得我该做什么?回宫么?可我又能做什么呢?”
“寺庙清修祈福名头好听,到底日子辛苦,待了这段日子估计您也有切身的体会了,宫里再不济都比这儿好,”绛珠一边分析一边打量着她的神色,“听说秋狩是北魏一大盛事,我得到消息说这次秋狩的地点很可能就是在南山围场,伽蓝寺距离行宫不远,我想着这机会或许可以一试,若是错过这次等下个机会就不知是何时了。”
阮阮双眸怔怔看着她,没有理会她的话,约莫过了半晌,她冷不丁问道:“绛珠,你明明是唐宫里的女官,为什么跟着我来北魏?”
没想到她话题变得这么快,绛珠一时有些怔愣,“为什么?”
问完她似才反应过来,垂首继续,“没有为什么,上面这样安排,奴婢便只有照做。”
阮阮才不信,知己知彼才能看有没有可趁之机,好不容易话匣子开到了这里,她才不愿意放过机会,试探着问道:“他们拿父母家人的性命威胁于你?还是你跟我一样也中了蛊毒?”
绛珠摇头,“娘娘说笑了,都不是,那蛊毒十分珍贵,怎么可能用在奴婢这种没甚用处的人身上。”
“那是为何?你没把柄,却总是时时提醒我让我不要忘了任务,为什么?我去到魏帝身边对你有什么好处?”她追问道。
绛珠移开目光,“娘娘,北魏这些年没少欺负我们,作为一个南唐人,日日念着南唐有什么奇怪么?两国虽有盟约,却摇摇欲坠,您能留在魏帝身边加以提点,南唐可多休养两年,百姓也可多过几年安生日子。”
“只是如此?”
“当然,”绛珠抿唇,“娘娘,您不用再试探,奴婢对南唐的忠心毋庸置疑。”
眼见着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阮阮决定放弃,她并不是一个可以拉拢的伙伴,至少现在不是,“好吧,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的听说是准确的,下个月魏帝会亲临南山行宫,我有办法让他一定过来伽蓝寺。”
她葱指点了点案头堆砌如山的佛经,“至于能不能回宫,到时候还要再看。”
“只要能过来就大大增加了成功的机会,”绛珠看了一眼案前,即使身为女子,她也不得不承认阮阮的美貌,很难想象这样的女子若是当真想要蛊惑谁,会不成功。
就怕并非真心,她有心提醒道:“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您一定要把握住争取早日回宫,这样下次的解药才会有着落。”
阮阮眼睫轻抬,看了她一眼,“那真的是解药吗?”
绛珠有些心虚,“怎......怎么这么说?”
阮阮低垂了眉眼,语气里带了丝显而易见的落寞,“若真是解药,就该解了我身上的蛊毒,这样一次次的,何时是个休?若哪天我完不成你们的任务了,是不是就说明我的死期到了?”
绛珠安慰道:“不会的,只要您去到魏帝或者太子身边,就是有用之人,就不会被放弃,而且这蛊毒在您身体里,只要按时服药,一点影响没有,甚至是有好处,让您体带异香肤若凝脂不说,还可身轻如燕做掌中之舞,这是多少女子求也求不来的呢。”
她倒确实“忠心”,这话也不知道是给谁洗脑,阮阮笑笑没有接话。
或许这世上多的是贪心美貌想要被众星捧月之人,但她很明显不是,她原本就很美,要这劳什子蛊毒?而且比起这些,她更想要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看暂时从她嘴里也掏不出什么了,于是阮阮便转身回了寝间内室,只是看着绛珠毕竟心里有些不舒服,索性让她候在外间。
绛珠明白她是有心结,也不勉强,只识趣应下。
昏黄的灯光穿透灯罩,匀匀洒在珠帘地砖之上,青丝曳下,衣衫尽褪,修长窈窕的姣好身影自绢纱屏风一晃而过。
浴桶里的水温刚刚好,阮阮提脚迈入其中,正准备好生洗洗这满身的霉味儿,却忽然听得珠帘碰撞之声。
还有什么事情?她回过身,“绛珠,你......”
话未说完,眼前一黑,浓烈的血腥味儿扑了过来,樱唇被一只温热的大掌给紧紧捂了住,而脖根处,凉凉抵着一把带血的匕首。
“别叫。”他低声威胁道。
阮阮瞳孔倏地放大,这声音......是拓跋纮?
第15章
◎你算得我哪门子庶母?◎
看她冷静下来,确定她不会乱喊之后,拓跋纮才缓缓松开了覆在她唇边的那只手,温热柔软的唇瓣离开掌心那一刻,他有些流连般拿指腹贴擦而过,带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阮阮尽量让整个身子都缩在水中,余光往一旁瞟着,想要确定这人到底是不是拓跋纮,正琢磨着说辞准备套话,冷不丁外间响起了敲门声。
“娘娘,可有什么事?”是绛珠的声音,她就在门外,应该是听得内室有动静,这才上来敲门。
粗粝的大掌顷刻滑至了颈项间,纤细的脖颈似一枝脆弱的花茎,一个不慎就可能会被折断。
阮阮整个人都重新紧张起来,她咽了咽口津,尽量让自己语调听起来镇定,“没......没事,稍微滑了一下。”
脖间的禁锢似乎松了些,他并没打算杀她,只来回摩挲着,倒像是有事商量一般。
想通了这一点,阮阮略略舒了口气,朝着门外吩咐道:“你先下去吧,有事我会唤你。”
“是。”绛珠也没多想,以为阮阮因得方才的不愉快不想看见她,只犹豫了一瞬,便退了出去。
耳听着脚步声渐悄,阮阮心思一转,试探着问道:“四殿下,是你么?”
原本也没打算隐藏身份,甚至她能这么快将他认出来,拓跋纮的内心里竟然升起了一股隐秘的愉悦,他收回手,顺势将面罩摘了下来,双手撑在浴桶边上俯视着她。
“没错,是我。”
没了桎梏,阮阮回头,果然看到了那张熟悉的俊脸。
只是今日的他看起来有些狼狈,发辫有些松散,发丝几许凌乱,左侧脸颊与眉骨处有面积不小的擦伤,穿着一袭黑色劲装撑在浴桶弦上,尽管看着仍旧威压不减,但她猜测他可能受伤了,因为她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儿。
她的秀眉微微蹙了起来,试探着问道:“你受伤了?为何来这里?有人在追你?”
伤口失血过多,还中了瘴气,人有些晕眩,他不知道为何就到了此处,但想来也确实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了,拓跋纮捏了捏眉心,并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我要在这儿待几日,你必须为我保密,等伤一好我就离开。”
?
阮阮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不可思议,仰首质问道:“这儿是指我的寝间吗?”
因得这个动作,胸前水波荡漾了起来,露出来白腻的肌肤上泛着一层醉人的绯色,也不知是在温水中泡久了,还是因为羞恼,又或者二者兼是。
拓跋纮的目光倏地变得深邃了起来,她也反应了过来,脸涨得通红立马往水中缩了缩。
乌发如云,偶有绒发垂落,贴着完美的颈部线条,单薄若削的肩膀像一只翩跹的蝶,让人忍不住去想那水波之下该是何种风景。
本能的觉得危险,拓跋立马纮警觉的移开了目光,捂着伤口侧身背对着她,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阮阮被他理直气壮的厚颜无耻给震惊了,“四殿下,不管怎么说我也......很有可能成为你的庶母,你觉得你这样真的好吗?”
不说这还好,一说这,拓跋纮讥笑出声,“你算得我哪门子庶母?有金策玉印还是圣旨封号?”
被这一问,阮阮脸涨得通红,她原本也只是想提醒他她们身份有别,却没想到反被戳了痛脚。
感觉到身后呼吸都停了一瞬,他越发恶劣地扯了扯嘴角,捏着她的下巴迫她靠近了,“你想算那就姑且算吧,不过儿子受了伤,母亲照顾一下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因得离得太近,他灼,热的气息喷涌在面颊之上,阮阮觉得有一口老血哽在心头,差点没被憋死,忍不住想要反驳两句,一张口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些片段。
不对劲,拓跋纮杀人眼睛都不带眨的,对她也从来没手软过,什么时候愿意跟她斗嘴皮子耍威风了?这根本就不符合他的逻辑。
那他是为什么?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确实伤得很重!需要她的帮忙!
这个认知让阮阮有些激动,也不计较他的嘲讽了,一边伸手努力去够一旁木施上挂的衣裳,一边挣脱他试探道:“你的伤很严重吧?要我帮忙?我有什么好处?”
就在她的手刚刚抓到衣裳想要往下扯的时候,手腕倏地被人给捉了住,眼睁睁看着衣裳就这么自指尖落了下去。
“你猜得不错,我是伤得很重,”拓跋纮顺势捏住了她的皓腕,语调像是淬了毒的冰,森寒得骇人,“但是在我死之前拖一个垫背的还是不费力的,你想试试?”
“你放开我!放开我!”阮阮低声叱着挣扎着,想趁机摆脱他的钳制,可惜无论她怎么用力,眼前之人都岿然不动。
挣扎中温热的水珠溅了出来,落在她的脸上身上,偏她也不敢大声叫喊出来,若是招来绛珠,发现她若对他见死不救,那之前撒的谎必然会被拆穿,而且她也不想被任何人看见她的这副样子!
只听“哗啦”一声,拓跋纮一把将人给捞了出来,阮阮大惊失色,为了不走光尽量佝偻着身子扒拉住他往他身上贴,急急道:“我答应你!答应你!”
脖子被她像个八爪鱼一般抱了住,拓跋纮单手拖着玉臀,轻嗤出声,“早说这话不就行了?何必浪费彼此的气力?”
目光自两人中间扫过,他意味深长地又补充了一句,“春风坊的头牌姑娘,也不过如此。”
阮阮又羞又气,如水般的眸子恨恨瞪着他,若是眼神能杀人,拓跋纮已经死了千万遍。
被明目张胆的讨论身体,这是她最深的耻辱,也是最介意的事情,他就这么轻飘飘的说出来,她不想在这个时候示弱,张嘴就咬向了他的咽喉最为脆弱之处。
喉结痛感轻微,只觉得冰凉与温热交替,濡湿中带着一些酥酥麻麻的情绪,浑身的血液都往一处汇聚,翻腾叫嚣不受控制的感觉让拓跋纮整个人都躁动起来。
两人之间,就隔了一层薄薄的夜行衣,身体的变化又岂能逃过彼此,他倏地往后退了一下隔开了彼此,阮阮仰首,眼神含着戏谑扫过下方,故作轻快地嘲讽,“尊贵的皇子殿下,亦不过如此。”
伤口的血又渗了出来,他现在确实需要她真心实意的帮忙,至于其他......
秋后算账也不迟。
拓跋纮松开了她,“你之前设计昙予,她的尸身可还在地藏殿里点着天灯,不管如何算我帮了你,这次你回报于我,咱们之间的旧账一笔勾销,我不会拆穿你的身份,往后也不会再找你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