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住自己的眉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五年前,母后就曾指派了两个宫女来伺候他侍寝。
那两个衣不蔽体的女人他都没看一眼就叫人打发了出去。
父皇说成大事者不应拘泥于小节,也不应沉溺于美色。
他那时铭记于心,并不曾在女子身上留心片刻。
从前,他只觉以色侍人的女子只会令他觉得恶心。
没想到,今时今地,玉桃只贴了过来,就让他乱了心智。
裴宁虽知道,他失忆做傻子的时候,与玉桃晚上也是这般相拥而眠的。
可傻子能做得,他不能。
傻子不懂情爱,喜欢了就抱抱亲亲,也不知往下该如何做。
但他年少时,贴身伺候的太监就已教他看过了那些小册子,为的是日后为皇家开枝散叶。
正因为他懂,他更碰不得玉桃。
玉桃现在还是女儿身,若因为他的一时冲动而怀上孩子,大齐朝中上下只会指责她狐媚惑主,只会唾弃她着急上位不知羞耻。
裴宁抑制住内心的冲动,将玉桃身上的被子又压紧实了些,一根发丝最好都不要露出来。
见玉桃还噘着她透亮的嘴,裴宁滚动着喉咙,火速翻过身去,背对着玉桃道:“那便不再咬你了!”
玉桃愣了几秒,明明刚才还热情似火,怎么突然就背过身去不再看她了?难不成因那句“咬我“就跟她生了气?
玉桃伸出手划上裴宁的背,身体也跟着贴了过去:“宁郎,我错了,我让你咬还不行吗。”
从前宁郎也会搂着她睡觉,今日怎么就像是故意躲着她一般,玉桃咬住下嘴唇,故意用手隔着中衣戳宁郎的背部。
玉桃猜测,许是宁郎提到刚才要上京去看他家人的事,玉桃自知她这样的出身好像是比带着护卫的宁郎家差了点。但没关系,她有桃花阁,她会赚很多很多的银子,让所有人都看得起她。
贴在身上呼出的气体一下又一下散在裴宁脖子处,痒痒的。
裴宁的身体再次紧绷起来,因为难受甚至微微弓起了身子。
她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娘子,明明就是个妖精!
做傻子时,他不知道自己身体发生了变化,只以为自己是发烧了。可此刻他无比清醒,知道自己身体出现了怎样的变化。
背后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玉桃,就像是即将引爆炸弹的烟火,越不懂却越要靠近他。
可他却不能。
裴宁只得隐忍着,低声道:“没有怪你,只是我的身体有些发热。”
没办法,只能用之前傻子用过的理由。
身后刚才还贴着他的热源突然散去,一瞬间,裴宁瞬间觉得心里还有点空落落的。
不过一会,那只小手又贴了过来,一只手背覆在他额头处,另一只覆在玉桃自己的额上:“好像是比我的热一点。”
“宁郎,你不要睡那么外,天冷,不要着凉了。”
那双手攀上裴宁的胳膊,将他往自己方向拉了拉。
裴宁偏过身子,看到黑夜里玉桃那明亮的双眸,隐约还能瞧见唇边的酒窝。
裴宁暗自叹息,他做太子时,除了父皇和母后,谁都不曾让他上过心。
可在这说寒酸也不为过的桃花阁,面对这小女子,他却拿对方什么办法都没有。
裴宁往里挪了挪身子,玉桃并未再靠上来,不过她伸出一只手,握住了裴宁的手。
“别动,万一夜里你发热了,我便能感觉到。”
夜色里,玉桃声音清澈,不掺杂一丝情.欲,倒让裴宁刚才浮躁的心一点点平复下来。
裴宁身体随着心一起静下来的时候,身旁的玉桃已隐约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他静静侧过脸去看着玉桃的睡颜,无奈又宠溺地笑。
明明是玉桃说握住他的手即使夜里热起来也能感觉到,这倒好,她睡得比谁都快。
今日的夜色格外亮,玉桃的睡颜安静而娇俏。
裴宁伸出另一只手,将玉桃额前的头发拨到一旁去,又细心将隆起透风的被子为她掖好。
明日是该让吕定尽快找个教琴棋书画的师傅了。
他已不想再等,也怕自己等不了那么久。
他只想让眼前这个女子,尽快只属于他一人。
名正言顺的。
翌日清早,在鸡鸣响过第一声后,玉桃就起了床。
她心里装着事,虽然近几日不用营业,也不必如此一大早就上市场去买菜,玉桃还是早早换好衣服出了门。
玉桃揣着银子,街上行人还不多,倒是商贩们都已经冒了头。
算算日子,还有小半个月便是宁郎和小雪的生辰了,赶着今天出来,一是需要找木匠定几套桌椅,再去给宁郎和小雪准备生辰礼物。
如今一天比一天冷,玉桃拢了拢脖子上一圈毛茸茸的围巾,将两只小耳朵埋在里面。
玉桃踏过一地寒风,心里却不觉得冷。
今年是给宁郎过的第一个生日,又和小雪是同一天,双喜临门,是得热闹热闹。
裴宁摸向床一侧,手上落了空,床面已有些发凉,看来玉桃走了有一阵。
他撑起半个身子来,窗户外这才闪过一个人影。
“殿下,您醒了吗?”
吕定不知在外面侯了多久,见着裴宁坐起这才靠近,小声询问着。
“嗯,进来吧。”裴宁瞥了一眼关好的门。
吕定掀起窗户,一眨眼的工夫就翻了进来。
见裴宁还坐在床上,里面只穿一件白色中衣,单膝跪地道:“殿下,我为您更衣。”
“不必,孤在外无需人伺候。”裴宁摆摆手站起身来,低头捋了捋自己的衣衫。
吕定没敢抬头,紧攥的拳头却出卖了他此刻的想法。
从前的太子殿下,从起居穿衣到洗漱吃饭,什么时候不是被五六个宫人围着伺候。
如今的殿下不仅凡事亲力亲为,还会主动帮裴娘子做事,若是他将这事告诉吕辛,他定以为自己是吃多了酒说胡话呢!
不过是一个乡野丫头,竟有如此魅力,将从前那些高门贵女都不敢想的事,如今都一一实现。
现在看来,太子殿下确实比之前有人情味了许多。
“你起来吧。”裴宁换好衣服甚至还将被子叠好后,这才让吕定起身。
“喏。”吕定站起身来,但头还是低着。
裴宁坐到桌前,给自己斟了一壶茶:“有件事孤要你尽快去做。”
“请殿下吩咐。”
“去找一位教琴棋书画的老师,这件事马虎不得,要快。”
吕定猛地抬起头,他隐约能察觉到太子殿下这番行为的含义,可他打心眼里不敢相信,还是犹豫着问了出来:“殿下您的意思是……”
“孤要带玉桃回宫。”
第44章
◎殿下一定是疯了!◎
殿下一定是疯了!
这句话吕定可不敢说。
他再次扑通跪到地上,为自己捏了把汗,却还是硬着头皮磕了一头,道:“殿下,三思啊!”
没想到一向言听计从的吕定此刻竟有忤逆他的意思,裴宁微眯双眼,抿起嘴盯着跪在他面前的男人。
“三思?”裴宁哼冷,寒声道,“你告诉孤,孤要思什么?”
吕定冷汗簌簌从后背部落下。
面前的太子殿下如在东宫时一样,冷漠,不近人情,大家生怕说错一句话就会被罚。
是他这两日看着太子殿下脾气过于好,而忘了从前。
这才是真正的太子殿下。
可正是由于这两日的太子殿下过于放松,吕定才不得不冒着被责罚的风险提醒他:“裴娘子她的身份实在过于低微,圣上不会允许……”
“孤知道。”裴宁冷声打断了他的话,“所以孤才要给她找个养父母。”
裴宁把玩着手里的茶杯,过了片刻才又将头移项吕定:“威远将军是孤的老师,而你与吕辛兄弟俩自幼便入宫陪孤,你们家孤是最放心的。”
裴宁冷冽的声音一声一声打在吕定心上,他跪在地上,不用太子殿下说后半句,他已知要说什么,而吕定只能用手死死贴住地面,不敢言语。
“孤记得,威远将军的夫人曾偶尔说过,家里都是男人实在是过于闹腾,还想养个女儿。”
吕定再次磕头:“只是属下娘亲的玩笑话,殿下不必当真……”
“孤可以让它成真,你们若多一个妹妹,想必威远将军及夫人也会高兴。”
说实话,吕定不讨厌裴娘子,而且相反,裴娘子救了太子殿下,就是他的恩人,让他怎么报答她都是不为过的,更何况让他多个义妹又何妨。
太子殿下喜欢裴娘子,他也会如对待主子一样对待裴娘子。
可那不该是太子妃的身份。
太子妃未来便是要做皇后的人,为殿下撑起整个后宫,母仪天下。
而她的母家,也该是声名显赫,在朝堂之上有威望,为殿下鞍前马后稳定江山的人。
这些就凭裴娘子,她根本做不到。
若太子殿下只是收了裴娘子做侍妾,做侧妃,他都无可置喙,可偏偏是那太子妃!
皇后娘娘已经不满太子殿下许久,若是殿下再执意如此,只怕会和圣上、皇后娘娘都离心。
“殿下!”吕定再次磕头,抬起头来时额头上已红了一片。
裴宁垂着头,睫毛不经意抖动了一下。
捏着茶杯的手放回到桌面上,良久,裴宁才再次开口:“吕定,你跟着孤多少年了。”
“回殿下,已经十六年了。”
“是啊,都十六年了……”冷若冰霜的眸中划开一抹暖意,“那你可曾见孤真正开心过?”
吕定心中一窒。
吕定今年刚行过冠礼,太子比他小一岁。
皇子虽是人人艳羡的龙子,可生活在宫里,总不都是快乐的。
那时宫里只有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的嫡长子,以及二公主和三公主。
因着为殿下做太保的父亲,四岁的吕定便被选定作为太子殿下的伴读及贴身护卫一起进了宫,恰逢皇后娘娘刚诞下四皇子,也是从那日起,殿下的笑容就一天比一天少。
脸上也一天比一天严肃,再没有人能摸透太子殿下到底在想什么。
现在想来,这还是吕定认识太子殿下十六年来,第一次听殿下说,他想要什么。
吕定仿佛能看到太子殿下若是真带了裴娘子回宫,将会掀起多大的风雨,首当其冲的,便是一直觊觎储君之位的四皇子。
他也只是为了太子殿下好,殿下在宫中已经如履薄冰,虎视眈眈不怀好意的人已经够多了,唯有储君的位置才能保得殿下平安。
吕定心一狠,握紧拳头,绷直了身体并未言语。
裴宁看着吕定倔强的姿态,真想狠狠踢他一脚。
吕定跟着他十六年,他何尝不知道吕辛心里在想什么。
他以为他想要的是那万人敬仰的皇权,可若是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得不到,要拿至高无上的权利还有何用?
裴宁暗自叹息,心里仿佛较着劲一般,不再看吕定。
你不是跪在地上逼孤吗,那就跪着好了,正好脑袋控一控,想一想你是否真的知道孤最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玉桃在宋嫂子店门口静等了一会,见开了门,忙迈了进去。
宋嫂子笑脸相迎:“小裴掌柜,今日可早。”
眼神又往玉桃身后瞄了几眼,见没有人跟着,这才将眼神收回,笑道:“今日怎么没舍得将你那谪仙般的赘婿带出来。”
玉桃也跟着笑:“今日的事得瞒着宁郎。”
听了玉桃的话,宋嫂子不仅又好奇地瞧了眼玉桃,这才拉着她一节胳膊引到各色布料前,拿着一节竹木棍指着其中一些布料,介绍着。
玉桃一手扶上宋嫂子的胳膊,听了一小会儿才打断她,问道:“店里可有斗篷?”
宋嫂子停下手里的动作,偏过头问道:“给那赘婿的?”
玉桃羞赧地点点头:“如今天冷了,他又要过生辰,想送他一件御寒用的斗篷。”
宋嫂子笑道:“怪不得要被人家过来,如今小裴掌柜也是知道疼人的了。”
见着玉桃脸色愈发的红润,宋嫂子也不再继续打趣,问道:“何时需要?”
“半月后。”
“哟,那先做可是来不及了,不过店里有件现成的,之前做来给那些太太们看样子的,你若是不建议,我可以便宜些卖你。”
宋嫂子用那竹木棍指向墙壁上方挂着的一件斗篷。
玉桃顺着视线抬眼瞧去,是一件藏蓝色的斗篷,帽檐处一圈白色的绒毛。
“是用羊毛制的,帽领一圈用的是兔毛。不贵还暖和,正适合你家那赘婿。”
说罢,宋嫂子垫脚就拿了下来递给玉桃:“你摸摸,天就算再能也能御寒!”
玉桃伸手摸去,皮毛又软和又厚实,她贴到脸边感受了一下,果然暖和。
“那就它吧。”玉桃喜欢这个颜色,穿在宁郎身上一定好看。
玉桃还选了件藕荷色的比甲作为小雪的生辰礼物,这颜色一定极衬她的肤色,想来她也会喜欢。
作别宋嫂子后,玉桃不忙着回桃花阁,拐了个弯又去了市场。
这会天已经大亮,除了卖菜的商贩,一些卖字画的落魄书生也都纷纷出来支摊子了。
小部分是家道中落出来变卖些家里曾经收藏的真迹,还有些不得志的书生,许是家里穷再供不起读书,再不济也是考科举屡不中的学子。
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有些落魄的书生年纪已经很大,却清高的总看不起这,看不起那,不屑于做其他行当“玷污”自己读书人的身份,从而落魄至际。
玉桃却觉得,她能有一技之长,没什么理想抱负,不愁吃不愁穿,这辈子过的就很满足。
玉桃走了几个摊位,这才站到一个年轻书生的面前。
其他摊位上,那些书生为了口饭吃,就算碍着面子也使劲拉着客,唯有这位书生,一直低着头,摊位前冷冷清清。
不过他的字写的极漂亮,玉桃正是被这一手好字吸引,欣赏了半天,觉得唯有宁郎能与他相较。
那书生低着头,捧着本书看得忘我,玉桃在摊位前站了好一会都不曾抬起头。
玉桃垫着脚见他看得认真,还是出声打断了他:“公子。”
书生这才抬起头来,倒扣下书,站起来虚鞠一躬:“小生姓梁,请问娘子何事。”
玉桃从衣袖口掏出一幅她之前画的肖像画,放到桌子上展开:“梁公子,请问可否在这肖像画上帮我写几个字,再帮我裱起来?”
梁书生看着眼前的画,笔法稚嫩,实在不能称之为“肖像画”,不过却能从画中窥到作画之人对画中男子的情感,纯净,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