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烨承看到裴宁眼神似有片刻松动,嘴角笑意更甚:“倒是很像本宫的一位故人,不过他可是个千金贵体,万人敬仰,不可能是个傻子……”
听着宫烨承来者不善的语气,玉桃本能地护着裴宁。
她怕对方见裴宁心智不全,欺辱了他,忙转过身小声道:“宁郎,这位客人脾气不太好,你先回后厨可好?”
裴宁抿着嘴盯着宫烨承看了会,直把宫烨承看得心里发毛。
真是见了鬼了,虽然知道对方变成了傻子,可一模一样的脸还像以前那样看着他,宫烨承莫名加速了心跳:“看什么看!”
裴宁这才缓缓收回视线,握住玉桃的胳膊,低声问道:“他来做什么。”
“就是一个想来吃饭的客人,吃过饭就走了。”玉桃眼神里闪烁着。
宫烨承见两人当着他的面磨磨叽叽很是不爽,登时一只脚不客气地搭上一旁的椅子,猥琐地笑道:“小娘子,你们说完了没?本宫都等累了,废话完了就快来给本宫捶捶腿,若是将本宫伺候舒服了,本宫不会亏你的。”
听到宫烨承流里流气地调戏玉桃,裴宁握着玉桃胳膊的手顿时一紧,将她拉到身后。
“孤怎么不知,四弟你还有让嫂嫂给你捶腿的爱好。”
第48章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是宫烨承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算是化成碎骨都恨在心头,忘不掉的声音。
宫烨承心里大骇,神情一怔,下意识站起身不可置信看着裴宁道:“你?”
裴宁一甩衣袖,淡漠的眼睛对上宫烨承:“孤怎样?”
你不是摔成了傻子吗……
宫烨承咽下这句话。
他居然没有傻……
宫烨承愤恨得手微微发抖。
他真傻,居然得了个假消息没有得到验证就兴冲冲自己偷偷跑了来,这一定是太子给他设下的套!
裴宁就完好无损地站在他的眼前,还是那样的淡漠,那样的让他……生畏。
“大哥。”宫烨承不情愿地拱手。
裴宁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挥挥手:“见过你嫂嫂,还不给你嫂嫂敬茶。”
宫烨承瞪着眼,后牙槽都快被咬碎。
笑话,他是什么身份,堂堂大齐朝四皇子,居然让他给一个厨娘敬茶?!
很显然,裴玉桃还在状况外,脑子差点转不过来。
刚才还嚣张跋扈的四皇子此刻居然像只战败的鸡,垂下他的羽毛乖顺地听着宁郎的话。
他居然还喊宁郎大哥?
玉桃震惊地在两人面前扫视着,试图笑话这个巨大的信息量。
宁郎他……恢复记忆了?
而且,居然还要让四皇子来给她敬茶?
“大哥,父皇和母后还没承认她,你怎可让我喊她嫂嫂!”宫烨承蹙着眉头甩手。
裴宁抿嘴:“孤说她是,她就是。”
还是往常那种压迫人的气势。
也是最让宫烨承厌恶且害怕的。
玉桃稍稍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况,急忙摆手:“四皇子给我敬茶,这不是夭我寿吗。”
裴宁这才低下头来,一把将玉桃揽在自己怀中,语气已没有了刚才的压迫感,反而生出许多温柔:“你是我娘子,我是他大哥,论礼论纲常,他都该给你敬茶。”
说完,睨了一眼宫烨承。
四目相对间,刚才极尽温柔的眼神已化作凌厉的寒天雪剑,刀刀刺向宫烨承。
宫烨承紧紧攥起拳头。
太子神志清醒,好端端立在这里,只怕一直跟着他的吕定吕辛两兄弟也在。
他一人在此,与之硬拼,实在是占不得什么便宜,不如忍下来,等回到宫里让母后为他做主。
宫烨承硬着头皮,不情愿端上桌子上的茶,递到玉桃面前:“喝茶。”
玉桃眨了眨眼,喝四皇子敬的茶,不会拉肚子吧?
她懵懂着伸出手,刚要接过那茶,就被裴宁的手臂挡住:“哪有小辈敬茶,被敬之人是站着的。难道母后就是这样叫你规矩的吗?”
宫烨承几欲将手中的茶杯捏碎,死死盯着裴宁看了许久,还是顶着黑目侧到了椅子一边。
裴宁微微一笑,牵着玉桃的手来到椅子边,双手搭着她的肩膀,将她按下。
随后转过身来,侧着头示意宫烨承敬茶。
宫烨承硬着头皮,只得假装必恭必敬地再次将手里的茶递到玉桃眼前:“嫂嫂。”
这两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着说的,随后倒吸一口气,才吐出后两个字:“喝茶。”
玉桃不自觉向后倾斜着身子,抬起头小声问裴宁:“我可以接过来了吗?”
裴宁摸摸她的头,温柔地说:“你想接就接,不想接就让他一直这么站着,直到你接受为止。”
这句话差点没让宫烨承吐血。
玉桃看看裴宁,又看看宫烨承,看来他们兄弟两人的感情并不好。
她也不懂,宁郎那么好的一个人,对谁都很有礼貌,怎么唯独对这个弟弟这样冷漠呢?
玉桃猜测,一定是四皇子自己太讨厌了,毕竟就一开始他对自己做的那些事,玉桃也喜欢不起来。
但让一个皇子这样站着给她敬茶,玉桃也是心慌的,她也不想看兄弟两人闹得太僵,于是伸出手接过了那杯茶,然后一饮而尽。
此时,宫烨承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
死盯着喝茶的玉桃,真恨不得里面加的是□□,毒死她。
裴宁抱臂羞辱完宫烨承后,轻描淡写道:“给你嫂嫂敬完茶了,没事你就回去吧。”
“回……回哪?”宫烨承觉得自己快要气死了。
裴宁瞥了眼门外:“从哪来回哪去啊。”
拳头数次捏紧,又再次松开。
这里不比皇宫,闹起来也只是他吃亏。
如今既已知道太子并未失忆也并没有成为个傻子,那他也没有必要留在此地,还是抓紧时间回宫与母后商量对策才是。
宫烨承愤恨地一甩衣袖,抬脚迈步。
“等一下。”裴宁再次开口。
宫烨承回过头来目眦欲裂道:“还有什么事?!”
裴宁抬起下巴:“不付账就走?”他闲庭若步走上前,“虽说我们是亲兄弟,可也得明算账。”
宫烨承气得差点吐血:“我连杯水都没喝!”
“你倒了茶,还踩脏了我们酒楼的椅子。”裴宁摊开手。
宫烨承掏出那锭之前被玉桃退回来的银子,扔向裴宁,逃似的夺门而出。
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被如此羞辱过,今日这个仇,他一定要报回来!
裴宁攥着那枚银锭子,眯着眼看着宫烨承越走越远,这才收回视线,迈步回到玉桃身边,将手里这锭银子塞到她怀里。
玉桃看着这位熟悉的“老朋友”犯了难,又将银子放回到裴宁手里,小心翼翼道:“还是还给你弟弟吧,毕竟他什么也没吃到,回去不会说咱这是家黑店吧……”
裴宁推回去道:“不多,就当是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孝敬给你的。”
玉桃看着手里这锭银子,眨了眨眼,突然抬起头:“宁郎,你恢复记忆了?”
裴宁身形一顿,深吸一口气。
他自知,为了玉桃替出这口气而不得已暴露了自己,事已至此,他既然想带玉桃回去,便不能一直将傻子演下去。
遂点点头,轻声道:“玉桃,你听我解释……”
他怕玉桃知道他故意欺瞒自己恢复记忆的事,会惹玉桃心中不快。
哪知下一秒,玉桃的双手就抓了过来,仰着头,眼中微微含有泪光,嘴角也漾开笑意:“真的太好了!可是后脑勺的伤好了便恢复了?看来齐郎中没说错,不过再去让他瞧一眼,看看可是都好全了。”
裴宁的心再次柔软起来,刚才被宫烨承横插一脚的坏心情顷刻间也烟消云散。
唯有眼前这个女子,在乎的是他这个人,他的身体,他的健康。
裴宁展开双臂,转了个圈温柔地笑道:“你看,我现在不是一点事都没有。”
说罢,伸出白皙的手指抹掉玉桃眼角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我恢复记忆了是好事,怎么自己先哭上了。”
玉桃一头钻进裴宁的怀中:“我这是高兴的……”
裴宁也顺势揽上玉桃。
他的心此刻咚咚直跳,今日被宫烨承撞见,又让他如此羞辱一番,只怕他在瑞安镇的消息,不日便会传开。
瑞安镇只怕,是待不了多久了。
如今既已与玉桃说清恢复记忆的事,那下一步,该是将玉桃带回到京城去。
可此事,急不得。
那日他赶走了吕定,竟几天都未再来,裴宁只当他在寻教琴棋书画的老师。
不如他先带玉桃回京城,现在外给她寻一个宅子住下,等让镇远将军收了玉桃做义女,再简单学习琴棋书画过了父皇和母后那一关……
玉桃高兴了好一会,突然意识到一个比恢复记忆还要严重的问题。
她推开裴宁的怀抱,仰起头,眼中已是带了些许不确定:“刚才你弟弟说他是大齐朝的四皇子,而宁郎你又说你是他的大哥,难道,你也是宫里的皇子……”
玉桃咬着下嘴唇,双手垂了下来。
她想起,宁郎与四皇子说话时,自称是“孤”,而这天下唯一能自称孤的,唯有太子……
想到这,玉桃抖了抖。
若宁郎只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她还有把握与宁郎在一起,就算她只是一个厨娘,但她可以挣好多好多的钱,说服宁郎的父母与她在一起。
可宁郎若真的是太子,要她怎么才能缩小这巨大的身份差距?
裴宁看着玉桃眼中的闪烁,低下头问道:“你之前不是才跟我弟弟说,太子是位好太子?”
人人都说他这个太子冷酷无情,可唯有玉桃说他是个“好太子”。
玉桃缓缓抬起头,语气仍是那样柔软,可又带着些许痛楚:“可我还说了后半句,太子妃一定是位有能力的世家女子,岂是我这种小人物可以高攀的。”
裴宁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平生头一次,他居然因为自己的身份而不敢在玉桃面前承认。
若是直接让她做自己的太子妃,只怕玉桃会被吓到。
还得循序渐进,一步一步来……
裴宁瞧着玉桃的样子,突然温柔地笑起来,再次抚上她的头发:“玉桃,那是我弟弟骗你呢,太子怎么会来这种小地方,他在东宫忙得很呢。”
“哎?”玉桃狐疑,“可是你弟弟分明说他是四皇子……”
裴宁心一横,“其实我弟弟是四皇子的护卫,他欺负你不认识宫里的人,故意骗你。”
“那你是?”玉桃问道。
“我是太子的护卫,我们兄弟俩都在宫里当差。”
“真的?”
裴宁点头:“你连夫君的话都不相信了吗,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嗯?”
第49章
◎她配不配得上宁郎,该由她与宁郎来决定。◎
玉桃抿住嘴没有出声。
宁郎的话,她将信将疑。
她虽只是一介草民,可不是没有常识,若假扮皇亲国戚,是要掉脑袋的。
玉桃隐约能猜到,宁郎故意隐瞒的那个真实身份是什么。
那个可能让他们两个越来越远的身份。
瑞安镇不大,客栈也没几家,而老板们与玉桃也算脸熟说过几句话,再说吕公子在县衙的事早已传遍了整个瑞安镇,这让玉桃找起来并不麻烦。
于是玉桃见到吕公子时,打算开门见山:“宁郎他……是不是宫里的人?”
吕定并不意外裴娘子会来找他。
算算日子,太子殿下的生辰就快到了。
虽说圣上和皇后娘娘都不曾给太子过过生辰,可这毕竟是件东宫的大事。
他不会让太子殿下在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过他的十九岁生辰,就算殿下打算一直瞒下去,吕定冒着被杖责的危险也要将实情告诉裴娘子。
“是。”吕定没有拐弯抹角。
“他是太子。”玉桃平静地说出自己的猜测。
“是。”吕定再次点头。
玉桃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她只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日夜躺在她身边,搂着她,亲吻她的男子,居然是大齐朝身份显赫的太子。
此刻,她宁愿吕定告诉她,宁郎是太子身边的一个小护卫,而不是什么天皇贵胄。
“那宁郎,他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玉桃问。
她的声音安静又疏离,听不出任何的感情。
吕定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那日殿下被伤醒来后,就恢复了。”
玉桃闭上眼,算算日子,竟已半月有余。
她虽有过片刻察觉,宁郎似乎与以前不太一样,可从不疑宁郎会骗她。
“为什么?”玉桃呐呐。
这句话问的既是自己,也是吕定。
吕定也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天高贵重的太子殿宁愿隐藏自己的身份,也不愿意立刻回东宫。
为什么从前冷漠疏离的太子殿下,却愿意假扮一个傻子陪在裴娘子身边。
他从来没喜欢过人,不懂太子殿下对女人的心思。
可宫里虎视眈眈的人那样多,太子殿下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圣上膝下皇子不多,唯有太子一人能担起大任,后宫前朝瓜葛太深,太子身上的担子,太重。
裴娘子的问题吕定答不上来,也不想作答。
现下,他只关心让太子殿下早日回宫,如今殿下谁的话也不听,说不定裴娘子知晓殿下的身份后,还能帮着规劝殿下几句,便抱拳鞠躬道:“裴娘子,吕某很感谢您救了我们太子殿下。吕某知道接下来的话会不中听,也甘愿被罚,可太子殿下的天地,从来不属于这里。”
玉桃不自觉后退一步,她知道,吕公子后面的话,血淋淋,又很现实。
“这出‘傻子与俏娘子’的戏份演够了,就该散了。”
“可他是我的赘婿……”玉桃咬住了嘴。
吕定笑了:“太子殿下的正妻,太子妃,一定会位身份贵重的高门贵女。”
玉桃不知自己是何时离开客栈的。
呼啸而过的风打在玉桃的脸上,瞬间红了起来。
可玉桃却不觉得脸颊疼。
她茫然的走在大街上,这条她从小走到大的路。
瑞安镇几条热闹的道路,玉桃闭着眼都能走过去。
她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里看着爹爹由一个小面摊变作一家酒楼。
在这里,送走了爹爹,又埋葬了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