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玉桃抱起药包走出房间,裴宁的手还停在原地。
他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玉桃的余温。
是他不曾拥有,而又一直渴望得到的。
裴宁倚靠在床栏处,闭目养神。
他想起吕定离开之前,犹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问出口的话:“殿下,裴娘子该如何处置。”
裴宁懂吕定的意思。
若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公子,玉桃做他的正妻也无妨。
可玉桃只是一个小镇上的商户女子,若不是他被偷袭落难于此,还失了心智,否则这辈子都不可能与这样的女子有任何交集的。
那些豪门贵女,想做他的太子妃都还得看看家世配不配。
就如父皇曾经为他选太子妃时说的,情意什么的对于皇家人来说根本不重要,这女子背后的家世若能助你,那便是良配。
裴宁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他本以为,他这辈子就会选个父皇与母后都满意的世家女做太子妃,两个人就算生不出任何爱意,能做到相敬如宾,再为他能诞育皇长孙就够了。
但偏偏,让他遇到了玉桃。
这样单纯明媚,一心一意为他的女子。
许是吕定看出了裴宁的心思,硬着头皮劝诫道:“殿下,裴娘子她的身份……圣上和皇后娘娘必然不会同意让裴娘子进宫的,难不成要养在外面做外室吗。”
裴宁冷若冰霜的眼神扫来,吕定忙跪到地上认错:“属下僭越了。”
裴宁淡淡开口:“知道就好。”
赘婿是在他失了心智时被哄着作的,当然算不得数,若玉桃没有走进他的心里,他大可送钱赠地,一走了之也就罢了。
裴宁如此犹豫,不是因为没有动摇带玉桃走的心思。
就算吕定的话如此不中听,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凭玉桃的身份,皇城根本就进不去。
若是将玉桃养在外面,他也是不愿的,他不愿让这如此美好的女子没名没分跟着他,只能做外室在外面受委屈。
可他若是强行将人领进东宫……
裴宁的眼前仿佛浮现出母后看他时那冷漠的眼神,她说:“你除了会让本宫生气,你还会做什么。”
这样裴宁止不住的心烦意乱。
眉心被一个温热的小手覆盖上,裴宁倏地睁开眼睛。
只见玉桃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那小巧的手轻轻覆在他的眉心,轻柔地为他按摩。
“我见你一直愁眉不展,可是头上又疼了?”玉桃看向裴宁的眼里泛着雾气,脸上满是担忧。
软糯的声音就像是一记良药,将裴宁心中郁结的烦闷一消而散。
裴宁握住玉桃的手腕贴在自己脸上,闭上眼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温度,语气里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有玉桃在,我就不疼了。”
玉桃脸一红,以为裴宁是打趣她,轻轻抽出手,在他胸前点了一下,娇嗔道:“宁郎挨了这一棍子,倒是学会了油嘴滑舌,看样子是真不痛了。”
看似是在责怪裴宁,语气里却满是柔情。
玉桃心里还惦记着正事,回身过去,将刚才放在桌上熬好的药递到裴宁面前。
碗里还冒着热气。
裴宁眨着眼道:“我要玉桃喂我。”
玉桃也没拒绝,坐在裴宁身边,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子搅拌了几下,舀一勺药送到嘴边吹散了热气,抿了一口试了下温度,这才递到裴宁的嘴边:“之前还说宁郎是否是恢复了记忆,如今看来是我想错了,宁郎明明是愈发小孩子性子了。”
裴宁张开嘴,乖顺地喝下药,问道:“若是我以后恢复了记忆,变得跟现在完全不一样的性子了,玉桃还会喜欢我吗。”
玉桃又递过一勺药:“宁郎这是什么话,成婚那夜我便跟你说过,你既做了我的赘婿,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明明是极苦的药,听了玉桃的话,却又像是换了块蜜饯,格外的甜。
药喝尽后,玉桃算着时辰大概刚道申初,便又强行让宁郎躺下睡会。
玉桃还特意烧了些炭,让屋子里暖和和的。
而她自己则赶紧出来陪小雪收拾大厅的狼藉。
王大婶先前也听说了桃花阁的事,等赶来的时候,玉桃已经被衙役给带走了,王大婶又怕玉桃在那受什么委屈,也急忙追了去。
便在县衙门口围观了那出好戏。
王大婶心疼玉桃,双亲都先后撒手人寰,好不容易桃花阁的生意好了些,又被那几个心术不正的惦记上,王大婶想着大家都是街坊邻居,能多帮衬些就多帮忙,看着玉桃又安然无恙地放了回来,又一路回了桃花阁。
小雪一个人的时候将毁坏的桌椅都拖了出去,玉桃清扫着地面的垃圾,王大婶又帮着一起将还完好的桌椅摆放好。
王大婶手上动作快,嘴上也没闲着。
“那朱掌柜实在不是个东西,都是街坊邻居的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居然用这么下作的手段陷害你。”王大婶因为气氛,手上的劲就更大了,拖着一张大桌子滋啦作响,就连玉桃都差点没跟上。
“按辈分来说,朱掌柜还得喊你一声‘侄女’,呵呵,就是这么做人家叔辈的。”
玉桃向来不习惯在议论人家的是非,纵使这是跟她有过节的朱掌柜,只得听着王大婶的话笑了笑。
“心术不正的人啊,就做不成什么事,你瞧他之前福满楼生意不好,就知道打些歪脑筋,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不是!”
王大婶喋喋不休着,突然话锋一转,凑到玉桃身边,瞥了一眼四周,小声道:“玉桃,在衙门里跟你一块的那个公子是谁哦,好大的气派,就连一开始想拉偏架的县令居然都得给他行礼。不过婶子还是得跟你说,虽然那公子帮了你如此大的忙,可毕竟裴宁已经做了你赘婿了,你可不能做那朝三暮四的人。”
玉桃笑:“王大婶,你就放一百个心,那位吕公子是宁郎的……朋友。”
玉桃想了想,没将吕公子是裴宁侍卫的事说出来,倒不是信不过王大婶,而是觉得别扭。
就连瑞安镇里最富有的人家,出门跟着的也只有小厮丫鬟,还从没听说跟着侍卫的。
那侍卫还能让县令向他磕头,更是闻所未闻。
玉桃故意不说这些,是想为宁郎省去些麻烦,若是让有心人听到传了出去,怕是会引来一些奇怪的人。
她还不想打破宁郎现在平静的生活。
虽然不知道眼下的平静还能持续多久。
王大婶听了玉桃的话,啧啧道:“想不到那看着呆呆傻傻的赘婿,还有个这么厉害的朋友,这我就放心了。而且有了这朋友,玉桃你的桃花阁就再不怕人来闹事了!”
玉桃跟着笑着点头。
说的来了兴致,王大婶又道:“今日这事别提多解气了,玉桃你和那吕公子走的早,还不知道后面的事吧。”
玉桃摇头:“宁郎被二麻子砸伤了,我着急回来。”
王大婶捂嘴笑:“县令当众打了朱掌柜和那几个泼皮一人二十大棍,二麻子当场吓得晕了过去,还尿了裤子!”仿佛是闻到了味道一般,王大婶还在鼻子前扇了扇风,“那场面实在是大快人心,围观的都拍手叫好。只不过那县令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瑞安镇的父母官若都是像他一样的人,只怕是要完咯。”
玉桃搬着手里的凳子,低声道:“那也算是给他们个教训了。”
看来,想低调都不行了。
“若只是被打了二十大棍也就罢了。”王大婶继续道,“玉桃你还没听说吧,朱掌柜的福满楼怕是要保不住了。”
“什么?”玉桃抬起头来,满眼的震惊。
当她知道始作俑者是朱掌柜的时候,她的心里也是恨的,二麻子下手那样重,若不是宁郎护着她替她当了下致命一下,玉桃能否活着还是个未知数。
纵使是宁郎,也是捡回一条命。
怎么惩罚朱掌柜,玉桃觉得都是不为过的。
可朱掌柜的福满楼里还有那样多的伙计,大家都要讨银子吃饭,若是关了那福满楼,让伙计们怎么营生呢?
看着玉桃的样子,王大婶瞪眼道:“桃娘,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了,裴老爹和你娘亲把你教养的很好,也很善良,可这个时候善良是没有用的,朱掌柜能对你们下如此狠手,这就是他的报应,你千万别觉得是你的错,心里过意不去。”
玉桃沉默着,消化着王大婶的话。
王大婶还想继续说点什么,只见门口走进来一高一矮两个人,待她看清来的人是谁后,沉下了脸,不客气地问道:“你们来做什么。”
玉桃听见动静,回过头去,竟是许久未见的朱掌柜的女儿和女婿金莱。
第41章
◎你究竟是谁◎
王大婶“咣当”一声放下手里一张长椅,满脸不屑地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转身走向了小雪,拿过她手里的扫帚,径直走向了朱家千金与金莱。
她在两人脚边挥舞着地面,边大声嘲讽道:“怎么什么臭虫都往里进,真是不要那个脸。”
尘土刹时飞扬起来。
朱家千金用袖口捂住口鼻,金莱皱着眉头,挥舞着眼前的空气,眼中带着恼怒:“王大婶你!”
玉桃虽觉得王大婶的话有些不留情面,可一想到朱掌柜对她做的事,心里也不太痛快。
她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对方这个时候来是做什么的。
见着金莱马上就要与王大婶吵起来的样子,朱家千金并未理会王大婶的羞辱,她轻轻扯住金莱的衣衫,飞过一个不悦的眼神,就径直向玉桃走了过去。
“玉桃妹子,我爹做错了事,我们认。可福满楼是无辜的,您大人有大量,能不能去求求县令,能不能不要封了我们的店?”
玉桃捏住她的裙摆,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王大婶在后面扯着嗓子道:“真是笑话,什么叫做错了事你们认,你们这是做错了事这么简单吗,这叫草菅人命!人家玉桃的夫君现在还在床上养伤呢,没让你们抵命就算好的!”
朱家千金终于没忍住,拧着眉头回头:“王大婶,今日有你什么事,桃花阁这不是也没出什么大事吗,至于封我们福满楼这么严重?瞧你这么上心的样,谁知道是不是因为看着玉桃妹子有门路,赶着上来巴结的。”
“歹竹出不了好笋,今日我可算是见到了。”气的王大婶当即就举着扫帚要砸过来,“好歹我也算是你的长辈,今日就让我替你那个蹲大牢的爹好好教训教训你!”
金莱赶忙劝道:“我娘子她如今有了身孕,王大婶你莫要打她。”
玉桃听着朱家千金和金莱的话,之前还燃起的愧疚感消失的烟消云散,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朱掌柜对她做了如此伤天害理的事,从他们嘴中说出来却那样的轻描淡写,就仿佛只有他们的福满路金贵,而宁郎的命却不是命一样。
朱家千金捂上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自顾自说道:“玉桃妹子,虽然我知道你跟我家金莱青梅竹马,也知道你们相互喜欢,如果你是因为记恨我抢了金莱,你大可惩罚我一人,可福满楼是我们的经济来源,若是封了它,我和孩子就都得喝西北风去了。玉桃妹子你醒醒好,就去跟县令球球请吧。”
朱家千金的话差点让玉桃背过气去。
什么叫她和金莱“青梅竹马”,又是哪门子的“相互喜欢”!
玉桃瞪着眼,忙为自己辩驳:“朱家姐姐,我如今还尊称您夫君一声金先生,那是看在他曾经在桃花阁尽心当了几年账房先生的份上,我最多拿他当个哥哥,何时又喜欢过他。朱家姐姐你莫要污我名节!”
“玉桃妹子你莫要害羞,我家金莱是瑞安镇难得的青年才俊,可我们已经成了婚,金莱也只拿你当做妹子看待,你要记恨就只记恨我一人便罢。”
朱家千金一口一个“我家金莱”,一句一遍“要记恨就只记恨我一人”,仿佛要硬生生将玉桃因为喜欢不成就要强行断人家财路的恶毒女子形象坐实。
平白被污了名声,玉桃别提多委屈,她更恨自己识人不清,还想念在之前的情分放他们一条生路。
王大婶的火气噌得又冒了上来,提着扫帚就走了过来。
这个有身子的碰不得,那个一直不张嘴的软蛋男总能碰得吧!
都说了是臭虫,就不该让他们溜进桃花阁,平白惹人晦气。
“你!”玉桃眼中已泛起了一层雾气,正欲反驳,就被一只手拉进了怀中。
熟悉的皂角味将玉桃包围,一只瘦削的手揽过她,一丝玩味的声音自玉桃上方传来:“朱家小姐未免太会给自己贴金,你该问问你那位好夫君,是谁向玉桃求娶不成,才退而求其次的。”
玉桃抬起头,见裴宁的脸上仍是透着虚弱的苍白,那双眼睛像是无尽的幽深,透着凉薄。
“宁郎,不是让你去休息,怎么出来了。”玉桃担忧道。
裴宁伸手摸了摸玉桃的秀发,语气里极尽宠溺:“我再不出来,你让人欺负了都不知道该怎么驳回去。”
“我哪有……”玉桃小声辩驳着。
王大婶看着小夫妻的互动,笑出声来:“朱家小姐,瞧见没?人家玉桃的夫君那才叫风光霁月一表人才,你身边那个歪瓜裂枣算什么,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肖想人家玉桃?我呸。”
朱家千金也是头一次见裴宁,她不爱出门,先前只听金莱说他是拒绝了自己的雇主裴玉桃只为了和她在一起,又在福满楼听了些闲言碎语,说是那桃花阁掌柜裴玉桃在金莱那里失了意,才转而招了个傻子做赘婿。
如今看到眼前这位相貌堂堂如谪仙下凡的郎君,再瞧瞧自己身旁被王大婶羞辱后大气不敢出一声的金莱,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平日里他就是那唯唯诺诺的样子,什么都是“好好好”“都听娘子的”,她还以为是自己御夫有术,觉得心里有几分把握,才来桃花阁说出那番话。
朱家千金面上有些挂不住,可她摸上自己的肚子时,突然又有了底气。
她终归是个孕妇,听闻这裴玉桃也是个好说话的人,再不济她看在自己有身孕的份上,也能留份情面吧。
“玉桃妹妹,就算我家金莱与你之前的事是我误会了,可我如今有了身孕,好歹看在金莱在你家做了那么久工的份上……”
话还没说完,就被裴宁不耐烦地打断了。
“朱家小姐,恐怕你是误会了,你旁边那只癞蛤蟆,好像还没那么大的情面。”裴宁直接戳穿这曾金莱亲手封上的窗户纸,“据我所知,二麻子第一次来桃花阁闹事的时候,金莱可就缩在桌子后面头都不敢抬起来,而且还乘人之危,以玉桃不嫁他就要辞工,这才离开了桃花阁。”
裴宁冷眼看着站在一旁垂着头的金莱,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这样没种的男人,怎么好意思来找玉桃讲情面。”
王大婶也在一旁拱火:“二麻子闹事那次我就在这里吃饭,金莱那担惊受怕的怂样,我真是一想起来就能多吃两碗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