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要扶正的官帽这下直接跌落在地。
“大大大……大人饶命。”县令一溜烟跪到了地上,头磕地咚咚作响,“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饶命。”
见着县令如此,一直站在旁边的师爷傻了,朱掌柜傻了,泼皮们也傻了。
在场的百姓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刚才还在耀武扬威的县令,如今却跪在了一个陌生男人的面前。
玉桃心里咯噔一下,吕公子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堂堂县令对他磕头认错?
吕定冷哼一声,坐到县令的座椅上,大喝一声道:“刚才审的不细致,你再重新审一遍没有问题吧?”
县令吓得白了脸色,一缩脖子,颤抖道:“没问题没问题。”
赶紧转过身去,怒斥朱掌柜道:“刚才你可是亲眼看着桃花阁的裴掌柜聚众闹事?”
朱掌柜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已是知道无力回天,现下只想不要让火烧到自己身上,赶紧磕头道:“小人知错!都是那几个泼皮闹事!”
泼皮们傻了眼,当下就与朱掌柜撕破了脸:“大人,冤枉啊!都是这个朱掌柜看不过桃花阁生意做得好,于是伙同二麻子,给了我们一笔银子说要把桃花阁给砸了,我们就是拿银子办事!”
朱掌柜跳起脚来,颤抖着胳膊:“你们胡说!”
衙门内已是鸡飞狗跳。
玉桃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一切,只觉得悲凉。
一切真相大白,师爷低着头,冷汗涔涔往下淌。
县令抬头堆满了笑:“大人您怎么看……”
吕定站起身来:“你看着办。”
说罢走下去,对着玉桃恭恭敬敬作揖:“裴娘子,已经还您清白了,咱们回去吧。”
玉桃愣了几秒,看向县令。
县令腿一抖,差点又要跪下,鞠躬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任这几个小人蒙蔽了双眼,还望裴娘子莫要怪罪。”
玉桃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这些拜高踩低的人,她只觉得看不起。
心里还惦记着宁郎,玉桃也不想与他们过多纠缠,便随吕定一起出了衙门。
围观的百姓给玉桃和吕定让开一条道,待他们走后又重新围在一起,小声议论道:“裴玉桃旁边这个男人是谁?”
“可真是了不得,好像是傍了个大官!”
“可是小裴掌柜不是刚招了个赘婿成婚没多久吗?我见过一次,好看得不得了呢!”
“再好看是个傻子有什么用,不如攀高枝跟大官,要我说还是小裴掌柜有福气,这下麻雀变凤凰咯!”
玉桃走在路上,心里有一万个问题萦绕在心里,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道:“多谢刚才吕公子解围,否则真不知会落到什么田地。只是不知玉桃当问不当问,吕公子,你与裴郎,究竟是何人?”
吕定自知,既已有了刚才收拾县令的事,夫人便一定会问他。
吕定对她的态度好了许多,一是看到太子殿下如此不顾性命舍身相救,定是存了几分心意在,既是太子殿下的女人,也就算他半个主子,二是她也算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自是得恭敬一些。
吕定回身再次作揖:“我只是公子的护卫罢了,至于公子究竟是何人,公子不说,我也没有资格讲,还是等公子亲口告诉你吧。”
太子殿下如此尊贵的身份,怕是说出去也会吓坏了娘子,若是传出去,也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玉桃见吕公子不肯说,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想着宁郎,不知道她们走了这许久,宁郎苏醒过来没有,脚下的步子就走的更快了些。
踏进桃花阁时,大堂内还是触目惊心的狼藉一片,玉桃没作过多理会,径直走进了内室中。
齐郎中见人都回来了,将玉桃又叫出了屋,递给她一张药方,一日三次熬好饭后喝下。
玉桃得了药方,再次谢过齐郎中,在门缝里又看了一眼还闭着眼睛的宁郎,便随齐郎中一起去药铺抓药去了。
小雪跟着来到大堂,开始收拾满地的狼藉。
吕定安静地守在屋内。
待屋里又回归宁静后,裴宁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幽深的双眸四下打量着室内,看到站在一旁的吕定,缓缓开口:“吕定,你来了。”
第39章
◎恢复记忆◎
是吕定记忆里那熟悉的声音。
如凛冽的风吹过寒冬中厚厚的冰川,清透又拒人千里之外。
“太子殿下,您终于醒了!”吕定单膝跪地,热泪盈眶,“是属下没能保护好殿下,请殿下责罚!”
裴宁,或者该说是当今大齐朝的太子,用手撑着床面支起半个身子来。
他的头上缠着一层厚厚的绷带,由于失血过多,裴宁的脸色还很苍白,就连嘴唇上都没有任何的血色。
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上后脑上的伤口处,裴宁闭上眼缓了片刻,复才开口:“孤消失了这数月,母后她可曾来关心过孤?”
吕定依旧跪在地上,垂着头,语气中满是忐忑:“皇后娘娘她曾派身边的竹清来问过一次……”
裴宁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眼中透着掩饰不住的失望:“是担心孤,还是来瞧瞧孤死了没?”
因受伤而变得喑哑的嗓音里透着丝丝恨意:“真可惜,她最爱的儿子没能要了孤的命。”
像是听到什么惊天秘密,吕定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殿下,您的意思是,四皇子?”
裴宁拢了拢覆在身上的长衫,轻描淡写道:“孤一直都知道,母后想让父皇罢了孤的太子之位,好让给宫烨承。可是她千不该万不该,如此心急,竟让宫烨承用如此拙劣的手段来害我,难道我就不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吗——”
他是母后的第一个儿子,又贵为太子,幼时,母后也是将他捧在掌心里,对他疼爱有加的。
是从何时起,他可以为之舍弃性命的母后却视他为仇敌,说什么都惹人厌,做什么都是错。
“殿下——”吕定听着这大逆不道的话,头垂的更低,一句“慎言”哽在喉咙中,迟迟宣之于口。
他与吕辛猜测过,太子殿下无故失踪,定是与四皇子有脱不开的关系,但殿下却说是皇后娘娘指示,她再不喜欢殿下,好歹也是殿下的亲娘。
虎毒还不食子,皇后娘娘又怎会加害太子殿下的性命。
裴宁蹙紧眉头。
宫烨承不喜他,这是宫里人尽皆知的秘密。
宫烨承渴望他的太子之位,他也一直都知道。
母后曾向父皇指责过多次,说他性格古怪,实在不堪太子之位,还是老四好,乖顺又懂事。
人前,宫烨承对他恭敬又谦卑,人后却对他恨之入骨。
渐渐地,在母后面前,宫烨承索性也不装了,直接笑道:“想让我和母后喜欢你?那便把太子之位让给我。”
未有那日,一向对他剑拔弩张的宫烨承,一改往日不敬的态度,友好地约他去涉猎。
想象中兄友弟恭的模样真正出现在马背上的时候,裴宁承认,自己在那一刻,以为这一切都是真的。
没有什么争权夺利,也没有什么兄弟相残。
有的只是把酒言欢,笑傲江湖。
如果宫烨承没将他引到悬崖边上就好了。
如果那些突然出现的蒙面刺客喊宫烨承为“主子”就好了。
如果他攀着悬崖峭壁上的那只手,没有被宫烨承恶狠狠踩下,狰狞的嘴脸告诉他,他和母后多盼着他死掉就好了。
百般的恨意带着无限的不解萦绕在心中,裴宁弓起身子,忍着疼闷咳一声,一口血自嘴角溢出,溅到了覆在身前的灰色长衫上,像是一朵兀自盛开的深色牡丹。
“殿下!”吕定急匆匆站起,转过身拎起桌子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试过温度后这才递到宫烨霖手里。
裴宁摸着自己的嘴角,一点点将上面的血擦拭掉。
“无妨,都是小伤,养几天就好了。”他摆摆手。
吕定端着茶杯,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问道:“那殿下,等您养好伤后,我们便回京?”
回京……
裴宁双手交叉,右手拇指慢慢摩挲着左手拇指。
以他的脾气来说,只要没死,他便该即可回京。
消失的这两个月,东宫一定已经人心惶惶,而母后与宫烨承那边,只怕是喜不自胜,就等着他的死讯传来,便能心安理得登上那垂涎已久的太子之位。
他怎么可能会让这种事发生呢。
可是。
裴宁的手指不自觉用力掐紧。
这心中莫名的烦闷是从何而来。
母后和宫烨承陷害他,置他于死地,他只觉悲凉,更多的是,势必要将这仇报回来。
裴宁缓缓闭上双眼,眼前浮现的这几日与他朝夕相伴的女子一颦一笑。
初见时,捧着的那碗清水面对他笑得一脸灿烂。
成婚时,躲在团扇后面眉眼间柔情绰态。
娘亲下葬时,眼中含泪,如梨花带雨。
一点一滴,如烙印般刻在他的心上。
心中那团烦躁的思绪渐渐压下,裴宁揉了一把眉心:“先不急,且看宫里作何动静。”
吕定抱拳:“属下遵命。”
裴宁复又嘱咐道:“你先回去吧,莫要将孤恢复记忆的事告诉他人。”
这个他人,指的是裴娘子吧。
吕定愣了一秒,复又低头:“喏。”
太子殿下果然对她动了情。
吕定攥紧拳头,此刻竟不知该高兴还是忧伤。
未恢复记忆时的太子殿下,世界里只有裴娘子,可如今殿下既已恢复,却还是放不下她。
当今圣上重朝堂而轻人情,对后宫如此,对他的几个儿女们也是如此。
就算早早册立了殿下为太子,命大齐最好的太傅教他读书习字,做他老师,大齐最勇的将军教他骑射,教他武艺。
但这些圣上也可以做的事,统统都假以人手了。
圣上对殿下只有君臣,而无父子。
得不到父爱的太子殿下只能去皇后娘娘那里寻找家人的温情。
早年,皇后娘娘对太子殿下也是极好的。
殿下每日读书读得晚,皇后娘娘都会亲自为他熬一碗热粥。
殿下在太傅那里受了训斥,也是皇后娘娘将他搂在怀里轻声安慰。
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呢?
吕定想,应该是从四皇子宫烨承出生那年。
皇后娘娘的眼里再不见太子殿下了,甚至太子殿下想找四皇子玩,都会被皇后娘娘多加斥责。
就仿佛,太子殿下不是亲生的一般。
好像就是从那时起,太子殿下再也没有笑容了。
玉桃从齐郎中那里抱着药回来的时候,吕定已经不在了。
宁郎却醒着。
他披着那件玉桃买的灰色长衫,沿着床沿坐着,面上仍是没有血色,到衬得人有些单薄。
裴宁见玉桃推门进来,展开笑容:“玉桃,你回来了。”
玉桃抱着药愣了一秒,便快步小跑着冲过去,药却跌落了一地。
玉桃抱住裴宁,眼泪吧嗒吧嗒如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裴宁乖顺地任由她抱着,直到被抱疼了,忍不住那胸口的疼痛,才闷声咳嗽了起来。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可是弄疼你了。”玉桃急忙松开裴宁。
“没有,我不疼。”裴宁的脸上满是疲惫,眼角却都是笑意。
裴宁将玉桃扣在床上,直视着她的眼睛,冰凉又修长的手指为她摸去眼角的泪:“怎么哭了。”
玉桃害羞地低下头:“见你醒了,我高兴。”
正好瞧见了裴宁覆着的那件长衫上一滴血迹。
玉桃的神经倏地又紧绷起来,忙问道:“宁郎,你可是又出血了?可是哪里还不舒服?”
玉桃捧着他的头上看看,下看看,直到那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确认,没有别的血渗出,这才松了手。
裴宁拉过玉桃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中:“已经无碍了。”
一时间两人竟都沉默下来。
裴宁却直勾勾地看着她,玉桃被这眼神看得害了羞,再次垂下头来,想到之前还为了她挨了二麻子狠狠一击,躺在血泊里不省人事的样子,玉桃的眼角又湿润起来。
见着玉桃这小可怜的模样,裴宁的心底柔软一片。
旁的人,不是忌惮他的身份,就是对他百般的阿谀奉承。
这还是第一个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对他好,为他哭的女子。
他只是想再多贪恋一会这份温柔。
裴宁叹息,冰凉的指节刮掉玉桃脸颊上的泪珠,忍着疼意打趣道:“今日的玉桃像个小哭包。”
玉桃低声抽泣:“宁郎,以为莫为了护我做出那样不要命的举动了。”
裴宁心中一紧,伸出双臂揽过梨花带雨的玉桃,揉着她的碎发,低声道:“你是我的娘子,我当然要护着你。”
玉桃埋在裴宁怀里,感受着他的温柔,突然抬起头,眨着朦胧的大眼睛看了裴宁片刻,才道:“宁郎,你有些奇怪。”
裴宁手上的动作一顿,问:“为何这样说。”
“总感觉跟以前的宁郎不太一样……”玉桃歪着头沉思。
眼前的宁郎,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比以往,更成熟了些,举止与她更暧昧了些。
从前的宁郎,像个孩童,笑容也更纯粹些。
她瞧着裴宁头上缠的一圈一圈的白纱布,突然想起齐郎中之前告诉她的,若是裴郎君再受一次刺激,兴许能恢复记忆。
玉桃伸出手,小心翼翼摸上裴宁的后脑勺,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宁郎,你可是恢复记忆了?”
第40章
◎他不愿让玉桃做外室受委屈◎
若真是因祸得福让宁郎恢复了记忆,那是好事。
玉桃为他高兴。
不过,玉桃很快又陷入了另一种伤感。
宁郎是在还傻憨的情况下做了她的赘婿,若是恢复记忆,还愿意留在她的身边吗?
宁郎乍听了玉桃的话,身形轻轻一颤,很快便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看着玉桃,眨了眨眼睛,旋即笑着问道:“玉桃你在说什么呀。”
如往常一样一尘不染的笑容和充满无辜的眼神,若真是宁郎恢复了记忆,怎么可能不告诉她呢。
玉桃摇了摇头:“是我想多了。”
许是最近太过劳累,让她产生了错觉。
宁郎没忍住,捂住嘴又咳了几声。
等他平缓下来,遇要再摸摸眼前的玉桃时,却扑了个空。
玉桃匆匆起身,弯下腰去拾落在地上的药包。
刚才是她看到宁郎醒了太过激动,明明齐郎中嘱咐了她,什么时候宁郎苏醒了,便要先喝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