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当她跟他说要把他让给祁月、要离开的时候,他才感觉到五内俱焚的痛楚。
“我什么都能做,你别离开我。”
……
那日发泄过情绪之后,涂萝彻底地沉寂下来。
她先前只是不愿意说话,如今成了一团死气。
就那么躺在那里,像是被抽掉了灵魂。
有时候眼珠子都不会转一下,彻彻底底地失了神。
无论祁渡跟她说什么,她都不予理会,没有任何反应。
祁渡对她有超乎常人的耐心。
她不说话,他便一直说。
他替她梳洗、穿衣,做着这世间所有道侣之间最亲密的事情。
即便涂萝不给他任何回应,他也乐此不疲。
没过多久,他便带着涂萝去了缘络石。
这是块记载了七宙中所有姻缘的石头,若是将两人的名字写上去,便是在向这七宙宣誓,两人结为道侣。
倘若有一方背叛,便会受到缘络石的惩处,若是有一方移情别恋,石头上的名字便会淡去,催促两人尽快解开道侣关系。
在缘络石上写下名字之后,便相当于被七宙证婚,是公认的道侣了。
旁人若是想破坏道侣之间的关系,修为便会受到损害。
涂萝对外界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反应。
她像一个死气沉沉的木偶,被祁渡带着来到缘络石前。
云鼎山的弟子们都在此等候。
大婚那日发生了那般骇人听闻的事情,他们也都希望今天不要再出什么岔子才好。
祁渡走到缘络石前,用刀在掌心割了一道口子。
血滴在石头上面,他写下自己的名字,而后看向涂萝。
涂萝没有任何反应。
他垂眸,拉起她的手,将那刀又往自己手上割了一刀,握着她的手,用她的指头蘸着自己的血去写她的名字。
只刚落下一点,人群外边传来一阵骚动,随即便是凛冽的剑锋闪过。
众弟子自发给他让出一条道路。
林尘镜一身流云纹银丝劲装,腰间别着涂萝的那块丹玉,出现在众人眼中。
他背着剑,径直走上台。
换下了云鼎山弟子统一的白色道服,如今是北海世子的装束,更显得面容俊朗,英宇不凡。
他目光坚决,对涂萝伸出手,“跟我走。”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上夹子,8号晚上更新~
第23章 消退 ◇
◎是她心不甘,是她情不愿。◎
缘络石前, 各方门派的统领都在此处,见证云鼎山剑尊的结道。
前几日一直下雨,狂风大作,山边的草木丛林显得有些零落, 参天大树耸立, 平添了几分萧索清冷。
云鼎山难得有喜事, 却蒙着一层难以言说的阴霾, 今日天空出了晴,烈焰当空, 台下广场却是一片寂静。
更可以说是鸦雀无声。
林尘镜此番言论落下, 四周死寂得可怕。
气氛仿佛落针可闻, 那些前来祝贺的门派大能、以及云鼎山本门弟子,都没有一个敢出声的。
他曾经是祁渡坐下的首席大弟子, 以端方自持闻名, 无论是门外还是门内,都知道他谦和自重的名声。
任谁也没有想到, 这么一个优秀出众的弟子, 居然会对自己的师娘有非分之想。
他即便没有明说, 可他如今的架势, 分明是要与祁渡抢人。
众人的脸色不太好看。
窒息凝固的氛围中, 只有涂萝一人是对外界的一切无知无觉的。
大喜大悲过后, 她能够感觉到自己感知能力的退化。
这些细微的情绪, 她不想去感知, 也不愿意去感知。
但她能从祁渡握着他的力道中体会到他情绪的波动。
他只是表面云淡风轻, 可他周身的气场仿佛铜墙铁壁, 将她困于他的领地之中, 不允许任何人进犯。
比起林尘镜的庄重肃穆, 祁渡显得过分游刃有余。
他甚至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没有任何情绪。
林尘镜始终没有收回手,倔强地僵持起来。
祁渡淡淡扫过他的指尖,眉眼间含着脉脉冰雪,“跟你走?你要带我的夫人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只要是她想去的地方,我都可以带她去。”
林尘镜定定地看着涂萝,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中一阵刺痛,“涂萝,我带你走,只要仪式还未完成,你便不是他的道侣……”
话音刚落,他听到一阵淡淡的嗤笑。
那笑声分明很清冷,却带着刺骨般的寒凉。
祁渡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有如实质。
见他始终伸着手朝着涂萝的方向,祁渡垂眸,手中握着一根喜简,稍一把玩,便递给他,“虽说你已经退出师门,毕竟师徒一场,忘记请你来喝喜酒是我的疏忽,这喜简是上好的离火玉,对提高修为大有裨益,见证喜宴者人人有份,你或许还可以带一根回去给你的父亲。”
林尘镜冷着脸,心中怒火翻涌,以手捏诀,要将那根碍眼的红色东西扔出去。
祁渡眉眼冷漠,只看他一眼,林尘镜的手腕便被一道白色光影缠住,动弹不得。
而那根红色的喜简,就这么被送了回去,停在他的手中。
林尘镜咬牙,用了内力,想抵抗祁渡的威压。
两股力量在空中交战,看上去只是为了这根喜简,实际上已经是在暗中较量。
那根喜简就那么停在林尘镜眼前,分毫未移动。
祁渡是七宙闻名的剑尊,他内力深厚,能够在这样的年纪成为这么多弟子的师尊,实力不容小觑。
片刻后,林尘镜落了下风。
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要退却的意思。
直到他眼中浮现出一层淡淡的薄红,俨然是损耗了内力,祁渡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这种情境下,实力占下风的那个男人,便会生出一些自尊上的打击。
可林尘镜似乎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他只知道,他要带涂萝走。
嘴角隐隐淌下一丝蜿蜒的血迹,他没有察觉。
而台下的月弦凝却瞬间揪紧了心脏,“师兄……”
她喃喃出声,想要上前,却被一旁的父亲给挡住,冷着脸教训她,“这不是你能掺和的事情!”
那日,他们二人想要查清楚冰莲被毁一事,见老祖这般信誓旦旦说是涂萝做的,他们便想还他一个真相。
不管涂萝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至少要把这件事情给交代清楚。
可没有想到,看管灵泉的那两个弟子却离奇身亡,而老祖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也讳莫如深。
他们不得不将怀疑落在了老祖身上。
可他们始终是晚辈,是弟子,不能够妄议尊长。
原本打算告知祁渡这件事情,可却如何都找不到他。
再然后就得到了大婚那日。
祁渡竟然一剑刺向涂萝,趁她意识薄弱之时,夺了她的堕妖体。
这让他们大感震惊,同时又本能地不相信这是祁渡能做的事情。
毕竟那是他们的师尊,他们相信涂萝,自然也相信祁渡。
可那日他们想去找祁渡,要个说法的时候,是亲眼看到祁渡带着祁月从枕星院里走出来,手上满是血迹。
随即便闭关替祁月守阵,等到他们出世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
她跟林尘镜这才相信,他们的师尊娶涂萝,竟然只是为了复活祁月。
这件事就连月弦凝都感到十分愤慨,更别说是喜欢涂萝的林尘镜。
她是亲眼看着林尘镜为涂萝被误会的事情奔走,想要还她一个清白,却又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大婚那日被捅刀,却无能为力。
那几日,她看着他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到心中积攒了怨气,对着整个剑宗失望。
他质问老祖、怀疑祁渡,仿佛那么多年在云鼎山修习的正义道理,道法自然,全都崩塌。
就连月弦凝自己也怀疑,她这么多年待在这个地方,到底学了些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
斩妖除魔,匡扶正义。
他们年纪尚幼的时候,还知道这世间有很多事情不应当只由出身来界定,应该判断其中的是非对错;
可如今他们长大成人却突然发现,或许人心中的成见才是妖魔鬼怪。
林尘镜叛出师门,她并不惊讶。
只是心中略有些酸涩。
她知道他这么做大抵是为了涂萝,可她很快又调整了这种情绪,心里面也很清楚,涂萝或许只是一个引子。
真正让林尘镜难以忍受的是云鼎山对待涂萝的态度。
也更因为那是他情窦初开喜欢上的姑娘,所以越发愤怒,不可原谅。
她也想跟随他退出师门,可她的家世与他不同,她的父亲听完她的想法之后,立刻从老家赶了过来,软硬皆施,让她收起这样的想法。
无论云鼎山闹出什么样的丑闻,他们始终是修仙界最负盛名的门派。
那些外家子弟都以能够来云鼎山修习为荣。
更何况是像月弦凝这样,已经在门派中有了威望的二师姐。
倘若她此时此刻放弃这一切,那么多年来的心血都付诸一炬。
她的父亲不允许她这样做,“孩子,那只是个妖怪。”
或许有不少人也觉得云鼎山此番作为不道义,可那是妖物,这种道德上的指责便弱化不少。
月弦凝握紧了拳头,心中无比煎熬。
台上,林尘镜依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分明知道自己对上祁渡只是以卵击石,甚至祁渡只是一只手便能够抵挡住他全部的力量,像是在捉弄猎物,没有给他一个痛快,而是缓慢地凌迟,他也不曾认输。
“够了!”
涂萝终于开口,她厌恶地看着祁渡,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般捉弄林尘镜。
那毕竟是他曾经的大弟子,为云鼎山也出过不少力。
祁渡曾经收拾赤蛇王时,都是直接给个痛快,不会像现在这样,只为了让林尘镜清醒地感知到他们之间实力的差距。
这是一种带着羞辱的碾压。
即便他表面再如何云淡风轻,这其中也明显夹杂了嫉妒。
如今涂萝已经褪去了对他的爱意,再见到他这般行为,便只觉得厌烦。
她看向他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就连声音都沾染上一丝冷意,“你若胆敢伤害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她原本就已不打算原谅他了。
可这话还是威胁到了祁渡。
他眼神微动,心脏处传来绵密的痛感。
这种痛感着实陌生,可又猛烈。
他只扫了林尘镜一眼,便收回手,眼神如在看一个死物。
林尘镜后退几步,勉强用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等他缓过来,再次抬头,视线依然倔强地落在涂萝身上,“……跟我走吗?”
他在问她,可声音已经带了祈求。
涂萝看着他,轻轻摇了一下头。
她知道,她走不了的。
她若是答应了林尘镜,只会将他推往众矢之的。
她如今已经成了一滩烂泥,她自己沉浸在沼泽之中,难以挣脱,不愿意把任何人给牵扯下来。
况且……若是林尘镜这一系列的行为,她还不知道他对自己是什么心思的话,那未免太过于愚钝。
月弦凝对林尘镜的心思,涂萝是知晓的,即便只是看在林尘镜这个人的份上,她就不能够让他为了自己身陷囹圄,现在更不可能。
她对他道:“既然你已经离开云鼎山,那就去过自己的生活吧,不用再来管我。”
他们本就交情不深,他能为自己抱不平,涂萝心中已是感激,不愿再拖累他。
他终究还是凡人,跟他们妖怪不一样,有太多的规则要去遵守。
凡人之中有太多道貌岸然的人,林尘镜若是日后还想继续修炼,今日之事,便必须要断个干净。
林尘镜的眼神闪过一丝受伤,“……为什么?”
他不明白。
可对上涂萝那如死灰一般寂静的目光时,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从来不是要强求你与我在一处,我只是想带你走,可以是朋友的身份,我从来不强求你什么,只是想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他挣扎着,在做最后的努力,“涂萝,你不必有任何顾虑。”
祁渡已经挡在涂萝面前,神色冷凝,居高临下看着他时,眼中生出一层深深的冷意,“她即便不是你的师娘,也是我的夫人,你没资格带她去任何地方。”
林尘镜咬着牙,只痛恨自己不够强大。
他已经是弟子中最优秀出众的那一个,可在祁渡面前俨然是螳臂当车。
他带不走涂萝。
没有比这个更让他颓败的认知了。
祁渡看向台下的人,说:“还有人有任何异议?”
鸦雀无声。
他紧接着道:“仪式继续。”
他走到涂萝身边,牵着她的手,眉目间的寒冰瞬间融化。
面对着她时,只有化不开的温情,“我知道他好歹陪了你一段时日,你对他应该是有在意的,既然你不想看他受伤,那我便放他走。”
涂萝听着这道貌岸然的话,皱了一下眉头,有些嫌恶地甩开他的手,“你要做什么,便做吧。”
她是讽刺的语气,“像你这样的人,嘴上说得好听,但只要是你想做到的,不择手段也要做到,不是吗?”
祁渡脸色微微顿住,随即垂下眼眸,牵起她的手。
血液早就已经干涸,他拿起刀,又割了一道口子下去,牵着涂萝的手,如同过去的日日夜夜,他手把手地教她写字那般,去写她的名字。
他们曾经度过很多个日夜,涂萝的每一次成长,都有他的心血。
他看着她从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妖怪,努力地学习认字,学习凡人之间的规矩,到后来连情爱都懂得了。
他写下她的名字,一撇一捺,带着郑重的神态。
可当他写完之后,却发现那鲜红的字眼在缘络石上缓慢地淡化,最后消失不见。
众人怔愣地看着这一幕。
缘络石上,就只剩下祁渡一个人的名字。
祁渡双眸漆黑,越发深沉,又越发冷了下去,似乎翻涌着惊涛骇浪,表面却越是平静。
他看上去很冷静,温柔地对涂萝说:“没关系,我们再写一次。”
这次写上去之后,还是像上次那样,慢慢地褪色,最后消失不见。
没有一点痕迹。
无论写了多少次,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