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全正思不免有些心疼,这姑娘……
跟刘思敏认识,需要追溯到四年前。
她初入职场,因为职业的特殊性,总是会遇到那些年纪小又误入歧途的孩子,心软又心疼。
脏兮兮的刘思敏就混在这群孩子之中,头发打绺,脸上被蹭破了皮,至今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留在眼睛下方。
十八岁的刘思敏,惊恐地蹲在地上,看着这之中唯一的女警——全正思。
无父无母的孤儿,为了生存从农村出来打工,却被人骗进泥塘里。
被解救的时候,全正思唏嘘不已,她至今记得那双装满恐惧的眼睛,在看见自己的时候,充满了希望。
那时候的自己,只觉得穿上这身警服的责任,无比的重大,沉甸甸的,却又将胸中填得满满当当。
好在刘思敏没有被过去的经历影响,慢慢地长成一个活泼开朗的姑娘,她也留在了这里,与全正思保持着联系,也见证了她的婚礼。
只不过,好像骨子里,还是有着几分拘束。
今日的晚餐,是江女士掌厨的,全正思吃人嘴软,全程安安静静地吃饭。
因着是儿子高端的生日,江女士也收敛了不少,况且有刘思敏在一边哄着她老人家,这顿饭吃得倒是顺利。
全正思爱吃虾,只对于剥虾这件事,她实在是觉得麻烦,不过今天有两个人照顾着自己,她吃得乐呵呵的。
一大盘白灼虾,高端和刘思敏,你剥一个我剥一个,全都堆在全正思的碗里。
“好啦好啦,你们也吃呀,别都给我剥了。”
江女士刚想发作,察言观色的刘思敏就赶紧把剥好的虾放进她的碗里,“江阿姨,你也吃!”
“妈!这个也好吃,你多吃点!”高端从善如流。
被安抚住,江女士瞥了全正思一眼,三两口把饭吃完,就丢下筷子,“行了,我吃饱了,你们也别给我夹菜了,赶紧照顾祖宗去吧。”
这话说得刺耳,全正思脸色都僵住了,捏着筷子一动不动,高端的手摸过来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摩擦两下,似是安抚。
“我也吃饱了,江阿姨,我陪你去散会儿步吧?”没吃几口饭的刘思敏赶紧站起来,跟在江女士的身后。
这位婆婆似乎是真的气到了,木着脸坐在沙发上,“饭不做,回来就睡了一天,吃饭还要帮着剥虾,我们家不是娶了个新媳妇,看来是娶了个公主吧。”
“高端过生日,也不见你忙,到现在还没有见到蛋糕一个。”
“叮咚”,门铃响了。
刘思敏去开门,捧着蛋糕进来,“江阿姨,蛋糕这不就来了吗!”
被打脸的江女士拧着脖子,不发一言。
这饭是吃不下去了,全正思稍一用力,手里的筷子就折了,“我吃饱了。”
清脆的声音引来几人的注意,高端赶紧把筷子拿起来扔进垃圾桶。
又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你先休息一下,我来收拾。等会儿我们去看电影,别生气了。”
全正思点点头,拿着手机看到群里武胜艾特自己问材料的事情,她专注地回复消息,没注意沙发边上江女士的眼神。
看到自家儿子开始收拾碗筷,而全正思正拿着手机并不打算帮忙,江女士更是一肚子气。
“高端!你放着别动,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忙了一天了最应该休息。”
第4章 狼狈
一时间空气都凝滞了。
从手机里翻出备份的文件传给武胜,全正思把屏幕一按,站起来也没说话,瞥了江女士一眼,转身往房间里走去。
“正思!你去哪?”高端走了几步,发现她是回房间,松了一口气。
房门一关,全正思满腔的怒火顿时泄了气,跟只漏气的皮球似的,脸上皱巴巴的。
好累。
有这么一个婆婆在身边添堵,再蜜里调油的日子也会不好过。
全正思看了一眼摆放在床头柜的结婚照,走上前去把笑得开心的自己蒙住,“开心吗?你现在还开心吗?”
相框面朝下被放倒。
她收拾起衣柜里面的衣服往托特包里装,洗干净的警服仔仔细细地叠好,又换下居家的真丝裙子,穿上T恤牛仔裤,俨然一副要外出的样子。
手机里武胜说局里人手不够,估计今天又是回不了家,还没处理完昨晚的事,又来了一个打架斗殴的事件,忙得焦头烂额。
全正思想着,与其在家里被人横竖看不顺眼,还不如回警局调整调整思维,做点自己职责所在的事情。
房间门咔嗒一声响,高端看见全正思换好的装束和包,面上一僵,他和刘思敏刚把老妈哄好,这会儿全正思又开始闹性子。
“你要出去?”高端走过去拦住她,“我刚把妈哄好……待会儿还要吃蛋糕呢,不是说晚上还要看电影的吗?”
面前的人表情很是难看,全正思朝沙发那头看了一眼,刘思敏正拉着江女士说话。
“警局那边找我有事,蛋糕你们吃了就行,电影票能退的话就退了,不能退的话……就这样吧。”
“你这是在干什么啊,今天是我生日,你别使性子了。”高端拉住要走的人,心里也有些烦躁,本来好好的一个生日,他看着老妈和老婆闹矛盾,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全正思小声问他:“是我在闹吗?高端,妈说的什么话你也听在耳朵里了。”
“那……她不是在心疼我嘛,毕竟我是他儿子,她就是说两句,你别放心上就是了。”
这话说得轻巧。全正思在心里冷哼一声,她已经够忍让了,哪次被江女士阴阳怪气的时候她还嘴了。
“现在这个局面,似乎是我太忍让了。”全正思咬着牙,压着自己的声音,但还是被时刻注意这边动向的婆婆听到。
江女士跑到跟前来,“忍让?全正思,如果不是我儿子,我也不会忍让,到底是你在忍还是我在忍!当初我就不同意你们两个结婚,要不是……”
“对!要不是你儿子喜欢我,您老人家也不会大发慈悲让我进门。我已经听了很多遍了!”全正思盯着她看,江女士刚纹的眉毛颜色还浓重,倒吊着横眉竖眼看自己,眼里的不满很是明显。
江女士气得直哆嗦,指着全正思让自己儿子看,“你看她还顶嘴了!”
“妈!你少说两句!”高端揉着眉心,一个头两个大。
他自诩在公司里能处理好各种棘手的问题,却唯独对于婆媳之间的关系束手无策,这让他很是头疼。
“您是长辈,我不跟您吵。”全正思说出那番话也只是过过嘴瘾,看到丈夫头疼的样子,她还是选择忍了下来,绕过两个人往门口走去。
高端还想跟上去拉住全正思,却被江女士撒泼拦了下来,“高端,你要是跟上去,以后就别叫我妈!”
“江阿姨!江阿姨!这话可不兴说!”刘思敏赶紧安抚江女士,给她到了一杯水,“先喝杯水消消气。”
大门一关,江女士猛灌一口水,“小敏,你看看她,还有个做儿媳妇的样子吗?要是高端娶的人是你该有多好啊,又孝顺又乖巧。”
“妈!你再胡说,我真的生气了。”高端也发了脾气,瞥了桌子上包装精致的蛋糕盒一眼,“你们把蛋糕吃了吧。”
书房门被关上,客厅里只剩下江女士和刘思敏,她看着关上的书房门,脸上露出了怪异的表情。
她竟然还是逃了。
全正思站在楼下看着高耸的居民楼,笑自己的妥协,如今这段婚姻给自己是什么,满地鸡毛和琐碎烦心事。
笑了两下,她收敛起表情,打了一辆出租车往警局驶去。
—
“说说吧,为什么打架?”
武胜坐在电脑前,看着低头坐在自己面前的人,他穿着一身黄色的外卖服,衣服就像是在泥浆里滚过似的,握在手里的头盔已经出现了裂纹,上面甚至还沾有干涸的血迹。
“是他们先动的手,我不过是正当防卫。”
孙端寅敛着眼皮,手指甲里还凝固着血迹,他抱住怀里的头盔,靠在椅背上,看起来挺从容的。
被开了瓢的黄毛龇牙咧嘴,纱布把整个脑袋都缠了起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跟个窝瓜似的。
身边的小弟们无一不是皮青脸肿。
听见他这么说,黄毛坐不住了,刚想站起来又被警察给按下去,但嘴上还是不停:“你小子!下黑手!你给我等着,下次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干嘛干嘛!是把我们不当回事是吧?在公安局里公然挑衅!”
武胜拍着桌子,黄毛不服气地噤声。
“小武!拍桌子干嘛,怎么了?”
这声音一出,孙端寅敏感地抬头朝门口看去,熟悉的面孔穿着笔挺的制服正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他条件反射站直身体,抱着头盔行注目礼。
想到早上的那出闹剧,孙端寅此时更加觉得她这两步显得无比的意气风发,连吹起发丝的风都是带着温柔,照在脸上的光都是柔软的。
这样更适合她!
面前的人目不斜视,与孙端寅擦肩而过,刚走了没几步,又退回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两个人的高度不差多少,原来她这么高!孙端寅暗自惊讶。
这人毫不掩饰她的打量,视线在他的身上逡巡,看过沾满泥水的衣服,再来到沾了血迹的头盔,还有他不自在绞在一起的手指。
顺着她的视线,他看到了指甲里的血迹和泥土,默默地蜷缩起手指藏起来。
“小朋友,我们见过吧?”
听到她的称呼,没想到对面的人还记得自己,孙端寅猛地挺直脊背,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只觉得她的笑容晃眼,好一会儿才晃晃悠悠地点头。
“啊,原来早上的外卖也是你送的!”全正思拍了一下手,想起早上在电梯里的事情,有些不好意思。
他明明戴了防风口罩和头盔,她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正当疑惑的时候,她下一句话便替他解释了。
“你的头盔上贴着哆啦A梦的贴纸,喏,就是这个!”她指着蓝色的机器猫,“当然了,还有我是警察的缘故,眼睛和记忆力都非常好,所以,不要做坏事哦。”
后知后觉现在两人是在警局里遇见,全正思按了一下他的肩膀,把人按到座位上,便扭头问电脑后面的武胜,“怎么了?”
“打架斗殴。”武胜咪瞪着眼睛,红血丝已经布满了眼球,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休息了。
全正思指指后面的休息室,“你先去休息吧,我来做记录。”
“你今天不是休假吗?怎么过来了?”武胜打了个呵欠,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又看见她背过来的大包,鼓鼓囊囊的,“你这是……要住在局里面了?不会是……你那个婆婆……”
看来是婆婆作妖太多,连小武都记住了。全正思深吸一口气,打哈哈含糊过去,推着武胜往休息室去,顺道让他把包带过去。
打发走武胜,全正思坐回电脑前,扫了一眼电脑上的记录,面前的人才十八岁,正是读书的年纪,局里面登记的档案里显示家庭信息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一张刚办理没多久的死亡登记。
再看面前的人,他的脸上挂着污水的痕迹,嘴角红肿,眉骨处贴了一张创可贴,干涸的血迹流出一条蜿蜒的形迹。
这张稚嫩的脸正在朝大人过度,生活迫使他变得成熟。
“孙端寅?”
“嗯。”
“是在勤工俭学吗?”全正思斟酌一下用词才问出口,害怕自己其他的问话都变成指责,伤害对方的自尊心。
孙端寅目光闪躲,低下头抠着自己指甲,“我不上学了。”
还没等她继续问,孙端寅接着往下说。
“奶奶生病为了治病欠了很多钱,有水滴筹筹资,奶奶去世以后,已经用不到这些钱,所以剩下的钱都退回去了。但还有跟亲戚借的钱,我要慢慢还……”
他越说声音越小,带着些许委屈。
怎么能不上学呢。这句话堵在口中,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但凡是有一点办法,他也不会放弃读书的机会吧。全正思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递过去,“擦一擦脸。”
捏着那带着香气的帕子,感受到布料的柔软,孙端寅的心仿佛掉进了软绵绵的被子里,整个人被温暖包裹住。
他抬起头,郑重地说了一声谢谢,声音带着颤抖。
“不是我要跟他们动手的,如果我不还手,我会被打死的,姐姐,我不想被打。”
全正思看着黄毛一众人的眼神都带了凌厉,把还挣扎着想反驳的黄毛吓个够呛,立马老实坐好,嘴里嘟囔着,“明明是我们被打得更惨吧。”
“你们还有理了?欺负一个高中生,是不是还很得意?一群人欺负一个人是不是还很光荣?”
全正思站起来,劈头反驳,本来她对这些混成老油条的混子就很没有好感,经常性地扰乱治安,算是毒瘤的存在。
最后结果当然是把先动手的人拘了起来。
处理完那些混混,全正思回来看到拘束地坐在凳子上的孙端寅,蹲到他面前,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拍拍他的头问。
“有没有吃饭?”
第5章 监护人
听见全正思这么问了,孙端寅才发觉今天只吃了四个包子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进食了。
跟那群混混打了一架,消耗了很多体力,现在肚子里什么都没有,饥肠辘辘。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冲全正思笑笑,“没关系,我不饿。”
但下一秒肚子唱起来的空城计却出卖了他。
“想吃什么,我给你点,我这里还有一些小面包,你先吃一点垫垫肚子。”全正思拿出手机,一边划着外卖软件,一边打开抽屉拿出面包。
“没事没事,我吃这些面包就够了。”说着,孙端寅立马撕开面包,塞进嘴里,吃得嘴巴鼓鼓囊囊的,差点被噎到。
看着面前这个眼睛湿答答,仿佛一只小狗狗的男孩,全正思心里不禁柔软起来。
“我看你的生日,现在还没有满18岁,属于未成年,所以我们需要你的监护人过来带你离开。”
想到他信息里面那张新登记的死亡证明,全正思都不忍心开口询问。
“你还有其他监护人吗?亲戚之类的。”
见他不说话,全正思又补充道:“或者是认识的大人?”
吃着面包的小狗狗立马停下动作,僵硬地想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点点头,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第一遍并没有人接听,孙端寅在全正思的注视下打了第二次,总算是有人接了。
“喂,李哥,是我孙端寅,你可以来天江区分局一趟吗?嗯,公安局。”
那边似乎答应了,孙端寅的表情松懈了不少。
等待期间,全正思为了缓和孙端寅紧张的情绪,于是一直在找他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