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只能忍气吞声地从水里出来,却忽觉身后有人猛地靠近。
青黛脑中警铃大作,这才明白秦肆想做的究竟是何事!
她吓得立即就想跑,那逃离的动作还未得逞,两只手腕就被秦肆抓住往她的头顶上按住。
他怒瞪着青黛,眸子已然迸出星星厉火来,“夫人,适才被打断的惩罚也该继续了。”
“不……”青黛哪里能任他所为,拼命地挣着被禁锢住的手。
秦肆早就知道青黛不会乖乖的,他冷呵一声,“不喜这样?莫非夫人是要选择成为人彘?”
青黛身体猛地一僵,想到那断手断脚的痛苦,便觉得浑身发凉。秦肆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她的想法和一举一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她逃不过的。她若是再抗拒,除了能恼怒他,还能得到什么?
思至此,青黛便不再挣扎了。
绝望地闭上眼,任凭秦肆所为……
烛燃过半后。
秦肆离开了,屋门合紧前的最后一刻,烛火的光还能细碎地追随出去,影影绰绰地映着,他手上握着的帕子。
第27章 莺莺燕燕
今日无雨,天放晴了。
临安城的河道,两岸坐落着些许房子,望过去是青白的交相辉映,好像一直延伸到天边。
高大的苍翠遮住阳光,倒映在水中的影子,朦朦胧胧的好似梦中。
河埠头,三两妇女拿着木槌捶打着衣服。岸上,煤炉冒出的缕缕白烟缭绕上升。远处,蜿蜒的青山隐约可见,一斜金阳从山头洒下来。
似乎一切都短暂地回归了正常的生活。
幽深宁静的宅院内,绕过一处绿潭,便是间古致的屋子。
屋子里头的女子已经起了身,裹紧被子细细地回想着昨天夜里发生的事。
从夜雨声烦的破败雨神庙、被可怖的秦肆抓着、屋顶上伺机动手的刺客,到回了宅院时的景象在脑海中如同走马灯般快速闪过,回忆最后定格在那个模样古怪的盒子上。
不过是在头脑中出现了一下,她的脸颊就倏地发热了,手指抓紧着被子,带着些不平的怨气。
她之前想过无数个自己被抓回来的样子,无非都是凄惨死去的结果。
现在这般已经是好的罢?
她让秦肆丢了那么大的面子,他到底是没有断她的手脚,让她继续安稳地当着厂督夫人。
虽说如此,他也不该这般无耻地待她呀?
害羞和愤怒的情绪逐渐充斥着青黛的脑子,不知是哪个占了上风,脸颊愈发地红了,似是要滴血一般。
这时,一道敲门声惊醒了她。
门外随即传来一个怯怯的女子声,“夫人,你可醒了?”
原来是翠翠,青黛好些天都没见着她了,如今听到翠翠的声音,鼻头便起了些酸意,连忙唤着她进来。
翠翠见着青黛倚在床上,还以为她是被秦肆打了,翠翠看了一眼就两眼泛泪光,“呜,怎么能欺负夫人哩……”
青黛不知翠翠心中所想,只是有些焦急地安慰她,“哭什么?我没事的,都过去了。”
说罢,便又担心地往翠翠全身上下都寻了两圈,未发现有奇怪的,她才堪堪地放下心来,叹口气便道:“他可有罚你?”
翠翠用两只手抹着流下来的眼泪,声音有些哽咽,“大人不曾罚我的。”
大人那日雷霆大怒,翠翠此生还未见过谁发怒的时候这么可怕。丫鬟向来都是地位卑贱的,承受主子的怒气也是常有的事。
翠翠战战兢兢地等待着惩罚,没想到那位大人理都没理会她,率领着一众凶狠的带刀侍卫便出了去。
她倒算是逃过了一劫。
青黛闻言,心里一阵阵地发疼。翠翠真心待她,她日后也要好好地待翠翠,不要再让翠翠吃那些苦头了。
翠翠见着青黛大体上无事,还是心喜的。适才那般激动的情绪也就慢慢地沉静下来,这会儿才注意到旁边桌上放着一个朱木盒子,模样甚是好看。
“这是什么盒子?”翠翠便作势要拿起那副盒子。青黛一瞧便猛地惊住了,那桌上摆着的不就是昨天夜里秦肆带来的盒子?
“别碰!”青黛生怕翠翠发现了里边的东西,及时出声阻拦了她。一时心急便想起身,却未料险些摔下来。
翠翠哪里还顾得上那个朱木盒子,连忙过去扶着青黛慢慢地起身过。
青黛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先寻了个借口将翠翠遣了出去,等到身体的不适缓了会儿,她便立即起身来洗漱。
唔,都怪秦肆那坏东西,扰得她这般不安生。
待到她穿上了衣裳,她才敢去打开桌上的朱木盒子,里头果然还静静地躺着散着冰凉气息的东西。
青黛刚将东西藏好,就听得门外传来翠翠慌乱的脚步声,她立即开了门将翠翠迎了进来。
翠翠不知是从哪里跑回来了,正上气不接下气,却又十分焦急地说道:“夫人,不好啦!”
青黛知道翠翠有时跟小竹子是一样的,都是冒冒失失的性子。她细细地抚着翠翠的后背,柔着声音道:“别着急,有话慢慢说。”
翠翠眼睛瞪得大大的,似是十分不可置信,待气喘顺了,她便立即如炒熟的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将话讲了出来,“夫人,奴婢刚才出去走了一圈,发现宅院好似来了好多人,其中还夹杂着好些姑娘家的声音呢!”
“奴婢觉得好生不对劲,便寻了人问问。原来是好几个知县趁着今天天晴,都带着他们的千金来见大人了呢,嘴上说是感谢大人南下解决南涝的事情。”
“可按奴婢的看啊,那些人实际上就是来送女儿的!”
青黛闻言一怔,面上的热烫似乎都被冰水猛地一浇,窸窸窣窣地便冷却了下来。
翠翠未发觉青黛有些异样的情绪,只是接着道:“夫人,大人们聊得好生火热呢!奴婢在明间后头偷看了,那群千金各个长得如天仙……夫人,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青黛面容静静的,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她走到了梳妆桌前,以指代梳细细地摸着自己的发丝,碎发微微遮挡住她的脸,看不清她的神情。
翠翠稍稍冷静下来后,便觉得自己多了嘴,她试探着唤了声,“夫人?”
青黛低着头,那梳理着长发的手指却是半晌都不动的。
又过了一会儿,那细细的声音传过来,“有什么好急的……都是他惹的,与我有什么干系。”
“若是大人将那些女子都收下做偏房了呢,那夫人岂不是……”翠翠的话还未说完,便看见青黛所在的位置,忽地落下了一滴水珠,砸在了梳妆的台子上。
青黛努力地压抑着心头翻腾的,却控制不住眸中水汽泛滥。他昨夜那般羞辱她,今日竟然就与其他女人在一起谈笑了?
她微微摇了摇头,根本不愿再去想秦肆了。
却忽闻屋外走近一阵脚步声,随即就有一道粗哑的公鸭嗓声音传来。
“夫人,督主有请。”
第28章 暗香浮动
稍稍的雨雾锁着远方的绿黛,更觉林木不知有多深。
浓云封着青黑山隘,更觉山隘不知有多高;轻雾缭绕着流动的溪水,更不知那溪水有多长。
近处的晴空,还算是一碧万顷,空气凉爽。太阳光温和中微带寒意,景物越发清疏而爽朗,静美而淡雅。
一道清丽的身影在宅院缓缓地行走着,幽幽踩过平静的石板路,阳光折射在她身上的柔和,夹杂着古典的风味。
身姿如秋水般轻灵、身体如玉清雅,芙蓉似的脸颊,柳叶儿好似她的眉。浑身气质淡雅温柔,只是脸上多多少少地存着一抹寂色。
青黛原以为秦肆是唤她去明间里头的,却不料指路的内侍一路引着她来到一处花苑。刚看见那墙头探出的稍稍绿意,内侍便垂着首退下了。
青黛还未来得及询问呢,就见前头伫立着一个人影。
身量颀长高大,隐隐散发着上位者的傲慢气息。暖意的金光映在那张漠然的脸上,愈发衬得白璧无瑕。
原来是秦肆。
他现在不该是在明间里陪着那群达官贵人?怎么会出现在这?
青黛地柳眉不禁轻蹙起来,努力装作沉静模样地走过去,却在距离他六七尺的地方就停下,低声唤了句,“督主。”
他面上是一贯的傲岸冷然,闻得了声音便轻转着眸子看过来,目光不经意地在她面上停留了一瞬。开口,嗓音如玉石之声,“随本督赏花罢。”
话落,他便动身向着花苑里走去。衣摆细细地飘荡着,步履从容,不急不缓。
青黛隐隐地有些不愿,叫她过来,原来只是为了陪着赏花吗?
她不太想去,却不好逆了秦肆的意思。她身体不舒服,此刻也顾不得了,装作寻常模样跟上秦肆的步伐。
这花苑,她还不曾来过,没想到里边的风景竟是这般不错的。
初入就闻得一缕缕清新湿润的香味,踩着满径被雨打落的绿叶,裹着一路的菊香,微风姗姗而来。
院内花木扶疏应接不暇,翠竹掩影,有八角亭台鱼池。如烟的柳丝,绵长柔和,在清风中微微地扭动着柔软的枝条,垂下浓浓的树荫,颇有水墨画的韵味。
蛙声虫鸣已不如盛夏时的激烈,逐渐稀落了,只有寒蝉依然在柳树上鼓噪着它的乐章。
青黛细细地赏着周遭柔情的风景,竟差点将前头那个大人物给忘掉了,听得他的声音才堪堪地回过神。
秦肆微侧着眸子看她,动着嘴唇重复道了一遍,“昨夜夫人觉得如何?”
青黛识得秦肆是来笑话她,但她还是控制不住地红了面皮,羞恼地垂眸看着路旁的花儿,半点声音都不回答。
青黛不说,秦肆也知道的。她那般异样的走姿,他早就瞧见了。
看着她明明是置气了却又不敢发作的模样,秦肆心中着实觉得有趣。他不知不觉地慢下脚步,逐渐地与青黛走在同一条线上。
与她这般静雅的模样一比,今日来的那些富家千金就显得过于聒噪了。
他在京城时,还没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在东厂厂督面前提女人。而这天高地远的临安城,这些人不识得东辑事厂的厉害,倒是各个都把女人往他身边送。
在那群庸俗的胭脂味中,他差点透不过气来。一觉得烦心,就立即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这下子可都清净了。
秦肆悠哉悠哉地坐在明间里头品着近日送来的茶,清冽馥郁的茶水一入喉,就忽地想起了自己的夫人。
她面子薄,昨夜那般待她,不知今日会做何模样。
心中隐隐地生了想见她的意思,秦肆便差了人去请青黛。一见面,果然就发觉了她那点疏离的心思。
秦肆见状,眸子里多出几分兴味来,他道:“今日几个知县欲将他们的千金送给本督,夫人可知道这一回事?”
青黛低垂的眼角有着淡淡的落寞,轻点着头,便当做是应了。
“夫人怎么看着不太欢喜。”秦肆微微打量着她的神色,唇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又道:“可是吃味了?”
青黛闻言微微一怔,不知是做了如何的准备,再抬起头来,脸上就已挂着落落大方的笑容。
“妾身听闻几位姑娘模样皆是不差的,若是有她们长伴在督主的左右,督主倒也不会觉得孤寂了。”
“是吗。”
秦肆面上浅显的笑慢慢地沉了下去,声音低缓,到了尾音的时候,几乎带着些冷意了。
青黛哪能不明白秦肆数落她的意思,她对昨夜的事还带着气,眼下又多了一层怒意。竟然不似平时那般软弱,硬着骨头说了一句。
“督主才貌双全,身份又是十分金贵,自然是有数不尽的女子仰慕于你。这点道理,青黛还是明白的,又怎么会吃味。”
这道柔和的声音,却好似一股郁气倏然堵在胸口,压得他几乎无法顺利呼吸。
秦肆的脚步停下来了,冷然侧目看向她,一双锐利的目光好似直直射进她的心里。
青黛并不相让,拧着柳眉回视。甚至能看到他漆黑的眸子中,倒映着她倔强的模样。
她在反抗着什么?
他是否要娶妻纳妾,都是他决定的事情,她做这些反应又能如何?
青黛心中火烧一般的感觉慢慢地消了下来,唯独一股股酸涩的情绪绕在心头。只是呼吸着,也觉得心脏酸极了。
她终究是抵不过秦肆那般刺人的冷意,垂下眸子来,却见眼前倏地暗了,好似日头都被一座小山遮挡了去。
青黛惊讶抬眼,发现秦肆神色冷峻,正俯下来靠近她,很近很近,几乎触碰着鼻尖。
她吓得后退,直至后背抵上树干,再无退路。
眼前,很清晰地看见秦肆浓长的黑睫下,那深邃如幽潭的眸子,能少许看见里边细碎阳光点缀的细小光圈。
他为什么要靠得这么近?
青黛不禁眸光颤动着,心脏跳动得很厉害。
“你当真一点都不吃味?”他开口了,说话间,他的嘴唇微动着。
相隔太近,好像碰到了,又好像没有。
指尖都无法抑制的颤抖,胸腔也忍不住地起伏了些。
她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只能惊诧地看着他。
秦肆眼睫动了一下,察觉到她这副痴傻的模样便退开了,离开之前还从她发丝上拿下一片花瓣。
青黛怔怔地看着他白皙的指尖,那是被风儿吹落的花瓣。
微风再次从一片绿里带黄的落叶中潜入,将秦肆指尖的那枚花瓣吹到远方去。
她的理智似乎也要跟着远去了。
秦肆方才细细地看着青黛时,就发觉了她眼角的微红,怕是先前就哭过了。
不禁就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清冷的语调中夹有一丝无法察觉的懊恼,“整日就知道胡思乱想,本督明明从未有过纳妾之意。”
“夫人真正该想的,是如何取悦本督。”不等她反应,秦肆便佯怒似的背过身去,不理会她,自顾自地朝着前方的小径走去。
这儿没有了刚才沉重的压迫力了,天空飘着几丝浮云,明媚的阳光映着葱翠,粉黄晚香玉的暗香飘飘浮动。
青黛略微迷茫地呼气,那般酸涩的情绪竟顺着那股暗香,逐渐变成了一抹羞涩,点缀在脸颊两侧。
下意识抚着嘴唇,青黛还觉得此处有着灼热的余温。
第29章 一针一线
北方,京城。
一弯新月划过精致的角楼,给高墙内洒下一片朦胧冷白的光,皇宫在夜色之中里显得庄重神秘而安静。
白日炎热酷暑,夜晚竟如同鬼哭狼嚎般寒风呼啸、十分冷寂。
道旁里种了一片杜鹃花,跟着一阵微风在阴暗中摇动,四周静得连草动的声音也仿佛听得见。
宁寿宫,两旁灯火昏暗,正前方是一堵筑在水上的白墙,上覆黑瓦,墙头砌成高低起伏的波浪状,正中一个月洞红漆大门虚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