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面上露出一抹浅笑,又将银子往翠翠方向移了移,“剩下的银子,你便收下罢。”
翠翠恍惚地点着头,心想着青黛还是有些病了的,她买完城东的四甜蜜饯,便拿着剩下的银子请个大夫。
只是从这儿到城东,来回最快也需半个时辰哩,她得快些去了。
想罢,翠翠便赶紧动着身子出门了去。
等到翠翠的身影离院子越来越远,青黛挂在脸上的笑容便愈发地淡了。翠翠是个好孩子,希望自己所做的事情不会连累到她。
只有半个时辰供青黛准备,她得快些了。
青黛关上了房门,插上了木头门闩。这样一来儿,外头便开不了门。
她给自己简单地扎了个双丫髻,扮作翠翠的模样。去衣柜里拿出昨天夜里翠翠送来的衣裳换上,她与翠翠身量差不多的,穿上去也还算合身。
窸窸窣窣的,又做了一些准备。等到一切就绪时,青黛长长地叹口气,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随即开了屋中一扇隐蔽的窗,好在窗不高,青黛便从窗口轻轻跳了出去。
青黛的心脏似乎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自由,跳动得快了一些。她又紧张又激动,却只能努力硬着神色,走着青石小路往宅院大门的方向走去。
青黛路上一直低着头,唯恐有心人注意到了她。
她在快到达宅院大门的时候忽地又停了一下,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青黛差点忘了,翠翠刚才出去了,是从宅院大门出去的。扮作翠翠模样的她得往后门走,免得被大门的看门内侍发觉了。
后门的位置偏僻了些,附近栽着的一簇簇树木也好像是一个个朦胧的黑点,十分阴静,平日并没有多少人从后门进出的。
后门也只守着两个内侍,他们注意到一个人影从不远处靠近,便将目光移了过去。
青黛心里一惊,生怕自己的模样被他们瞧出来。脑子快速地转动着,忽地想到了一计,拿着手帕半捂着脸,拧着眉微微咳着,装作得了风寒的模样。
两个内侍见着这侍女得了病,自然是不想多靠近,免得传染了去。
青黛微垂着头,眸中神色紧张,努力镇定着从内侍中间走过。
跨着门槛的时候,她只觉得心脏跳动得声音越来越大了。待到两只脚都踏到门外去,踏踏实实地踩着地,那股心慌的感觉才慢慢地少了一些。
她不敢回头,也不敢随即就加快步子跑去,只能继续按着细细的步子走着,屏息凝神地穿过小路和横巷。
待到两位内侍瞧不见她的地方,她才觉得胸中的闷气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憧憬和期待的意味。
她竟逃出来了,如此顺利地逃出来了。
眸中隐隐泛着激动的水汽,她随意一抹,不去在意那股情绪。
现在还不该放下心的,她得继续走,走远点,直到秦肆发现不到她的地方。
第23章 雨夜惊魂
夏虫在树干丛里呻吟,旋转着林荫道上潮润的树叶。头顶上笼罩着漆黑的、朦胧的天空,从天上滴下来的是蒙蒙细雨。
秦肆大清早出门去,不到中午时分就回了宅院。即使内心因政事的提早解决而有些欣喜,面上却是半分都不透露的。
他总是挂着阴沉沉的高傲表情,身上披着的京云锦披风更是给其增添了一分典则俊雅。
他入了院子,身形高大,阔步带风,身后给他撑着油伞的内侍差点跟不上他的脚步。
他踏着雨水,进了明间还不过一会儿。便有一个侍女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面色焦急,仓皇失措,手上还提着一个晃晃荡荡的油纸包。
侍女似是来找秦肆的,只可惜他还未到明间里头就被侍卫给拦下,侍卫狠声道:“哪里来的野丫头?竟敢扰了督主的清净!”
“不,不敢……”那侍女年纪不大,被凶神恶煞的侍卫一吓,顿时惊得连话都说不齐全。
秦肆微微侧过头瞥了来人一眼,轮廓精致的侧脸有一种青云蔽月的冷意。见着那侍女的模样,细细回想才发觉她是在青黛跟前伺候的。
他微扬起手示意,侍卫就立马退了下去。侍女翠翠见无人阻拦,便抬头看向明间里高贵的主子。
见了一眼,便觉得面前一股沉重的压迫力扫过来,十分地不自在。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一想到青黛的处境,她也顾不上惊怕了,只焦急着道:“大人,夫人她怕是病糊涂了!奴婢今早就见夫人一脸病色,夫人却只让奴婢去城东买果脯子。”
“奴婢路上因下雨耽搁了些功夫,方才才从城东回来,前去唤门,却不见夫人回应。门是里头锁着的,奴婢也进不去。就怕夫人是在屋里烧坏了脑袋昏了去,不省人事呢!”
说着说着,翠翠的声音里便带着些哭腔,眼里挤出两滴清清的泪水来。
闻言,秦肆的剑眉便深深地蹙了起来。
只见那玄色的云锦披风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冷然的弧线,他便已经抬腿朝着外头走去。
那身旁的小内侍一惊,立即持着油伞跟了上去。
秦肆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快步走去青黛的院子。那些内侍和侍卫更是不敢出声,只敢跟在后头默默祈祷着青黛的身子无大碍。
到了青黛屋前,见屋门紧闭。秦肆伸手覆在门上面,果然感觉到门后的阻碍。他微眯着眼,使些气力,门后立即传来“咔嚓”一声,像是门闩断了去。
他推了门进去,见青黛屋中无人,倒是那床上被子鼓鼓囊囊地拱着。
啧,倒还真是烧坏了脑袋,这么大的动静都惹不醒她!
秦肆凑近朱木雕花牙床,掀开影影绰绰地床帘,却不见被子上头露出青黛的脑袋。
他心头隐隐地变沉重了些,微微扯下被子,眸中神色却猛地一变。
下一瞬,便彻底掀开了锦被,却只见锦被底下放着个枕头,根本就没有青黛的半点身影!
屋中内侍和侍卫皆是一惊,刚赶来的翠翠见到床中无人,更是吓得直吸一口凉气,心里十分惊奇。
这屋门还锁着呢,里边却见不着人,夫人能到哪里去?
秦肆冷着神情,不知是在想着什么,忽地转动着眸子往四周瞧了敲,视线在一处停下了。
那是一扇未关紧的隐蔽窗子,经那冷风一吹,还稍稍地露了个口子。他走了过去,浓长的眼睫微微掩下,仔细打量。
忽而见窗棂上沾着些泥,像是有人踩着窗棂翻出去的。
她这般……
是避着人逃出去了?
秦肆黑眸微微颤动着,不过眨眼间又现出了几分狠厉。他不禁想起前天夜里青黛那副柔情似水的模样,原来全部都是假的。
都是为了今日做的打算,皆是骗他的手段!
“竟敢戏弄本督。”
秦肆咬着牙,脸颊绷得很紧,透出极度危险的意味。那桌上摆着的一个插着马尾云拂的朱砂古瓶,被处于盛怒当中的他径直捏碎。
屋中众人皆是低垂着头,战战兢兢地生怕惹了秦肆的怒火。
秦肆转过身子,冷然看着面前的一群人。屋中陡然下降了好几个温度,空气都好似凝结了。那般阴沉的眼神,好像一股强悍的气压般不断侵蚀着众人的内心。
他冷道:“尔等皆是死物吗,一个大活人都看不住。”
“呵——”他冷笑着,再开腔时语气又是冰了好几分,“若是找不到夫人,你们便提着脑袋来见本督!”
秦肆话刚落下去,那屋门口的侍卫便纷纷双手抱拳,领着命令迅速冲进了雨里。
不过多时,下着阵雨的临安城街道,就到处充斥着马的踢蹄声。
一个个穿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驾着马在雨中快速奔走,马蹄踩着水泊溅起无数水花。
行人纷纷惊恐避让,此情此景,是临安城前所未有的紧张严峻一面。
第24章 荒郊野岭
临安城百里外。
露天的茶棚边上只供着三四副桌椅,青黛寻了一处坐下,那茶棚里的一个慈祥老伯便过来招待了,“姑娘,要点个什么?”
说罢,老伯便拿着茶壶给青黛倒了一碗茶水。青黛边看着碗中温润的茶水,边考虑着点什么菜色,最后还是只要了一碗素面。
手头的银子并不多,她得多留存一些,才够日后所需。
毕竟,这才短短过了两日。
素面易熟,很快就端上桌了。热气腾腾的,有着诱人的味道,夹杂着青菜、白面和汤料的清香。
青黛慢慢地吃着面,不多时,一对年轻男女也从不远处走来了,正好坐在她的隔壁桌。
因坐得近了,她不由得抬眸看了他们一眼。
看模样是一对刚成亲不久的农夫妇,神情动作交互之间总是带着一股甜蜜劲儿。
农夫为夫人倒了茶水,又摘了朵嫩黄的花儿插在农妇的鬓上,农妇又娇笑着去打他,只是那力道轻得很,如同撒娇似的。
农妇笑嘻嘻着,指着他们身边放着的一箩筐东西,声音里带着欣喜,“这山里打的野猪,若是拉到城里去卖,定能赚些个银子的。有了银子,我们住的屋子便能修葺了。”
农夫怜惜地摸了摸农妇的脸庞,回应道:“屋子是该修了,若是修好,我们也不用再怕那没日没夜的暴雨了。”
他们日子并不十分好,却很是恩爱。
青黛看了一眼便垂下目光,心里隐隐地生出一点羡慕的意思。脑海中似乎是又想起了某人的模样,反应过来后便立即将那人的身影挥出脑海去。
她暗骂自己优柔寡断,自己已从那牢笼里出来,便莫要再去想那些云里雾里的事情了。
青黛想罢,低头便继续吃着那碗泛着香气的面去。
那卖茶的大伯过来招待农夫妇,也许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便好心提醒道:“你们可是要去临安城的?”
“如今临安城内,都乱遭了。传闻好似是说有位大人的府内人跑掉了,闹得满城沸沸扬扬。那些个凶神恶煞的官兵骑着高马四处奔走寻人,马匹又凶又急,好生吓人。”
后边的青黛听得这一句话,猛地一怔,那原本拿着木筷的手也就僵硬了下来。
老伯未察觉青黛的不对劲,只是接着提醒农夫妇,“你们小两口若是要去到城内,可要小心些,切莫冲撞了他们。”
农夫妇面面相觑,哪里知临安城有这样的事,随即便感激地开口道:“多谢老伯提醒,我们会注意些的。”
卖茶老伯还想些再说些什么,正欲开腔呢,就听得身后有女子柔柔地唤了他一声,“老伯,这素面和茶水要几钱?”
老伯扭头一看,见青黛面前的一碗汤面吃得了个干净,“一文钱……姑娘你即使是赶路,也吃得太快了些,很容易噎着的。”
“不怕的。”青黛淡笑着摇头,隐藏着眸内黯淡的神色。她从荷包里摸出两个方孔铜板来,又将水囊递向老伯。
“老伯,您替我再装些茶水来罢?这路上少了水可不行哩。”
“行的。”卖茶老伯接过两枚铜板,又觉得钱多了些。水囊即使添满了茶水,也不用一文钱的,便又拿了几个馒头赠予了青黛。
青黛感谢一番过后,便立马上了路,不敢再多耽搁一丝一毫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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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黛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后,一阵混乱的马蹄声便充斥着这座不大的茶铺,原本煮茶的老伯抬头便见面前停着十几个骑着马的官兵。
说是官兵又不像的,他们身上穿的暗朱色衣裳可要比官兵要威猛得多。马上之人各个神色冷峻,腰挎着一把晃眼的大刀,皆散发着凶狠的戾气,十分吓人!
老伯纵使心生惧意,也不能丢了茶铺自己跑了去。他便胆战心惊地迎了上去,朝着似是领头人物的一个官兵拱着手,“各位官兵大爷……可是要来喝茶水的?”
卖茶老伯面前的哪里是普通官兵,他们全都是京城东辑事厂管辖的锦衣卫,个个冷酷无情、杀人不见血。
锦衣卫面色阴暗,不答复老伯的问题,只从怀中拿出一幅画像,露出画像全貌,便低着声音问道:“可曾见过这个人。”
画中是一位女子,几笔便勾勒出其温顺静美的神韵。
卖茶老伯一见画中人便立即吓得后退了几步,这画上的明明就是刚在这歇过脚的姑娘。
结合着面前的官兵和姑娘有些慌乱的赶路模样,他便能堪堪地猜出她是临安城满城追寻的人了。
锦衣卫打量着卖茶老伯的神色,随即用着很肯定的语气说道:“你见过。”
老伯面露难色,“见……见过,这姑娘方才在这歇过的。”
锦衣卫似乎是得到了一个有用的信息,眸色倏地一紧,便立即继续逼问:“她往哪里走了!”
老伯被他可怖神情吓得怛然失色,他是知道那位姑娘是往南走的。但若是凭他一句话,就害了姑娘,那他着实会良心不安。
如此,他便战战兢兢地回话道:“官大爷,小的只知这姑娘走了,却没注意她是往哪个方向离去的……”
锦衣卫低呵一声,便收回那幅画像。立即指挥着旁边的两个下属,“你们回去禀报督主,夫人就在这附近。”
“其余人,给我继续搜!”
说罢,那一群锦衣卫便各司其职,马蹄卷起一阵混乱的沙尘,逼得人睁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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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纤细身影在树林当中穿行着,时不时回头望向身后。面色有些慌张,似是害怕身后有什么毒蛇野兽追来。
在注意到后边只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树林景象时,她才堪堪地放下心来。
青黛不曾慢下脚步,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着。
胸很闷,很沉重。也不知道这心中的不安是从何而来,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她的神经,十分不痛快。
秦肆到底是知道她不见了,如今他们在临安城大肆寻人,也不知是否会寻到城外来。
青黛忽地想起了翠翠,也不知翠翠现在是如何的情况。
翠翠昨日被骗去城东买果脯蜜饯,也是被她蒙在鼓中利用的可怜人。秦肆虽残忍却也是个明事理的人,他应是不会惩罚于翠翠。
至于她的父母,这个时候也已经去广陵城里摆摊做生意去,秦肆不会寻得到他们的下落。
“希望如此。”她幽幽地叹口气,期待一切都能顺顺利利地发展。若是有什么不测,便一切都冲着她来罢。
她不再在脑海中想着可怕的事情,只是一路往南走着,她希望自己躲得远一点,寻个山野处先安顿下来。
等这阵风头过去了,她也可去一些偏僻小镇寻些事儿做。
待到暮色四合,青黛该要找落脚地方了。
好在上天还是眷顾着她的,孤零零的荒野,一座祠庙正坐落在其中。
似是一座荒败了的野庙,墙体灰白斑驳,牌匾上的金箔已经掉尽,只能浅浅地映出“雨神庙”三字。
青黛推门进去,发现正顶上坐着一台金衣剥落的佛像,头上还挂着不少的蜘蛛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