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额间上隐隐能瞧见几丝细汗,秦肆怎这般可恶,即使要弄死她也不该在临死前还让她受这般屈辱。
她无可奈何,只能背过身去,颤着指尖解了外衣,后背立即就受到了空气的冰凉,好不自在。青黛的内心早已慌乱不已,胸腔里头怦怦怦地直乱跳。
也不知秦肆是不是还有让她继续的意思,若是有,她也不敢啊。
正这么想着,肩膀处忽地传来一股冰凉的触感。她微微一惊,却发现秦肆的指尖正触着她受伤了的地方,似乎是在涂抹着药膏。
秦肆仔细地看着青黛的肩处,被他咬过的地方很红,还留着些浅浅的齿痕。
他有些愧疚,细细揉着那冰凉的药膏,轻轻地敷在青黛的伤口处。
青黛倒是有些错愕,原来……
秦肆是为了给她上药才这般?
她还以为是……
唔,他怎么也不说清楚。
青黛堪堪地稳着心神,归置着自己乱成麻团的情绪,试探着说道:“督主,妾身自己来便好。”
秦肆半眯着眼睛觑她,忍不住揶揄道:“夫人今日的脑子不顺畅,还是本督来罢。”
青黛顿时就想起适才自己乱七八糟的猜想,不知不觉地就脸红起来。
秦肆本是没有旖旎的念想,看着她微红的侧脸,不禁就想起了下午她不清不楚地说着话的样子。
秦肆光是这么想着,呼吸渐渐地变得有些重了,下意识地垂下眸子看她。
秦肆面上不显,心中察觉到自己的异样,便不动声色地忍着。
灼热的脑子里渐渐地传来一个念头,他们二人是夫妻的关系。
即使他这么做,也是天经地义的罢。
秦肆给了自己一个动手的理由后,便不再忍让了。
可下意识抬眸向着青黛看去,只见她在轻微地颤抖,眼中盈着的水珠子还在眼眶里头打着转儿。
她确是半点都不吭声了,一直凄凄惨惨地隐忍着。
秦肆身形骤然一顿,瞧见青黛这副可怜模样,他内心暴涨的火气顿时被浇灭了一大半。
他手掌便立刻抬了起来,他深深地喘了几声平复着焦躁的呼吸,又伸着手替她重新系好衣裳。
如此,他才轻叹道:“睡罢。”
话音刚刚落去,就听见他离开的声音。
青黛细细地呜咽着,缓了好一会儿才起了身来,微微捏紧领口。
她转动泛着水光的眸子,看见轩窗处还有映着秦肆的模糊剪影。
屋外,风一阵阵地吹得树叶簌簌作响,树影摇晃,树色一例是阴阴的,一簇簇的好像是一个个朦胧的黑点,它们的潮润的边缘和天空融成一片,仿佛交融在天空里。
清冷的月光洒下大地,是那么幽黯。微风在树枝间抚弄,奏起音乐来,仿佛对怀着满腔心事的人儿说着抚慰的话。
秦肆有些懊恼,这里是神圣的佛寺,又是那人的长眠之地,他怎么能这般沉不住气?
刚这么想着,就听见屋里边传出一声微微带着恼意的女子声音,“请督主早些回房歇息。”
秦肆回头,就见屋里头熄灭了烛火,瞧不清什么了。
原来是特地出声赶他走的。
他倒是不怒的,低哼一声,踏着如水般温柔月色、脚步轻快地离去。
第35章 红颜祸水
浩渺的江面,烟波荡漾着山形塔影。愈来愈烈的阳光将波光细细地大海映得金波滚滚,像是有千万条金蛇在游动,又像被揉皱了的绿缎。
回京路上,秦肆又恢复了往日冷酷的做派,终日与下属交谈政事。青黛想着秦肆要事繁忙,倒是很少去找他了。
一则她对在佛寺发生的事情还有些气,二则便是自己没有理由去寻他。
青黛好生清净了几日,却不料秦肆主动来寻她了。
他面色平淡,遣走翠翠之后便什么话都不说,只在屋里静静地坐着。青黛摸不清他的想法,便试探着地给他柔柔捏肩,说着些轻松的趣事。
他就这样细细地听着,偶尔应一声,待到他觉得无趣了便又端着架子走了。
就像是专门来听她说话似的。
青黛虽不明白他的行为,却是不厌恶的。
如此几日下来,她就不知不觉就动了些心思,每每就在那个时间段准备一些精致可口的茶点,在房中坐着等待他的到来。
二人的相处没什么变化,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内里悄悄地生根发芽、肆意成长。
船只走着水路,不过几日便驶入了京城地段,至码头处便换了马车。
京城已入了初秋,晴空万里,天上几乎没有一丝云彩,白日时的太阳依旧如同盛夏般热辣,把地面烤得滚烫。
只有远离城镇的乡野,还是篱笆、田野、树木、山和原野,呈现出它们的永远变换着的浓绿的色调。
京城街道,热热闹闹的,金色阳光淡淡地普洒在红砖绿瓦或者那颜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京城日景增添了几分庄严。
十来匹高大的骏马在街道上开路,声势浩大,引得城中百姓频频好奇地看去,在看到那些人身上穿着的飞鱼服后,又哆嗦着躲回街角去。
装饰着锦缎的华贵马车跟在锦衣卫后头,车前还挂着“东厂”的木牌子。
马车慢慢驶过街巷,马蹄急踏。车夫操着绳让马儿停下,马匹鼻中打出一个响啼,喷出一口白气,发出老长的嘶鸣。
而马车停处,里里外外围着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子都一列列排开,面色冷峻地等待着顶头主子的凯旋。
马车的帘子掀开,秦肆便踩着马镫下车来。玄衣锦袍着身,修眉长眸,面容英俊冷冽,颀长身形气宇轩昂,枭霸之气满溢。
一众人便都垂首作揖,恭恭敬敬地喊着:“恭迎厂督回府。”
秦肆神色冷漠,漆黑的眸子一瞥众人,便习惯性地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都起身罢。”
青黛听得外面的声响,心里微微一惊,外面怎么这么多人的?她不太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下马车,本想停一会儿等势头过去再下去的。
这个念头刚在脑袋里升起,就见马车的绸缎帘子被人掀开,一只寒玉似的手伸了进来。
手指纤长,骨节分明。
白皙掌心朝上,似乎是在邀着她。
青黛瞧着这手,忽地一怔,这番景象倒像是她嫁入督府时的场景了。只是那时与现在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她一时不禁感慨万千。
“夫人。”那玉手的主人轻声催了她,青黛便收了那些心思,把柔软若无骨的素手放在秦肆的手掌上。
如今细细品味,便能发觉他的掌心是温暖的,指腹处薄薄的茧也有些磨人。
落了马车,果然见到黑压压的一群带刀锦衣卫,迎着这么多人的目光,她还是有些羞的。
青黛忍不住紧张地握紧了手,秦肆本打算下了马车便放开她的,却未料想到她如此主动,竟紧紧地牵着他不让走了。
他眸子里闪过一丝丝兴味来,倒是有些不舍得放开她了,便继续牵着她往东厂督府的大门走去。
青黛走过那群行事冷酷的锦衣卫,才敢抬眸迎着细碎阳光看向朱红大门顶头上的牌匾,“东厂督府”四字金碧荧煌,威严肃穆。
心里隐隐地有些感叹。
没想到过了这风风雨雨的几月时光,她终究还是回了这座东厂督府。
目光稍稍地垂下,就见门口处立着一名凶神恶煞的番子,原来是秦肆的心腹宗元。
他充满戾气的眼睛紧紧盯着秦肆与青黛十指紧握着的手,面容更是十分地僵硬。
他本以为这太后派来的细作会在南下途中就被秦肆杀死,没想到她竟然能够平安活着归来,甚至还与秦肆的关系更亲密了些。
真是红颜祸水,祸害遗千年!
宗元面色变得更加狠厉了,锋利的眼神如两把刀子直直地刺过来。
青黛与那瘆人的视线碰在一起,浑身上下便霎时凉了个彻底,下意识地放开了与秦肆牵着的手,随即又是害怕地垂下目光去。
她差点忘记督府里,还有这么一位看她极度不顺眼的人了。
“宗元。”
秦肆察觉了青黛的惧意,有些不喜地看了一眼宗元。宗元这才将凶狠的目光从青黛身上移开,合着双手朝着秦肆作揖,“督主,皇上请您到宫中一聚!”
闻言,秦肆一贯的傲岸冷然,眉眼里却露出显而易见的鄙夷,不由得冷声道:“啧,这小皇帝倒是挂念本督。”
说罢,他便看了眼青黛,眸色确是没有那么冷的,“夫人便先回府去罢。”
“辛苦督主了。”青黛有些怕宗元,本是不愿秦肆离去的。却无奈皇帝有令,她也不能违抗,便只能由着秦肆去了。
秦肆不再多言,转身回了那围着锦缎的马车,风尘仆仆地还未歇下便又去了皇宫。
第36章 忍辱负重
京城。
在湛蓝的天空下,京城中心处坐落着一座皇宫,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顶,显得格外辉煌。飞檐上的两条龙,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
秦肆入了宫门,路过的内侍宫娥皆俯首施礼。他不多做理会,径直绕着三步九折的宫廊,走到太和殿处。
推开承载着历史的朱红大门,随着绵长“吱呀”的一道声音,少少的金色光线射入殿内。
便能见上好的白玉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墙板,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香炉上、凤凰展翅欲飞。
又是一道关门声,所有的光线和声音都被隔绝在外。
平日早朝时满是文武百官的太和殿,此刻竟昏暗得如同两地,寂静无声。
秦肆顺着地面中间铺着的金红地毯看去,就见那如月白的台阶上,稳稳地放置着一樽雕金的龙椅,即使在这漆黑的环境里,也不失庄严风采。
秦肆眸色深深,是喜是怒,令人难以捉摸。
云纹皂靴踏着地毯走去,一步一步慢条斯理地踩上台阶,绣着大蟒的深色袍子衣摆轻轻地挥动着。
秦肆在龙椅前落定,仔细地瞧着龙椅,连雕刻的龙眼珠都瞧得清清楚楚。
他眸中的神色不曾变过,转身便顺理成章似的坐下。
果然是高处不胜寒,手掌置于龙椅的扶手处,也能发觉黄金细细冒出来的凉意。
端坐在龙椅上,好似睥睨天下,俯视万生。
这琉璃瓦的重檐屋顶,朱漆门、同台基,捆绑住了多少位历代君王。引得王朝颠覆,百姓流离失所,天下改为他姓。
皇位,真的值得吗?
秦肆长长地叹口气,掩去不尽的无奈和感伤。缓缓地将身子往后仰,后背靠在龙椅上,也几乎把整个身子都隐进黑暗里。
“你想要这位置?”
一道声音从漆黑处传出。
秦肆睁眼,墨玉眸子里瞧不清神色。
话音落下,皇帝便从黑暗处走出。
他穿着一身剪裁的十分得体的石青直的纳纱金褂,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腰间束着四块瓦明黄马尾丝带。
面上确是呈现着与衣裳不同的疲惫,眼下稍稍的青黑,似是很久都睡过安稳觉了。
秦肆随意地朝着皇帝的方向瞥去,指节分明的手随意地搭在金漆龙椅的手柄上,指腹无声轻敲着,淡道:“如何?”
皇帝面上波澜不惊,“你要,便给你。”
秦肆敲击着手柄的手指倏地停了下来,锋利的眼神便刺了过去,冷声道:“你可不能忘了。”
皇帝当即迈动脚步,朝他走去,在龙椅旁站定。就这么直直地盯着秦肆,眸子里还闪着一丝隐忍的光芒,咬着牙回应:“我没有忘。”
二人就这么硬生生地对视着,漆黑的大殿中似乎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仔细看去,皇帝和秦肆的眼睛很像,眼尾都微微上挑,连弧度都是相似的。
只是各自的眼神不同,一个温雅孱弱,一个冷漠阴鸷。
半晌,皇帝堪堪地垂下眸子,最终还是在秦肆冷冽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他幽幽地叹声气,长久以来紧绷的弦终于可以松懈,“你总算是回来了。”
“你南下的这段日子,宫中不知生了多少的事端。”
“嗯。”秦肆倒是不惊讶的,一路上他都与宗元用信鸽秘密通信。宫中的事情,他知道的并不比皇帝少。
皇帝见着秦肆一副似乎置身事外地模样,不禁就来了气,低哼道:“如今梁王那边的动作越来越频繁了。”
“他一直在派人盯着朕,现在只有太和殿和寝宫是属于朕的。只要走出这两个地方,周遭多少双眼睛会盯着朕。”
秦肆扶在手柄的手渐渐地抓紧了,连面色都变得阴沉。眸子深深地盯着一处,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皇帝扭头望着案几上还未熏尽的熏香,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朕一点自由都不能享有,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就连母后的忌日,朕都不能出面。”
皇帝面颊逐渐因怒气而变硬,眸中似乎也快溢出灼灼的火光来。
“十六年了,母后的坟墓还只是一块破木板,就这么孤独地竖在郊野之中,连一个体面的陵墓都没有。”
“我忍够了。”皇帝话语句句掷地有声,满腔的愤怒渴望着、叫嚣着宣泄,“秦肆,我忍不了!”
秦肆剑眉蹙着,白皙的侧脸上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和漠然。他抬眸审视着皇帝,一言不发,仿若看透一切。
他从龙椅之上站起身来,不加言语,只是抬着手覆在皇帝的肩膀之上,安慰般的轻轻拍着。
皇帝一怔,那如同狂水猛兽般暴乱的愤怒心情顿时停住了,似乎因着秦肆的安抚,慢慢地烟消云散去。
他有些落寞地垂下目光来,喉中微微哽咽着,心口还在不平地起伏。
秦肆面上神色并不多么轻松,沉吟片刻才低声道:“你该习惯的,做大事之人,总是要舍弃很多东西。”
例如他,舍弃了男人的尊严。
他并不是不在意自己宦官的身份,而是深深地、在意到了骨子里。
他顶着东厂厂督的头衔,权势滔天,与之接踵而来的便是人前对他俯首称臣、人后受尽冷眼的日子。
他听得见身后的人骂他:“阉贼!不过是个狗奴才,凭什么狗仗人势!”
听得多了,他便倦了,也乏了,那点小称谓根本动摇不了他的情绪。
看惯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皇宫,随着岁月的不断积累,他的心也渐渐变得麻木、变得冷血。
十几年来,忍辱负重、跌跌撞撞地打拼至今天的这个位置,不过是为了报仇罢了。
大殿内昏暗的光线在秦肆的半边侧脸上投下深色的光影,教人望不清他面上的容色。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地开口道:“你放心罢,重见天日的那天,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