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肆微抬眼看向青黛,也不知道她偷偷地嘀咕了什么。他再将目光放回到公文中去时,只觉得公文中的白纸黑字万般枯燥乏味。
而身旁的青黛才是最有意思的,她平时持着一副清净的模样,虽一脸温顺,骨子里却依旧抗拒着人。
她喝醉了酒的样子,迷迷糊糊的,没有了尖锐的防备戒心,倒是看着顺眼多了。
秦肆没了正经做事的情绪,却微调整了坐姿,好整以暇地观赏着酒醉中的青黛,黑眸里微微透露出罕见的笑意。
等到马车停下,不知不觉地到了暂住的宅院时,秦肆才回过神。下了马车后,又见青黛跟着下来了,她那脚步都是虚的。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秦肆精致的轮廓在金光的照耀下更显几丝韵味。
他微微挑着眉眼,朝着青黛道:“还识得怎么走路吗?”
青黛也听不清秦肆说了什么,糊涂地“唔”了一声,想要走好眼前的路,视线里的路却歪成好几截,好似偏偏地跟她过不去一样。
她不禁有些恼意地低声念道:“这路怎么这般不听话?”
一旁还在候着的车夫和内侍听得青黛傻儿般的话语,各个是憋着笑,更有甚者憋得满脸通红。
秦肆一个如刀刃般冰凉的眼神看过去,他们便不敢造次了,各个僵硬着脸色不敢动弹。
再回眸,那青黛已经跌跌撞撞地走进宅子里去了。
秦肆本想直接回书房去,看那渐渐远去的背影。他微微摩挲着衣袖,眯着眼似乎在思索。不过一会儿,他便朝着青黛的方向走去了。
青黛的院子外有个不小的池塘,她可别蒙眼跌进里边去。
她走得有些快,秦肆也没有去扶她。只是看着她坚持地走着歪斜的路,看着她绕过绿意盎然的池塘,安全地进了屋中。
秦肆在屋外门口站定,他心里想着,今天还真是大发慈悲心肠,竟然好心地送她回了屋。
听着屋内青黛像是安稳下来了,没有动静,他便要转身离去了。
却忽闻屋内传来微弱的呼声,丝丝缕缕的,如同羽毛一般轻轻柔柔地挠着他的心间。
秦肆面色忽地变得有些沉了,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担心她出了问题,推了房门进去。
绕过山水屏风,隔着浅色的床帘,隐隐地能见里边躺在床上的人影。他掀起床帘,眸中眼色又忽地变了一遭。
那梦中人简直配得上,活色生香一词。
秦肆不知为何,没有离去。
他嘴唇抿得紧紧的,几乎绷紧成一条直线。挺直着背,微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青黛张着眸子,看着眼前模糊的一个人影。平日只有翠翠到她房中来服侍,眼下便以为是翠翠了,她哑着声音道:“可有……水?”
喉咙好干,好想用清凉的茶水浸润。
可惜她没得到茶水,却有一双大手抚上她的脖子,微微收紧。
她疑惑地抬眸,看不清身前的人,只能见他周身萦上的微光而围成的身形轮廓。
他的声音却透着无尽的冷意,眸子深沉,浑身气质阴冷得可怕,“你在勾引本督。”
“不……”青黛瞳孔微颤,全身僵硬着。
不知是不是对秦肆的畏惧已经深入骨髓,在这混沌的情绪里,恐惧就已经替她先做出了反应。
两滴热泪各自从眼眶中滑出,缓缓地向枕席处落去。
那双手忽地停滞了,下一秒转而抚去那两抹留下的泪痕。
秦肆微不可察地蹙眉,指尖在青黛的脸颊上停留了一会儿,感受到了女子鲜活的生气。
秦肆不禁动了些心思,微凉的指尖便顺势地滑了下来。
却在最后猛地回过了神。
真是!
她糊涂了脑袋,难不成他也跟着糊涂了?
他咬着牙,手中动作便立即停下。快速地将一旁的薄被盖在她的身上,掩得严严实实。
一气呵成地做完这些,秦肆便瞪着那已经醉得快入睡的青黛,也不顾得她是否能听见,只是恶狠狠道:“今后不准再做这些蠢事,本督不喜这般!”
说罢,秦肆便一挥衣摆站起身来,冷哼着走出屋去。
到底是记得屋里还有个神志不清醒的人儿,秦肆还是知道将门关上合紧的,免得她那模样被别人看了去。
第18章 受宠若惊
天空无际的苍穹在不知不觉中发白了,几条蓝色云霞的隙缝里闪出几个微光的小片。
不过半晌,青蓝色的曙光就静悄悄地透过了各处险峻的山口,穿过影影绰绰的树丛,透进黑白墙瓦相映的江南水城。
鸟儿羞羞地叫响了,起初是怯生生地从绿油油的树叶丛中传来。
见天空已成鱼肚白,便逐渐胆大起来,叽叽喳喳闹成一片,枝枝叶叶间都响彻颤动着。
宅院,小而雅致的闺房内。
床上的青黛被那阵悦耳的鸟叫声给惹醒了,微蹙着眉头醒来。见到那透过轩窗的白亮日光,和窗外轻轻摇动的青葱树影。
她怔怔地呆愣了半晌,才记得自己身处何处。
头痛欲裂,她吃痛一声,倒是想起自己昨天喝醉了酒。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从丰乐楼回来的,一路的记忆都迷迷茫茫,记不清楚。
也不知自己有没有在秦肆面前做了丢脸面的事。
青黛眼前恍惚闪过昨天昏昏欲睡前,秦肆那恼怒的模样。那横眉冷竖欲吃人的表情简直栩栩如生,差点就要从她的回忆中跳出来了。
“唉……”青黛幽幽地叹口气,看来她的确是做了丢人的事。
青黛有些忧愁地起了身,忽觉胸前有些空空的凉意。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裳都穿得乱七八糟。
她该不会是醉迷糊了,当着人面就换起衣裳来了罢?
青黛的脸倏地就蹿红了,兜兜转转地又想起了秦肆,脸上羞意更甚。只希望他没瞧见这些,而她的衣裳也是在他走后才换的。
唔……别去想了罢。
她昨夜还未沐浴洗漱,身体并不利索。
遣散了脑中沸沸扬扬的思想,开门唤了翠翠过来备水。
翠翠小丫头见青黛醒来,便跟个百灵鸟似的高兴奔了过来,到了青黛跟前,却发现她眉目之间带着一股愁色,翠翠便犹豫着开口,“夫人,您可是跟大人起了争执?”
青黛转眸疑惑地回道,“不曾的……昨日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
翠翠想起昨日,她匆匆地赶来青黛屋中伺候,刚到院口便遇见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大人,阔步走来。满脸傲气,浑身气质冷峻犹如天神般不可侵犯。
翠翠不小心与那位大人对视了一眼,大人眼神冷得瘆人刺骨,表情又十分地阴沉,她吓得差点直接就跪到地上去了。
翠翠却未见大人有处置她的心思,只是听得他低沉的、像是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看好你的主子。”
大人那般充满怒意的模样,可不就是与夫人置了气?
翠翠回想起来,便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又见眼前青黛不知一切的疑惑样子。
翠翠不想她伤心,便连忙摇着头,跟个拨浪鼓似的,遮掩的意味非常明显,“没有没有,大人好着呢,昨日还是笑着从夫人屋里出来的呢!”
笑?
她与秦肆相处几月的时光,哪里见他扯着嘴皮子真心实意地笑过?
青黛一听,面上的忧色又多了一层。她果真是在不清不醒中惹了秦肆。他们在这宅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能一碰上面就冷眼相对。
唉……真愁人。
她总归是要去安抚秦肆的。
青黛洗漱干净、用完了早膳,又等了一阵时间,约莫是秦肆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她便起了身去找他。
他生性阴鸷,最乐意地就是折磨人,看别人臣服于他。只要青黛在他面前好好地伏低做小一阵,他准能消气。
她本想伺候秦肆更衣,到了他休息的屋子,却没见着人。
青黛在明间和庭院里寻了一圈,没有看见秦肆的身影。她又去了书房,果然就见两个内侍候在门外。秦肆竟一大早就在书房处理政事了,一点闲暇空余的时间都没有。
内侍见着青黛过来了,他们已经很懂得青黛的地位已经不同于往日,没有请示秦肆是否允许她进入,而是直接轻声扣着门,恭敬地朝着门内说道:“督主,夫人来看您了。”
说罢,便请着青黛进去。
青黛本不想在秦肆繁忙时打扰了他,见内侍这般,她也不好再推辞,便推了门款款走进去。
秦肆正好在看着一封书信,察觉她进来,便从信中抬起眼看她,眼眸流转间自成一股沉寂淡然的况味。
神色淡淡,没有一丝阴霾,倒不像是生气的。
秦肆的眼神落在了青黛微微带着怯意的脸上,眸色温润。小巧挺翘的鼻尖,微张着的唇瓣,浅浅地露出里边晶莹的牙齿。
秦肆的目光下意识地下移,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便跟惊了似的,立即将目光转回手中书信去了。
修长漂亮的手指捏着那纸信,墨色瞳孔微微地晃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颜色,书信里的字没有一个是瞧得进去的。
青黛略微察觉秦肆的异样,却未点出,只是试探着开腔道,“督主,妾身若是昨日迷糊犯了错误,还请督主多担待。”
她并不知道昨日发生了何事?
呵……
就算她知道了又如何,她本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秦肆镇定着神色,暗骂自己在动荡朝廷中驰骋多年,叱咤风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又怎能在一个丫头片子面前失了分寸。
抬头,秦肆已恢复平日冷漠的模样,凝眉敛目看她,冷着声线警告,“若是下次再犯,本督定不饶你。”
青黛知道秦肆是给她台阶下了,便赶紧应承了下来.随即便柔着神色过去给他捏着肩,秦肆并未阻拦。
时间缓缓流淌,二人相处的时光似乎也不难熬。
屋外,太阳红艳艳溅着金花,暖烘烘散着温热,金色的阳光把充满诗意的江南楼台勾出了鲜明的轮廓。
地上雨后的积水似乎变成了金色的液体,并将水面上火焰般的红光反射在黑瓦白墙上。
在这不下雨的短暂时光里,天气确是十分舒适恬静。
屋里,青黛伺候着秦肆。捏肩的力道拿捏得分毫不差,秦肆很是舒坦。
她揉了好些时候,思绪有些飘空.慢慢地就想起了在临安城附近的父母,她便开始有些心神不宁,离得这般近,她总归是要去看望他们的。
待秦肆从忙中歇下,青黛便呈上去一杯茶盏。茶叶是新入的,泡出来,自是比前些日子的茶水要香。
秦肆慢条斯理地捻着茶盖,拂着茶碗里毛尖儿叶,撇了撇茶沫,喝着里头温润的龙井茶,馥郁的茶香在口齿间晕染开来。
他神态悠然自得,心情似是不差的。
青黛约莫着此时是个机会,便试着开口,“督主,妾身有一事相求。”
秦肆不着痕迹地扫了她一眼,示意着她继续说下去。
青黛心下一喜,她不敢直接说明自己的目的,只借口说道:“妾身还是初次来临安城,还不曾出门去仔细瞧过外边是什么样的。”
“近日江南天晴少雨,天气温和,妾身……妾身是否能借机出府游玩去?”
她倒是个小孩子心性,一心惦记着玩乐呢。
秦肆闻言,眸子里头浮起几分兴味来,淡然道:“本督何时拦着你出府了?”
她要出府,自然是能的。
只是前些日子的刺客余党并未抓获,斩草还未除根,留下了隐患。宅院里外无数双眼睛盯着,自是比外面安全。
他停顿了一瞬,语气便冷了一些,“外头仍不太平,本督会派些暗卫护着你。你可别只知玩闹,误了回来的时辰。”
青黛惊呼了一声,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她本以为秦肆会拒绝她的请求,没想到他竟答应得这般爽快,还派人暗中保护她的安危。
她不禁心头长吁一口气,内心深处对秦肆可怖的印象改观了些。
原来他也不是那般冷血不近人情的。
秦肆看见青黛那吃惊的模样,他平静的容色里忽地多了一分鄙夷,低低地哼了句,“傻儿相。”
青黛本来还高涨地情绪忽地跌了下去,心内对他的印象又变了。
秦肆果然就是个坏东西!
第19章 临安长街
天空像绷紧的淡蓝色绸缎,清澈明亮地笼罩在江南水城,嫣红与金黄的透明云彩互相簇拥着。
旭日当窗,群峰在望,太阳照在带着露珠的松针上,晶莹耀眼。
今日的天气依旧不错。
青黛心想这两天便能去看望父母了,心里的喜悦一点一滴地蔓延。又听闻秦肆一大早就出门办事了,不用见到他,她便更加欢喜了。
昨日刚讨得秦肆的同意,能去临安城到处游玩。按理说青黛去哪都是成的,可她又怕秦肆发觉了她隐藏的心事。
秦肆平日便疑神疑鬼,疑心太重。每每她藏了心事于胸中,不管隐藏得多好,只要搁在他面前,经那如深渊般神秘的眸子扫一眼,便犹如戳破一层薄薄窗户纸般简单。
而她这次,的确是带着些心思。
且是,不能被秦肆知道的心思。
这一日,她并没有直接去探望父母,而是孤身一人去了临安城的长街。
青黛倒是不怕自己出门遭遇了不测,因为在她前脚刚踏出宅院的大门时,视线余光便见几个玄色身影迅速地从宅里飞出,不过是一瞬间又各自隐入旁边的街道。
若不是她多心地看了一眼,绝是不会发现他们的。
是秦肆派来的影卫。
青黛心里暗道,经过这几月的相处,秦肆似乎对她愈发宽容了。
起初她还心惊胆战地服侍着秦肆,唯恐言行不慎便人头落地。
而现在已经许久未见他恼她的样子了,平日二人温温和和地相处,就像是普通百姓家的恩爱夫妻。
可她心里很清楚,他们并不恩爱。
纵使与他靠得无比地近,这点滴的距离却依旧如天堑,难以逾越。
昨日沉静下来,细细回想便能想起自己是为何在丰乐楼喝醉了酒,还不是因为秦肆身边围着的女人。
若不是她无意弄出了些动静,他仍旧沉醉在美人的胭脂香里、不知归处呢。
青黛垂下目光,黯淡眸子里多少都含着一些落寞。
丝丝缕缕,薄薄的一层酸涩情绪,让人分不太清蒙住眼的,究竟是空气中湿润的薄雾还是眼中带着热气的泪水。
在意识到那股不一般的感觉时,青黛恍然一怔,很快地将那低落情绪驱散。
真是怪哉,她想这些做什么?
她又不是要和秦肆过一辈子的。
今日可是要纵情于外头的热闹街市,哪能被这情绪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