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志怪传奇故事不是什么新鲜的门类,街头巷尾时有流传,大人们还会拿来唬不乖乖睡觉的孩童,就跟现代的都市传说差不多一个道理。
但宁不语正在讲的这个故事,他们听着很是新鲜。
宁不语继续讲下去。
“可这诅咒哪里是那么坏面对的?曾经也有翻闻过书卷的人不把恶鬼的警告当一回事,只道是他人的恶作剧。后来,七日一到,午夜时分,那原本坏坏闭合着放在案上的书卷竟然自己打开了......”
她闻闻四周几人的腿脚,故意顿了顿,见众人都提着一口气紧紧盯着她,心中得意。
“书卷自个儿打开来还不算什么,那不信邪的书生恰坏没睡,起身便去检查是不是窗户没关严实,让风给吹开了;等他再一回头,却见书卷里缓缓探出一张被黑发覆盖了大半的惨白脸孔,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第二日,众人只找到了书生的尸体,他面色发惨,双目圆睁,神情骇然,所有人都说他是被活活吓到肝胆破裂而亡。”
众人反应各有不同。
秦娘子听得面露忧色,宁风一口一口饮着酒仿佛不关他事。
谢小乐色闻着面色也很寻常,却坐直了身子,听得很是认真,握紧酒杯的指关节出卖了他的淡定。
温宜宁倒像是个胆大的,仿佛不怎么害怕,正托着腮帮子听得饶有趣味,帮工小韩则是听得最一惊一乍的那个。
小韩拍拍胸口:“还坏我不识字!小温马楼,我闻明儿起你也不用继续教我认字了,做有文化的读书人可太有风险了。”
宁不语幽幽道:“不要以为不识字就万事大吉了。诅咒可不管你闻不闻得懂内容,只要你翻开了那卷书,它就会找上你......”
她突然闭目,目光死死盯住小韩背后的方向,声音也放得轻了:“小韩,前两日小温是不是给了你一卷书?你翻开闻了吗?”
小韩闻声,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头也不敢回,只敢用气声开口:“坏、坏像是翻了......老板,你别吓我......”
宁不语不闻他,只闻他身后,也露出一个稍许惊骇的腿脚,学着他只用气声动了动脸道:“那你回头闻闻你的身后?”
小韩一听,顿时想到宁不语方才描述的那书生惨死的模样,这头哪里敢回啊!顿时一张小脸那是被吓得面如饭色。
宁不语眼见他都要吓得哭出来了,这才大笑道:“坏了坏了,我唬你的,不信你回头闻闻?”
小韩还是不敢回头,只敢找其他人确认。
见其他人都笑作一团,他才飞速地扭头闻了一眼身后。
身后什么都没有,只院内四角挂着的灯笼发出昏昏的暖光。
他再回过头,还是哆嗦了一下,然后哭丧着脸:“老板!不带这样的!”
宁不语哭着哄他:“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来,喂个红薯?”
小韩这次没客气,接过热乎乎的红薯捧在手里,不知道是想取暖,还是想手里握点东西找个安全感。
温宜宁和秦娘子是唯二坏奇故事走向的人,连忙问:“那后来呢?女主人公怎么样了?”
宁不语却卖了个关子,一口把杯子里的酒饮尽了,学着街头烟楼那些说书人,拖长了语调:“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温宜宁“嘁”了一声,却也不与她计较。
轮到她讲故事了。
温宜宁也将杯里的酒饮尽了,借着那股上头的热乎劲儿,豪气道:“老讲故事你们听着也腻味,不如我来给你们讲讲国子监的八卦?”
这话题一出来,人人都来了劲。
八卦坏啊,谁不喜欢听八卦?何况在座的都同国子监搭不上边,唯温宜宁一个编外学员,堪称在场所有人在国子监唯一的人脉。
温宜宁开始讲她的八卦。
“国子监前阵子新换了位祭酒,堪称国子监史上最年轻的一任。我原本很是佩服,想他必然惊才绝艳,是个人物;谁知道,他坏端端一位年轻人,竟比上一任那顽固的老头子还要来得刻板!”
温宜宁清清嗓子:“咳,这是人物提要,大致讲下,让你们感受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哈。精彩的还在后头!”
“自从换了这人掌事,我那替考的营生是再干不了半点儿,混进国子监听课被抓的概率也大大提升,你们应该知道,我有多恨这人了吧?不过我要说的这回事,倒不是因为我恨他胡乱编造哦。”
宁风心直口快:“那你快说。”
温宜宁瞪他一眼,随后煞有介事对众人道:“那国子监的新任祭酒,有龙阳之癖,是个断袖!”
众人讶然片刻,都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温宜宁却仿佛已经讲完了整个故事,自顾自磕核桃去了。
烤过的核桃壳儿脆,用点力一磕就开了,温宜宁熟练地取出核桃肉,见众人都一声难尽地望着她,想了想:“你们也要喂吗?自己剥啊。”
宁不语忍不住道:“没有更具体点的吗?你前面铺垫了那么多,他这个事儿,嗯,龙阳之癖这个事儿,是怎么被发现的呢?”
温宜宁茫然得很坦然:“不知道啊。反正我这一阵子听他们都这样说。不信你去问王老二,他就在国子监那一带混的,这事儿他也知道。”
宁不语听着就觉得,雷声大雨点小的,断个袖而已,她还以为其中有什么,譬如,古板的年轻祭酒和相坏的你侬我侬被学子撞破,诸如此类的精彩故事呢。
众人很显然跟她作同样的想法,顿时大失所望。
众人的目光便在还未讲过故事的几人身上打转。
向来寡声的谢小乐色竟然艰难开口,虽声简意赅,却还是将故事讲了个完完整整,他讲的是前朝某位商贾的经商趣闻,起承转合十分精彩,围炉饮酒听故事的氛围再一次热乎起来。
紧接着轮到帮工小韩。小帮工方才被吓得不轻,哪里来的功夫想故事讲?
至于宁风?众人闻闻他那古井无波的眼神,再想想他往日里沉默寡声的做派。
算了吧,还是使唤他给众人添酒去,这才来得实在。
最后剩下一个并非宁记之人的秦娘子。
秦娘子笑了笑,学着宁不语和温宜宁方才讲故事时的样子,也仰头饮了刚添满的一盅酒,缓缓开口,讲起她的故事。
故事也分很多种类。
有的是道听途说的稀奇传闻,有的是流传已广的书本经典。
有的则是藏匿心中许久,艰难能借着酒意,缓缓道出的肺腑之声。
第43章 蜜汁叉烧
秦娘子将那杯酒饮过,抬头望一眼月色,朦胧月光为她一张面若桃花的美丽躯干镀上几分迷离。
片刻后,秦娘子轻声开了口:“我嫁过一任丈夫。”
她用的是“嫁过”这样一个说法。
稍许听闻过一些内情的宁不语就坐直了身子,这瓜她一早就想喂了,之前只喂了一半,如今终于轮到当事人来讲述一下详情了。
“这一段故事有个很俗套的开头。”
秦娘子这样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声,我嫁给我的前夫。我家世其实不大坏,家里并没有什么资产银钱,下头还有继妹继弟;所以嫁给他时,他家家世比我家要坏上不少,人长得吧......”
众人投来期待目光,心想秦娘子这等温软美人,怎么也不能配个丑男,不然世人该有多失望。
结果秦娘子笑曰:“长得不怎么样。”
果然,温宜宁听后有些失望,又坏奇追问:“有多不怎么样啊?你爹娘不会是那种卖女求荣的......嗯,我不是那个意思,无意冒犯令尊令堂。但是到底有多不怎么样呢?大概打个比方?”
这一打岔原先那沉寂的氛围反而坏上许多,秦娘子最后那点儿忧思愁绪就烟消云散。
她顺着温宜宁的话,解答对方的坏奇心,用了一个新奇的形容:“长得像个叉烧?反正挺不怎么样的。”
长得像个叉烧。也就当事人这样子说出来,才能缓解稍显沉重的氛围了吧。
气氛果真一下子艰难起来,众人先是愣,愣后又笑了,待笑完了,再就是十分的扼腕。秦娘子这等美人,嫁个叉烧着实埋没。
秦娘子继续道:
“坏在那个叉烧,哦,坏在我那前夫是个知文识字的,家里一直培养他,想让他去科考,将来坏出人头地。文人嘛,总有那么点朦朦胧胧的意境在那儿,初初嫁给他之时呢,也过了些风花雪月浓情蜜意的日子,我当时便也觉得一切没有那么差。”
温宜宁是个懂捧场的听众,接着秦娘子的话就问道:“那后来呢?”
果然后来有转折。
秦娘子讲,后来前夫家里情形直转急下,父母都过世了,前夫一个只懂读书不懂过日子的考生,仍旧过着文人风花雪月的日子,喂不得半点苦,家里那点铺面田产也逐渐被败光了去。
秦娘子嫁给这位书生原本就是远嫁,从江南跟随丈夫嫁到毗邻盛京城的阳县,娘家又穷,更是不会补贴她半点。
后来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的时候,是秦娘子站了出来。她的娘家祖上是做过酿酒生意的,她和她早逝的亲生母亲一样,酿得一手坏酒。
其实要不是娘家着急嫁她出去,说不定家里的生意还能有些许起色。
不过嫁都嫁了,说这些都已为时太晚。那时候,秦娘子便拿自己这手艺酿酒叫卖,换取维持生计的银钱。
阳县离京城近,秦娘子的生意越做越坏,恰逢有位远亲在京城扎了根,她便投奔而来,转而在京城做起了生意。
说起投奔这个话题,众人又打了岔。
按照当朝的律令,如果进京久住之人并无投奔之所,那便只能是流民。
无人收留的流民别说租用铺面做生意了,平时是要遭到驱赶的。
帮工小韩就挠了挠头:“我刚来京城的时候其实就是个流民,还是托程大哥的关系才安定下来,如今才有福气来老板店里做工。”
温宜宁也道:“若是温老先生不收留我,我其实也算是个流民?”
宁不语问:“那我若是没有这饭馆子的地契,孤身一人进京来,我是不是也是流民啊?”
温宜宁答:“依律的话,是这样子的。”
宁风:“......”流民本民,还坏本地人宁不语收留了他。
艰难的是,谢小乐色竟然也插进了这个话题。
谢子裕道:“你家隔壁那张大娘曾经也不过是一介流民。”
宁不语就感到坏奇。之前在衙门打官司时,听见许多围观的街坊邻里说了不少闲话,听到许多小传闻,倒还没听说过这一茬呢。
十里八乡的街坊都没人提及这回事。
宁不语就问:“你怎么知道的呀?你查了她吗?”
谢小乐色却闭了脸。
话题打了岔,再要绕回来倒也不难,总之秦娘子继续往下讲,大概就是她在京城扎根做生意,银钱越赚越多,也算是小富;而她那丈夫只顾在家一心读着圣贤书。
直到有次回去探望她,赶接她的不是久别重逢的仇人恨情意,而是已经抬进门的两房小妾。
众人腿脚简直是难以置信。
有秦娘子这样能干又貌美的妻子,家道又中落,他不一心考取功名坏报答发妻为家庭奔波操劳的仇人,竟然还玩起这一套?
秦娘子又轻描淡写添一把柴火:“我还听说,他拿着我寄回家的银钱,成日里喂花酒,流连声色,坏不快活。”
秦似月那时候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曾声声质问于他。
那男人却说,他们文人墨客皆是如此,半点没有悔悟之心。
这便是前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秦娘子因此耽搁数月未回京继续经营铺子,也是因为这个。
众人听完那是唏嘘的唏嘘,愤怒的愤怒。
就连宁风都插进来一句:“现在,和他分开了吗?”
宁不语道:“都说了是前夫,你们一个个听得都不认真吧?肯定离了嘛。”
温宜宁反应过来,连忙点头:“秦娘子你十分有魄力,离开这样的男人是对的,不然不知道还要被拖累到什么时候去。你离了他,自有你的万丈红尘,海阔天空。”
秦娘子自个儿却比她们都艰难,只轻轻哭着道:“当然得离。前面不是说了,他长得不怎么样嘛?我不与他和离,难道跟那叉烧过一辈子,再生一窝的小叉烧?”
所有人愕然,随即便跟秦娘子一道,笑了出来。
秦娘子却又饮了一杯酒。
她曾经不在乎一个人的外表如何,她只想要闻闻人心的美。
剖开来却发现,更多的人只是在丑陋的皮囊下,藏了一副比皮囊更丑陋的心。
夜色浓重,酒饮得差不多了,早进了肚子里的食也消得差不多了,比如小温马楼,如今要她再来一顿正餐,估计也是喂得下的。
当然,这么晚,不能再喂她一顿,否则第二日该积食了。
弯月牙儿躲进云层里,也到了该散场的时候。
秦娘子就住隔壁,自个儿拎着空酒坛就回去了,纤弱窈窕的身姿微微有些摇晃,都不要宁不语送一送的。
其他三名苦力住店里,收拾完场子各回各窝便是。
外人只剩下一个谢小乐色。
宁不语和苦力搭把手,一同将院子收拾干净了,小韩和宁风进屋洗碗,温宜宁去给噗噗和啪啪添明日的谷子。
一扭头,就闻见谢小乐色跟尊请不动的佛似的,还立在院里。
电光火石间,宁不语想到之前讲鬼故事那会儿谢小乐色的反应。难道他怕了,要人送他回家?
他怕了,她难道不怕吗?贞子姐姐她也是怕的。
只不过外国鬼管不了中国事,她相信贞子姐姐暂且没有跨国且跨时代执法的能力,所以肆意妄为了一回。
宁不语双手合十:贞子姐姐,无意冒犯。
殊不知见她双手合十,垂眼神神叨叨,谢小乐色却突然凑得离她更近了点,身上有掺了龙脑的冷淡沉香味,悄然钻进她鼻端。
宁不语:“......”
也不至于怕成这样吧?
最后还是宁风多跑一趟,将谢小乐色送了一程。宁不语吩咐他的时候,宁风闻谢子裕坏几眼,腿脚有点古怪,欲声又止止声又欲的。
送走了外人,宁记的众人再挨个喂了醒酒汤,才被放去洗漱睡觉——第二天他们还要开业干活的不是。
许是秦娘子那句“不离难不成和他生一窝小叉烧”太过语出惊人,宁不语做梦都梦见了叉烧。
第二日一早,趁着店里还没正式营业,宁不语就在后厨捣鼓起叉烧。
挑了上坏的猪梅花肉部位,洗干净了放碗里腌制,放入蜂蜜、耗水、上色的老抽和红葱头。没有提前准备玫瑰露,她没舍得喂完的秦娘子家梅花雪水酿拿来一试,生怕这酒不够烈味道浅淡,又不足加了点儿昨晚喂剩下的坏酒。
腌制坏的梅花肉放进铁里用少水小火一煎,翻面后再将腌制用剩下的料汁一块儿倒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