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若真一愣,“他们?”
“是啊,那位公子带了好些个仆人,他遣仆人过来买的茶,我远远看了眼,见那位公子面色好似有些不大对,便多嘴问了句,那买茶的仆人瞧着虽有些凶神恶煞,但脾气还算好,据他所说,是因他家公子不擅马术,又加之长途跋涉,有些疲惫所致。”店家徐徐道,“那位公子与另一个仆人同乘一骑,瞧着的确不大会骑马。”
说完他见贺若真面色冷了下来,当即便意识到了什么,小心翼翼道,“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贺若真此时也不敢确定店家口中公子是否就是李凤璟。
但店家那句凶神恶煞却让她心生疑虑,上一次她在此听闻过附近有山匪,况且,既然那位公子不会骑马,为何不乘马车。
“店家可还记得那位公子作何打扮,或者有什么印象深刻的特征?”
店家忙道,“记得记得,是件蓝色的华服,腰间还有块玉佩...隔得远没瞧清是什么样式,喔对了,他喝茶时袖袍落了落,我见他手腕上有一点红色,应该是...红痣。”
贺若真听到这里砰地站起身。
据段忱说,小殿下离开前确实着蓝色衣袍,且小殿下右手手腕上便有一颗红痣!
“店家可知附近山匪在哪座山。”
店家闻言一惊,好半晌后醒过神,哆嗦着指了一个方向,“这一带是山匪窝,若说最猖獗的,便是那座山头,官兵剿了几次都没能治根。”
店家话落,贺若真便已疾步离去,“这些银子当作谢礼。”
店家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怔了许久后,默默的将钱袋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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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寨子里,李凤璟狼狈的靠着一堆杂草坐着,倔强的瞪着有些发红的双眼。
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总被绑架呢?
他不过是在路上歇个脚,用了一个果子就失去了意识,醒来后就在马背上了。
颠的他差点把隔夜饭都吐了。
那茶棚的店家也是个糊涂蛋,他眼都快眨瞎了,他竟也看不出他是被绑架了。
还真以为他脸色苍白是他不会骑马长途跋涉所致,他那分明是被抵在腰间的刀子戳到肉疼的!
还有那些山匪简直太不把他当回事,竟当着他的面商量着如何查他的来历,问他家里人要多少赎金合适!
嘁!
要真能找到他父皇要赎金,他们也活不成了。
但在他们活不成之前,他先得死,毕竟只要杀了他,就没人知道他们绑过皇长子,所以不管这群山匪如何逼问,他就是不说。
倒是可以胡乱攀扯一个官位小些的臣子,但这也太丢人了。
且他觉得这些山匪暂时对他没有杀意,他们只想要钱财,所以他还能为了保住颜面再倔一倔。
实在倔不了了,那也只能先保命。
李凤璟在心里盘算着报哪家的名字不会因被山匪忌惮而下杀手。
且还得对方有一颗聪慧的脑袋,能知道是他被绑架了,不然置之不理他就危险了。
想着想着,他救想到了那道纤细高挑的身影,眼神便缓缓的暗了下去。
她会找他吗,会来救他吗。
就算会,她能找到他吗?
这里又脏又臭,还有他从没见多的可怕的东西咬他。
给的饭也太难吃了,一点荤腥都没有。
小殿下吸了吸鼻子,委屈的想,若她来救他,他就跟她和好。
从没有睡过柴房的小殿下,被老鼠和不知名的虫子吓得一夜未眠,此时再也架不住困意昏昏沉沉的闭了眼,眼角还隐有一些湿意,直到被外头的声音吵醒。
他睁开眼还没来得及细听,房门便被劈开。
他下意识抬手挡光,在斑驳的光点中,看到了一道白色纤细的身影。
她手持长剑,裙角翻转,朝他疾步而来。
李凤璟缓缓放下手,在她蹲下身靠近他时,熟悉的冷香迎面扑来,不知为何他鼻尖蓦地一酸,所有的委屈尽数涌上心头,他猛地扑进她的怀里,哽咽道,
“你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李凤璟扑过来的那一瞬, 贺若真的身子微微一僵,她本欲抽身,却因那道微哽的声音停滞, 她默了默后, 垂目打量怀里的人。
那身华贵的锦衣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极其粗糙的布衣, 头上的玉冠也没有了, 仅有一根发带束了一半的头发,乱糟糟的搭在肩上。
而后她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脖颈间,上头布着零星红点, 贺若真眼神一暗, 怒气徒生, 她偏头看向门口, 沉声道,“这便是你们口中的未曾伤害!”
半个时辰前,贺若真一人一剑打上山,这群山匪虽有近百人,却都是花架子, 并不会什么真功夫,贺若真轻而易举便进了寨子。
她还没怎么逼问,他们便如实交代,并带她找到了李凤璟, 且都道只脱了衣裳首饰换银钱,未曾伤害公子半分。
山匪头子见识过贺若真的功夫,当即便吓得跪下道, “女侠, 我们只要了身外之物, 当真没有伤害这位公子啊,饭食也是送的最好的。”
贺若真瞥了眼屋内唯一的一张木桌,摇摇欲坠的桌子上,摆了一菜一汤一碗稀饭,菜是不知名的野菜,汤更是寡淡到看不出一点油星子,这便是最好的饭食?!
她紧紧蹙眉,想起一路以来看到的场景,这山匪寨子与她想象中大相庭径,不避雨的木屋,极小一块菜田,甚至有人衣衫褴褛。
“他们…确实没有对我动手。”
耳边传来小殿下的轻声解释,贺若真这才将他推开,检查了一番后发现手腕上也有不少红点,脚踝亦如此,且多了有一点血迹。
“这是怎么了。”
李凤璟闻言更加委屈了,逻辑也不大顺,只管将自己的遭遇说给她,“这衣裳磨的疼,昨夜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它有条细长的尾巴,嘴看起来很尖,还有好多虫子往我身上飞,很痒。”
贺若真思索片刻后便明了,小殿下锦衣玉食养的娇贵,未曾碰过这般粗糙的布料,便起了这些红点,只是…嘴尖,尾巴细长?
贺若真再次回头,这回不等她问,外头的人便忙道,“公子说的应当是老鼠。”
说完他又补充了句,“这东西就跟田里的害虫一样,除不尽。”
老鼠,那是什么东西。
李凤璟没见过,生长在雪山的贺若真亦没有,但听了山匪的解释,大概能明白一二。
贺若真的脸色这才稍霁。
“能走吗。”
李凤璟自知理亏,乖巧的点头,“嗯。”
贺若真没急着带李凤璟下山,而是找了一间看起来干净些的房间,将山匪头子叫到了里头问话。
她一进这寨子便觉出了不对,这哪里像山匪窝,更像是避难所。
果然,如她所料,那山匪头子重重一叹道,“我们也不愿意做这勾当,在这里的原本也都是百姓,去年闹了一场洪灾,好些个村子被淹没,庄稼也就都不剩了。”
李凤璟听到这里,突然道,“你们原属何地管辖?”
“阳林县。”
李凤璟皱眉道,“阳林县去年的天灾我知晓,当时朝廷不是发了赈灾银?”
他虽一心闯江湖不理朝政,但父皇处理这些事都不会避着他,他刚好知道这一桩。
山匪头子听到这话啐了声,愤慨道,“赈灾银,哼,那些个铜板也只够一家人节衣缩食吃一两月,可天灾那般严重,一两月管什么用,后来为了活命,我们四处漂泊,就在要活不下去时得一人相帮占了这个山头,把所有无家可归之人接了上来,想必女侠上来也看见了,这片山种不出什么东西,我门只能靠着抢点钱财度日。”
“但我们从来没有伤过人性命。”
李凤璟听完却一掌拍在桌上,“怎么可能!”
“我父…据我所知,当时是每家每户按人头算,每人一两银子,哪里来的铜板,且也重建房屋,怎会无家可归。”
山匪头子一愣,直愣愣盯着李凤璟,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反应过来,砰地跪下,“这位公子知道的这般仔细,想必身份定是不凡,小民刚刚所言无一虚言,当时分到我们手里的确实只是铜板,房屋倒是建了,可远远不够,有些家底的都有了庇护,像我们一穷二白的人都无家可归啊。”
“若公子真的是哪家贵人,求公子我们做主啊。”
山匪头子说罢便朝李凤璟不停磕头,李凤璟几步上前将他扶了起来,“你先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贱名陈麻。”
陈麻看着李凤璟激动的道,“不知公子是?”
之前他并不希望公子有太大的来头,这样不仅要不了赎金,恐怕连寨子里的人都得搭进去,可如今却又希望他有些来头,或许能救救他们。
想到这里他又跪了下去,“绑了公子是我的主意,我任凭公子处置,只是这寨子里有老人孩子,求公子大发慈悲,救救他们。”
李凤璟正要再去扶,却听贺若真突然道,“你们为何不求助朝廷,为何不找县令,你将所有的事事无巨细的说来。”
陈麻抬头看向贺若真,眼里满是希冀,他们真的可以帮他们吗,“我们找过县令,不是被搪塞就是被打出来,我们也不知该如何,敢问女侠和公子……”
若他们的身份撼动不了县令,便是想帮也帮不了。
贺若真知他所想,略加思忖后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吾乃清杳国师。”
“你面前这位,乃皇长子。”
两句话霎时将陈麻劈的僵在当场。
他是猜到他们肯定是贵人,但没有想到会这么贵,那一刻,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停滞了,脑海里不断闪过那两个名字。
清杳国师,皇长子。
他们绑架了小殿下!
天老爷,这可是诛九族的罪啊!
“若你所说属实,过往不究。”
陈麻的意识缓缓回笼,僵硬的抬头看向贺若真。
过往不究,意思是不治他们的罪?
陈麻终于醒神,急忙用头抢地,“罪民拜见国师,拜见小殿下。”
“罪民所说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假话。”
李凤璟回头看向贺若真,后者朝他点了点头,李凤璟眼里顿时就盛慢怒气,“大胆!”
竟敢如此无法无天,欺君罔上,简直该死!
陈麻以为李凤璟是在斥他,吓得又连忙磕头,李凤璟飞快的蹲下身拦住他,“此事本殿必会查个一清二楚,你先起来。”
陈麻顿时便激动的连连点头,“罪民代父老乡亲叩谢小殿下。”
李凤璟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便是他以为的太平盛世!
李凤璟紧紧攥着拳,这些朝廷蛀虫,他必要一个一个揪出来!
贺若真从怀里拿出钱袋,取出一锭银子后,将剩下的都给了陈麻,“去买些吃的和衣物,安心在此等消息,五日内必有结果。”
陈麻又是好一番叩谢。
贺若真看了眼小殿下脖颈间的红点,道,“先下山寻个客栈住下。”
李凤璟点头,“嗯。”
一路上李凤璟都沉着脸,直到下山找了客栈沐浴完,李凤璟的脸色才略有好转。
贺若真放了段忱给她的信号弹后,带着圣旨敲了李凤璟的门。
三尺不在,李凤璟穿的衣裳倒还能入眼,可头发却实在无能为力,他折腾了许久依旧是一团乱,最后无法只能披头散发见贺若真。
贺若真见他这般仪容也只微微挑了挑眉,随后便将圣旨递给李凤璟。
待李凤璟看完圣旨后,贺若真便道,“拜师干系重大,我尊重小殿下的意思,若小殿下不愿,我便回禀圣上,按辈分,小殿下该唤我师姑,便是没有师徒关系,我自也当倾囊相授。”
李凤璟合上圣旨,许久后才抬头看着贺若真,认真且郑重道,“不是师父,便是师姑,只能如此,对吗?”
贺若真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几乎未加犹豫道,“师姑或者师父,小殿下必选一个。”
李凤璟被她眼中的淡然刺的心中一痛,他飞快转身走向窗边,掩去眼底的失落。
她知道,她定是知道的,所以才三番两次刻意疏远他,所以才如此直白的告诉他,他们不可能再有第三种关系。
他知道她做的没错,皇族不能与贺若族联姻,这是百年的规矩,他们无法改变。
可是,他心中还是难受的快要窒息,喜欢二字,并非说放下就能放得下。
但他又能如何呢,他们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是一路人。
他知道父皇会在他及冠时册封他为太子,而她是贺若少主,将来是贺若族长…
无论如何,他们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
李凤璟握着圣旨的手泛起一阵清白。
是了,她将来会是贺若族长,十年以后,她就要回雪山。
从此以后,与他不复相见。
李凤璟唇角勾起一丝苦笑,原来不止没有可能,他们将来就连一点交集都不会有。
所以,他就要妥协吗?
不,他偏不!
许久后,李凤璟缓缓转身,他将圣旨放在一旁的桌案上,一言不发的净手,煮茶,然后端起一盏茶走到贺若真跟前,恭敬的行了拜师礼,“师父。”
贺若真复杂的看着他,迟迟没有伸手。
他当真就这么同意了?
李凤璟见她不接,便抬头有些不解的看着贺若真,乌黑透亮的眸子里没有其他情愫,干净的如她初见他时。
贺若真见此不由松了口气。
她想,不过是年少一时迷了眼,既然他已想通,自然也就放下了。
她接过茶轻抿了一扣,抬手将他扶起,这一回她的手实实落到了他的手腕。
李凤璟瞥了眼,唇角几不可见的一弯。
他李凤璟从来不知妥协二字如何写。
既然还有十年,他何必往远处想,当下他想与她在一处便就要一处,有了师徒名分,她便不能疏远他。
百年规矩又如何,不能有结果,悄悄喜欢还不成么,若能与她相伴十年,足够了。
“待这桩事了解,师父可愿与我微服各地?”
贺若真,“嗯?”
“经过这一月的所见所闻,我改变主意了,我不闯什么江湖了,我想暗中巡游,看看还有多少人德不配位。”李凤璟道,“我要将他们都揪出来,还百姓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贺若真心中一震,半晌后才轻笑道,“好,我陪小殿下。”
知子莫若父,小殿下此行果真成长极快。
李凤璟却皱眉,“师父都喝了拜师茶,为何还要唤我小殿下。”
“合该如此。”
贺若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