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若真喉头轻动,声音略沙,“表兄比我年长,算不得逾矩。”
若只论长序,自算不得。
可沈念已脱离贺若族,如今只是沈家后人,亦无功名在身,而贺若真今是贺若少主,将是国师,后会是贺若族长,所以于公,便很是逾矩了。
但此时此刻,二人都不愿去细想。
相伴多年的情分在先,总要有个过度。
沈念,“阿真。”
“嗯。”
“阿真也不能再如从前,唤我大表哥。”
今日过后,他们的身份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过往一切,便只能留在过往。
贺若真思索片刻,看向沈念,“大表哥还未有字,那我便也逾矩唤沈念可好?”
沈大公子这个称呼,玩笑时不觉有什么,可若正经唤来难免生分。
于他们之间,生分二字光是想想,心头便觉哽咽。
沈念闻言轻笑,“确实算逾矩。”
不可呼长者名,这是规矩。
于礼实不该,可于公,却是唤得的。
“待年末大表哥及冠,我便改。”
如今便是逾矩些,也还是想以此保留一点亲近。
“无妨,在我这里,永远都允许阿真逾矩。”
“父亲知晓,定会责罚。”
二人相视一笑,没再言语。
不论身份如何改变,都抹不去亲情二字。
即便十年后或许不会再有任何交集,那也还仍在同一片天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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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辇内,华衣漂亮少年靠在软枕上,透过纱帘看着越走越慢的两匹马,不时的打一个呵欠,后实在忍不住才不耐道,“他们是属龟的么?”
贴身内侍闻言忙上前,“小殿下醒了。”
李凤璟哼了声,他倒很不想醒,奈何那讨厌的马突然嘶鸣。
今日天还没亮,他就被从被窝拽起来洗漱打扮,要他出城迎贺若真。
他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当然是极为不愿的,可他反抗不了,他不肯走,便来了个锦衣卫将他背到了辇内,气的他干脆抱着软枕继续大睡。
迎贺若真哪有睡觉重要。
再者,这么多礼官在,何须他来迎!
这定是昨日他偷跑差点成功,父皇觉得丢面子,故意以此惩罚他。
想他这些年以闹脾气为借口偷跑了多少回,可不是被禁军拦在宫门,便是被金吾卫堵在城门,要么便是刚出城,锦衣卫就找来了...
这次难得跑出城门百米外,还好死不死被绑架了...
李凤璟被吵醒后越想越气,偏那二人又如龟行等得他实在冒火,可正要发脾气时,却听内侍道,“小殿下,楚公子来了。”
李凤璟闻言起床气稍减,但还是语气不善,“何时来的。”
“已有多时,见小殿下未醒便未过来拜见。”
内侍回道。
李凤璟哦了声。
得亏景子颜那货没来,否则早钻他的辇来吵他了。
但楚公子...
李凤璟面露纠结,难得客气一回,“可安排妥当,没冷落吧?”
贴身内侍忙道,“自是没有。”
李凤璟的眉头这才舒展些。
若是旁人,李凤璟才不管他如何,可楚昀不成。
贺若族长曾是楚家义女,楚昀是楚大人老来得子,虽说一入贺若族便不可与朝堂官员有来往,但谁叫他父皇唤贺若族长师母,楚昀便等于是他父皇师母的弟弟,这般算起来,楚昀的辈分比李凤璟高了两层...
所以李凤璟这些年虽耀武扬威上蹿下跳,同龄人无不惧他几分,但他却从未为难过楚昀。
毕竟小殿下虽闹腾,但礼数还是有些的。
外头传来礼官见礼的声音时,李凤璟才似突然想起了什么,睡意尽褪,忙唤内侍进来给他整理仪容,再三询问是否妥当后才掀帘望去,然后他的身子蓦地僵住。
这不是...昨夜救他那二人吗?
那女子仍是白衣斗笠装扮,但那男子的脸,他记得很清楚。
他昨夜因嫌弃他都躲到门外去了。
李凤璟因太过惊讶微微张着唇,乌黑透亮的眼里满是错愕。
他的目光缓缓划过沈念,落在贺若真的身上,僵硬的听着礼官唤她贺若少主,所以...她就是贺若真,昨夜是贺若真救了他!
小殿下这一刻只觉得被雷劈了。
李凤璟很早便知道了一个民间传闻。
雪山贺若族少主仙姿佚貌,文,柳絮才高,武,出神入化。
而他,李凤璟,与贺若真齐名。
只是他们齐名的名有所不同。
他的是,小殿下貌赛潘安,盛宠之下桀骜不驯,放荡不羁,所到之处必是鸡飞狗跳。
向来骄傲尊贵的小殿下怎甘被拿来如此比较,可经论诗书,他这辈子与之无太大的缘,武功,那更是缘浅的厉害。
但他们之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长得好看。
所以容貌是他唯一能拿出手与之较量的!
这些年他极爱惜他这张脸,想着与贺若真见面那日,必要好生打扮,找回些面子。
可是昨夜...
昨夜他为了躲避锦衣卫,在泥地滚了好几圈,然后以那般不堪入目的样子被她救了。
在贺若真看过来时,李凤璟飞快地砰地放下帘,双手捂着脸跺了跺脚。
啊啊啊!
她怎么就是贺若真呢?
他昨夜怎么就被贺若真救了呢?
苍天啊,赶紧收了他吧。
作者有话说:
沈念:有人担心我黑化,我觉得可以...
小酥一巴掌按回去:想都别想!
李凤璟:你还是把我一巴掌按回去吧
第4章
这是贺若真第一次见李凤璟。
昨夜泥人不作数,因除了泥她什么也没瞧见。
纱帘掀开,露出一张漂亮至极的脸,比她想象中要好看许多。
他浑身贵气,像骄傲的凤,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然不知因何很快又收起尾羽,似受惊慌乱而逃。
贺若真看着微微晃动的纱帘,唇角轻轻上扬。
果真是得举国盛宠的皇嫡长子,少一分纵容宠爱都养不出这样贵气骄傲的小殿下。
辇内半晌再无动静,贺若真想,这应是等她去拜见?
然不等她有所动作雕辇已动。
礼官眼睁睁看着内侍簇拥着雕辇进城,脸上的笑容僵住。
因小殿下亲至,尚书大人才半路改道去了国师府候着,若小殿下一走,留下他们这帮微不足道的,难免显得不够重视。
但事已至此他还能如何,只能忙朝贺若真致歉,“小殿下近日身体有些不适,一早在此久侯想是已撑不住了,还请贺若少主见谅。”
贺若真瞥了眼那礼官,后者一脸坦荡,无丝毫心虚。
若不是她昨夜见过神气十足骂人的小殿下,便要信了,想是替小殿下遮掩惯了罢。
“无妨。”
回想起刚刚少年眼里未加掩饰的错愕与懊恼,贺若真猜到了李凤璟不见她的缘由。
他是觉得昨夜在她面前丢了人,十六岁的少年郎大多都将脸面看的极重。
可是...
此时,辇内的李凤璟一巴掌拍在腿上。
他昨夜整张脸都被泥糊住了,连衣袍和头发丝儿都看不出颜色,便是现在他站在贺若真面前,她也应是不识得他才对,所以他有何惧?
只要他不认,贺若真又如何知道昨夜那狼狈不堪被绑架的泥人是他?
他完全可以骄傲矜贵的站在贺若真面前,与她一较高下的。
雕辇突然停了下来,贺若真眉头微挑,这是反应过来了。
礼官见此一喜,心道小殿下终于想起礼数了,正打起笑容要上前,雕辇又走了...
礼官唇角抽了抽,默默垂首,硬着头皮朝贺若真解释,“大约是辇出了问题。”
也不知陛下为何要这小祖宗来迎国师,这哪是迎国师,分明是折腾他们。
若是礼官知道,他们的小殿下只是因为觉得今日穿的不够隆重,打扮的不够精致才改变了主意,定要气的捶胸顿足。
沈念眼里的笑已快溢出来了。
八人抬的辇能出何问题,便是出问题,也只能是抬辇的人出了问题罢。
这小殿下果真是,很得朝臣包庇。
恰此时,听一少年的声音传来,“这位可是沈大公子。”
沈念偏头看去,见是位未着官服的俊俏少年郎,遂颔首回礼,“正是,公子是?”
“在下楚昀,沈大公子初次进京,可容在下引路?”
楚昀拱手噙笑道。
沈念一愣,楚昀。
族长的弟弟,他的师叔...
沈念只错愕一瞬便立刻下马,然郑重一礼后却沉默了,他该如何称呼这位。
他今不再是贺若族人,与族长与傅伯伯业已无师徒名分,这声师叔便不合适,可若唤楚公子,心头又觉不妥。
那,楚叔叔?
沈念对着这与自己一般年纪的少年郎着实叫不出来。
楚昀自是知晓沈念的迟疑因何,眼神微闪抬手道,“沈大公子不必多礼。”
那句贤侄他亦唤不大出口,眼前的人只比他小几月而已。
“舅舅。”
贺若真的声音让沈念楚昀同时松了口气。
二人回头,贺若真已下马走至楚昀面前,与沈念一样行了晚辈礼。
楚昀下意识看向礼官,见礼官均已背过身去,方才抬手扶起贺若真,迟疑片刻后,轻声道,“阿真。”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或许也会是唯一一次在大庭广众下以亲人的身份相称。
如今的雪山贺若族于云宋而言,是神圣般的存在。
也就是说,雪山是云宋的圣地,如神明不可亵渎,不可冒犯。
但最初却并不是这样。
云宋的江山是贺若祖先与云宋第一任天子并肩打下的,因贺若祖先并无问鼎帝王之心,天下安定后便归隐雪山,然云宋天子不舍兄弟情,便将极北之地划给贺若祖先,并定下一个约定。
贺若族每任少主十五岁后便至朝堂任国师十年,本意原是与贺若族共享江山,可一山不容二虎,云宋第一任天子驾崩没多久就出了问题,雪山弟子与云宋皇室差点因争权引来一场腥风血雨。
彼时贺若族先已到油尽灯枯之时,撑着一口气留下遗言。
贺若族除每任少主任国师期间外便不得干涉朝堂,雪山贺若弟子亦不许与云宋官员有任何来往,一入雪山,便等于与朝堂划清干系,不可参与朝堂任何政事与内斗,一旦违反立刻逐出雪山,并收回雪山一切功法。
而贺若族还有一个使命,便是保护云宋江山,一旦到了云宋生死存亡之际,贺若族必倾全族之力保住云宋,护百姓安康。
多年前爆发过一场大战,若非贺若族倾全族相护,云宋早已覆灭。
所以自那以后,雪山贺若族在云宋人的心里,便如神明。
因此贺若族与云宋皇室之间也就有了一个平衡,安稳了数年,直到四十多年前...
先帝因觊觎贺若族瑰宝,陷害贺若族正在京任国师的未央少主,逼得未央少主一家三口跳了崖,后构陷少主夫人的父亲贪污,而至沈府满门惨死。
贺若族自此彻底不问世事。
江南楚家楚之南与未央少主乃是故交,他在崖底以自己病逝女儿的尸体换来贺若婈一线生机。
如今的贺若族长贺若婈便以楚家二小姐的身份长大成人。
二十年前,贺若婈查清真相为父母报仇,被贺若族救下的沈府唯一的孤女沈花鸢,递状纸为沈家平反,先帝临终前下罪己诏,这才使得四十多年前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小太孙李云徵于那年的夺位之战胜出,登基后与贺若族重修旧好,贺若族便继续履行百年前的约定。
如今楚大人官居要职,按照规定,即便是贺若真进京任国师,二者也需避嫌。
就如同出自雪山的沈念,若要抗下重振沈府的担子,必要同雪山划清干系。
“今夜,我会去拜见外祖父与外祖母。”
贺若真在楚昀扶她时,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楚昀闻言轻轻颔首。
贺若真不便久留,便折身与礼官前往国师府。
而令贺若真有些意外的是,李凤璟虽未见她,却一路将她送至国师府,还差人来寒暄几句后才回了宫。
礼官那张皱了一路的脸这才舒展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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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外
沈念从楚昀的马车上下来,便看见了在门口候着几个仆人,他微微一愣,他记得自己只买了一个?
彼时因他买的物件太多,便雇了一趟镖,又考虑到沈府无人收,就买了个仆人将钥匙交于他,一并托付给镖局。
“原想等沈大公子进京后再协助沈大公子,但...因近日常有镖来,沈大公子只买了一个仆人,实在打理不过来,我便自作主张多挑了几个,是去是留,听沈大公子安排。”楚昀解释道。
原是如此。
沈念拱手朝楚昀致谢,“多谢楚...叔叔。”
叔字一出,二人都是一怔,随后各自偏过头去。
好在门口的仆人适时迎上来化解了几分不自在。
沈念进府前,抬头看了眼天子亲赐的牌匾。
他因比弟弟早出生半刻钟,便被冠了沈姓,肩上落下了重振沈府的担子。
幼时他不止一次想过,为何他是哥哥?
若他比弟弟晚出生半刻钟,他就不用离开雪山。
直到后来,弟弟五岁便脱离秘药,一身单薄白衣行走于雪山,而他到了十五岁还是依靠秘药抵御寒冷时,他便想,这就是命吧。
他注定不适合雪山,注定要来做这沈家的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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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李凤璟一回宫便风风火火来寻天子,此时天子正在批奏折,等李凤璟敷衍的行完礼后,敷衍的应了声。
“父皇,我一定要去闯江湖!”
李凤璟双手撑在奏折旁,极其认真道。
“见到贺若少主了?”
李凤璟,“我必须去闯江湖,今天就去,京城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可有礼数周全?”
天子依旧没抬头。
“今日不论父皇应不应我都得离开京城,越远越好,若是父皇不应我就绝食,从此以后再也不出凤来宫。”李凤璟狠狠道。
“可有将贺若少主送到国师府?”
“父皇不应也无事,若我先父皇母后一步走,父皇定要好生宽慰母后,毕竟母后就我一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