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闫景山送给她的。
他还记着,这是他送她的第一个礼物。
她青葱似的手把玩着一支毛笔,笔杆游走在她的鬓边,她扬眉望定他,眼中没有愠怒:
“打算困我到何时呢?闫大人?”
闫景山一言不发的走过来,弯身拾起她落在床下的绣花鞋,他提着鞋子,蹲在颜倾城的面前,将她的鞋子穿好。
他没有站起身来,颓然跌坐。
她倾身,用笔杆挑起了他的下巴,借着灯火,她垂眼打量着闫景山光洁的下巴。
她捏着他的下巴,笔杆打了个转儿,她在他的上唇上画了两道胡子。
她咯咯的笑着。
他就那么呆愣愣的坐着不动,也没有侧过脸去闪躲。
像是入定的老僧。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颜倾城拿出帕子,蘸了茶水,替他将唇上的墨汁擦干净。
她捏着他的下巴,居高临下的垂眼欣赏着:
“有胡子好看,没胡子也好看。”
“用不了几年,也该长白胡子了。”他有些抽离的望着房间一隅,侧了侧脸,声音低沉:
“或许你已猜到了。”
颜倾城不置可否的望着她。
她两只脚踏在了椅子面上,两手抱着蜷起的双腿,随性而慵懒的坐相。
“如果我再年轻十岁,我可以毫无负担的告诉你真相。”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颜倾城的脸上。
阑珊的灯下,他望着她这张鲜嫩的面容。
“如果你没有这张倾国倾城的脸,我也可以毫无负担的告诉你真相。
你太美了,所以你的选择太多了。
但你偏偏选了一个不曾把你放在心上的人。
我想不通,你图他什么呢?”
他痛心疾首的摇头,弄不懂眼前顽皮的小女孩到底在胡闹什么。
他缓缓站起身来,没有选择居高临下与她说教。
这一次,他不打算再苦口婆心了。
他铁了心,不肯任由她胡闹。
他往前走了一步,走到了她的身畔,目不斜视的望着她背后的窗棂:
“如今人尽皆知我把你占了。
你的名声毁了,风言风语是刀子,会剐了你。
那个长工,若他心中有你,尚且还会听你解释。
可他心中无你,自不信你只言片语。
这无疑是一顶绿帽子,你若跟她过了,哭的日子在后面。”
他沉默了良久,闭了闭眼,似妥协了什么,长叹一声:
“你没认错,我是大哥哥。
虎妞,我是青城的大哥哥。
其实大哥哥没过几天就回去找你了。
终是迟了,听说你已被兄嫂卖到青楼。
我很内疚。
后来我找了你十年。”
他恍惚着,他从没想过,会以这样心灰意冷的方式与她相认:
“买走你的鸨母是辽东人,叫李素娥。
我顺着这唯一的线索一路找,在你十三岁那年,我在青楼找到了你。
你大概忘了咱们重逢的场景了吧。
哦,不,于你,是初遇,你自然不会记着。
那天,也是这样的隆冬,青楼院里的腊梅火似的红。
我坐在院中温酒,凝目望着你抱着琵琶走过来。
我看到你脸上堆着厚厚的脂粉,头上簪着花红柳绿的鲜花,你坐在那弹琵琶。
我开门见山的问你愿意跟我走么。
你拒绝了。
我那句,虎妞,你可还记得青城的大哥哥么。在我心里百转千回,终没问出口。
我怕你怪我,怨我,更不肯与我走了。
毕竟是我亲手把你交还到那对人渣手中。
我去找过李素娥,她要二十万两赎你。
彼时我芝麻小官,囊中羞涩。
这事只能暂且搁下,后来我攒够了钱,每每问你,你都不情愿......”
他垂眼一笑,自嘲般的笑意:“其实我每年都是问你的,每年你都有不同的理由拒绝我。
前年的理由是你自由惯了。
去年的理由是你遇到了一个男人,你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他。我们不欢而散。
今年的理由,是没有理由,你只是说,若找你那姐妹去玩,从青楼到木匠铺更近。
虎妞啊。
如果你不爱闫景山,那么大哥哥在你心里或许还有些份量吧。
你的名声没有了,大哥哥不能由着你出去胡闹了,大哥哥不能让那些风言风语伤你。”
藏在心里很多年的话终于说出来了,他却没有如释重负。
他愣了一会,才缓缓开口:
“当初没有好好保护到你,对不住。
如今也没有好好保护到你,对不住。
是大哥哥没用,对不住你。”
闫景山探出的手顿了顿,才慎重的,轻轻拍了拍颜倾城的肩膀:
“往后,你跟我过吧,委屈你了。”
话说完了,他转身朝着门外走,忽而顿住,没有回望她:
“当然,若有朝一日,你觅得良人,倘若他待你真心,你随时可以离开我。
会有那么一个人的。只要他用情至深,他绝不会介意你是否出身风尘,是否完璧之身。
他只会对于你沦落风尘,遇人不淑而心疼。
他只会懊恼,没有早一点认识你。”
话说完了,他迈步欲走。
“要是我找了个岁数比你大的,你放不放我?”颜倾城声音轻快而俏皮。
闫景山:“不行!活不了几年了,你找他作甚?”
“落魄才子郁郁不得志的那种行不行?”颜倾城语调轻扬着。
闫景山:“不行!郁郁不得志必有其因,或恃才傲物,或自命不凡愤世嫉俗,这种人会搓磨你。”
颜倾城:“那我找个什么样的?”
“王公子弟多纨绔,深宅大院似海深,商人重利轻别离。
读书明理,最好是读书人,最好与你年龄相仿。最好是寒门子弟,家世简单,不需要官阶多大,也不用有钱,哪怕是个穷秀才,若人品好,待你真心,我自会提拔与他。”
颜倾城:“所以长工不行?”
“长工不行!不准!”他蓦然回首,却见她扬眉望着他,晶亮的眸中似有泪光闪动着。
他的心顿时软下了。
连大声苛责都不再忍心。
他语重心长:“我已把你交给过人渣的手中铸成大错,这次再不能了。”
颜倾城咽下了酸涩,挤出笑意来:“我不认识这样的人,又读书识字,还要家世简单......”
她眸光流转,噗嗤笑了:“不如我去问问沈老三愿不愿娶我?若他考上了个秀才,倒是附和你这些要求的。如此一来,我正好和我最好的姐妹做了妯娌。亲上加亲了呢。”
“胡闹!嫁他干什么?嫁去跟他一起啃粽子去吗?
且不说他小你多少,他就算与你同庚,或比你年长,就那桀骜不驯的诨性子,迟早给你尥蹶子!”
颜倾城捂着肚子笑的前仰后合的。
闫景山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
颜倾城忽而止住了笑容,抬抬手:“我听你的话,抱我去床榻,我困了。”
闫景山攥了攥拳,踌躇着,他避开了她的目光:“两步路而已。”
“累了!”她娇滴滴的声音:“才说要待我好的,这都不依我么?”
他终于走过去,弯身,将她横身抱起。
柔若无骨的手臂环过他的脖颈。
她极富媚态。
他朝着床榻走去。
“先别放我下去。”她放松而慵懒的说。
她闭上眼,耳畔在他的鬓边蹭了蹭。
他们从未有过这样的肌肤之亲。
“告诉你一个秘密。”朱唇轻启,她声音微弱:“我贪图那长工和你长得像。”
第230章 良人
闫景山站定,不动如山。
他思绪纷乱,怀里的颜倾城香气袭人。
她的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块轻纱帕子。
夹着帕子扫过他的鼻尖。
他竭力压下自己的妄念:“你不必哄我,更不必因我救你,你便以身相许。”
“嘁。”地一声,颜倾城白了他一眼,却半点生气都没有。
软软的指尖轻挑的滑过他的唇:
“你这嘴啊,总是说不中听的话。”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书呆子。”她几乎像个摄人心魄的妖精。
她光明正大的矫揉造作:
“今夜,不说大哥哥,只说闫景山。”
灯影摇晃,她魅艳毕现,帕子扫动着闫景山的鼻尖,她语调轻扬,倨傲的昂着下巴:
“闫景山一直是我硬朗朗的靠山,是我雄赳赳的底气。
谁开罪了我,我便用这三个字,压死那群登徒子。”
她脸上轻挑的笑意凝住了,微微蹙眉,凝目望着闫景山:
“我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我回身去看时,这座大山不见了。
我想,那时,我必定山崩地裂。
我也许会发疯,发狂,甚至去屠了天下的狗男女呢。”
她紧了紧闫景山的脖颈,忽而笑了,笑里藏刀:
“我过得不好,谁也别想好过。”
颜倾城:“所以,我不能允许你不在,我更难以设想你娶别的女人,哪怕是妾,都不行。
你只得是我颜倾城的。”
闫景山眼中凝着一抹错愕,他就这样抱着她,眼前的轻纱一度遮住他的眼,他的世界变得朦胧了,轻粉色的朦胧。
光怪陆离的景象。
“你此话当真?”他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她。
她狡猾的一笑,忽而不接茬儿了,他把她宠坏了,她在闫景山的面前永远趾高气昂的,纵连此刻,她也不肯放下身段儿。
他定定的说:“若你此话当真,我许你十里红妆,让你风光大嫁我闫景山!”
“我不在意那些虚的。那都是风光给外人瞧的,我又不认识他们,凭什么花钱给他们瞧?
供他们茶余饭后窃窃议论,凭什么呢?
我颜倾城无亲无故,只有一个姐妹,她不介意我风光与否,她只介意我是否过得顺遂。
她不曾有过一场风光无限的婚礼,瞧我十里红妆声势浩大的嫁了,她做何感受?
她相公爱她疼她,也定要心里难过感到亏欠了。”
闫景山此刻只有一个想法,她居然认真的,在回答他关于他们的婚事。
他想说什么,可她用软到极致的手,流转着他的鼻尖,流转过他的唇,流转过他的颈。
这只手,打乱了他所有的理智。
颜倾城在他的耳廓,轻声细语:
“闫景山,我今夜就要你。”
话音未落,她扬起一抹笑意,得意洋洋的在他的耳廓吹了一下。
短促的气息,却骤然吹乱了闫景山所有纷杂的念头。
轻促的气息,也点燃了一把炙热的火。
他血肉之躯,怎敌这万种风情。
他的欲望,尽数被她勾出。
他移目看向她,带着一抹罕见的威仪。
以往文质彬彬的人,一反常态的流转过一抹肃杀:
“是我要你!”
欲望战胜了理智,闫景山话音未落,迎着她的唇吻了上去。
他们交织着,缠在一起。
柔软的玉璧,修长的腿,如青藤绕树。
衣衫坠落在地上,他们也双双坠落在床榻。
疯狂跳动的心脏,在心底沉淀多年的情愫,一路摧枯拉朽的化为汹涌澎湃的江涛,闫景山疯了似的欺身而上。
却不合时宜的静下,他喘着粗气,压着她的腕子,他竭力遏制着什么,他找她再次确认:
“你确定你玩够了么?你确定你肯收心了么?你确定你肯跟我过么?”
她躺在榻上,精雕细琢的脸,丹唇的胭脂晕花了一些,更显得她迷离而诱人。
她仍然昂着头,盛气凌人的目光。
明明在身下的是她,却像是她在驾驭着闫景山一般。
她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往下,轻挑起他的下巴,水涟涟的凤眸凝着风情万种的媚态:
“那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收我心了,否则我定是要去玩儿的。”
“你敢!”他发狂似的,杀气腾腾地将她的衣衫剥落。
仿佛天地都在剧烈的震荡开来。
他眼中仿佛迸着熊熊的火,仿佛要把这世上的一切化为乌有。
从起初的因愧疚而多加照拂,直至悄然动了情,后来,他望而却步了。
他总是反反复复的辗转想着,他与她般配么。
想着想着,半生已过,他的时代也要过去了,可她还韶华正盛。
花越是娇艳欲滴,他越是不忍折枝。
可这一刻终于肯抛下了这些纷乱的念头。
他如释重负。
他此刻只想做一只蜉蝣。
朝生暮死的蜉蝣。
惊涛骇浪般的缠绵。
激烈的吻。
他血脉喷张。
绵延不绝的震颤,他连神魂也在震荡。
他闷哼着,死咬着牙,猩红着眼。
他压抑了太久,太多年。
“喊出来!”她抵着疼痛,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用命令的口吻:
“把你这些年的苦楚,都喊出来!”
“啊!”他凄厉的大喝,震耳欲聋的声音。
她脸明明是笑着的,却有热泪自眼尾滚落鬓边。
读书人最重女人的贞洁。
他们制定了森严的礼教,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裹女人的脚,那条布,也裹住了她们背后无形的翅膀。
那布将女人裹了一生,从娇艳的花,裹到枯萎凋零,他们还耻笑它又臭又长。
可他偏生不在意她的贞洁。
他把她去找别的男人,轻飘飘的说成去玩儿。
他不介意她飞往更高的地方。
他只等她倦鸟归林,浮云归山。
可斗转星移,岁月如梭,时光,甚至可移山海。
漫长的人生啊,谁能拿的准,当她想回头时,他就一定会在呢。
不管了,她只想珍惜眼前人。
她咬住了他的耳朵,在他耳边娇喘,每一个字都是颤抖着:
“景山,倾城漂泊半生,原来良人,一直伴我左右。”
第231章 关于炫影略过的一些原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