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教授也看得出他们着急，连忙讲：“是张朋，但是你们别着急，已经查清楚了，人也放了。听说这个张朋呢，咋咋呼呼跑到西工大去，死活都要见搞飞机制造的专家。人家问他为啥，说他自己造的飞机有问题，要请教专家。西工大的保安，那可不是普通看大门的，人家那保密意识强，警惕性也高，听他说这话，当时就给扑倒抓起来了。万幸的是，张朋就是个飞机爱好者，没出社会的毛小子，土生土长陕西人，跟外面又没啥特殊联系，所以查清楚之后就把人给放了。”
“那就好。”刘青青和高杨对视了一眼，给杉杉退婚的事情更得抓紧了。
韩教授抓着刘青青的胳膊，叮嘱道：“杉杉是个好孩子，没考上大学可惜了。这个张朋，这次虽然没有弄出大事。但是吧，他这个爱好这个性格，杉杉跟了他一辈子都不得安生。我是外人，不好说这话，你们小两口跟你爸你妈好好说说，这个婚事再好好考虑考虑，千万慎重。”
“嗯，张朋确实没个正形，杉杉也不喜欢他，我和高杨就是这么想的。”
到家后，刘青青和婆婆一起下厨，荤素臊子都是早起做好的，没多会儿，臊子面就端上桌了，那真是“面白薄筋光，油汪酸辣香
臊子面的风味特点。
”，地地道道的宝鸡风味。
韩教授也不客气，端着面吸溜了好几口，又腾出嘴来，说：“开电视，最近播的那个康熙微服私访记好看，那个宜妃跟青青长得像，但是咱青青年轻，更俊。”
韩教授换好台，康熙还没出来，电视上播的是一段预告片——
“你父皇独尊道教
引自1997年播出的电视剧《法门寺猜想》，讲的是由唐武宗灭佛引发的故事。
奉道教创始人李耳为皇家先祖
你想招法门寺的和尚做驸马这绝对不可能
……
武宗一怒之下下旨毁佛
元公主下家李姓道家
觉能则处以火刑
……”
“这是个讲法门寺舍利子的电视剧，光看预告片就好看。皇上爱好道家，公主要嫁和尚，结果和尚为了保护舍利子死了。悲剧呐！”韩教授爱看电视剧，立马就把剧情总结出来了。
电视剧是编造的，但剧中的和尚为了佛骨舍利子而死，着实给刘青青敲响了警钟。刘青青不是公主，更不是和尚，但她的处境却又是何等的相似。来路不明的二十万英镑、被神秘人盯上的佛骨舍利子、名叫张四丰的不正经道士，这些不清不楚的人和事，是高悬头顶的阴云，随时都能把她拉入黑暗。她不能再沉溺在静好的家庭生活中了，她要走出去，要想尽办法驱散那阴云。
第12章 12 . 求阎王爷晚点再收这老祸害
高杉杉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张朋了。
“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快，吃饺子。”高杉杉端了自己包的酸汤水饺摆在了张朋跟前。
张朋从餐桌对面转过来，坐到了杉杉旁边，捉起她的手塞进了自己的棉衣口袋，这才吃起了饺子。
手里的暖意传到了心窝，高杉杉心里一惊，抽了手出来，“你吃吧，我上课去了。”
高杉杉没有去上课，她又不是正经大学生，上不上课上什么课的，全凭她自己做主。高杉杉跑去了两栋教学楼中间，专门去吹全校最猛的过堂风。
风吹得高杉杉直发抖，可心里还是有一股乱流。不会吧，真的对张朋动了心？这个想法冒出来后，高杉杉心里的乱流横冲直撞起来，闹得她惶惶然不得安宁。
高杉杉知道，很多人都希望她喜欢上张朋，因为如果她喜欢张朋，那这段求财的包办婚姻就变成了自由恋爱，面子里子都过得去了。对于她自己，喜欢上张朋对她来说也是好事，可以为她的后半生定下一个幸福的前调。高杉杉应该高兴的，可她却高兴不起来。
高杉杉心绪万千，丝丝缕缕地理不清楚，她迫切地想要找一个能诉说这种心情的人，但想来想去，那个人好像也只能是嫂子刘青青，可嫂子还在老家呢。
接回燕子之后，刘青青说过她也要来杨凌，但与燕子的团聚耽搁了她一阵子，接着若楠又得了流感，若楠好了刘青青自己又得了流感，最终一家老小都没熬住，一个接一个病倒了，于是直到冬至时节，刘青青还是没能来杨凌。
但张朋却来了。
国庆节后的一天，高杉杉从韩教授那里听到了张朋去西工大被抓的事，才刚从韩教授那离开，张朋就来了。
“杉杉，我闯祸了，你哥你嫂子已经去我家了，他们要退婚。杉杉，你跟他们说说，不要退。”张朋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可怜极了。
但高杉杉却不可怜他，因为和他的婚约，是自己悲惨命运的标志点。
“张朋，你冷静想想，咱们俩个一共也没见过几次，我也不喜欢你，为啥非要跟我结婚呢？退了吧，你以后肯定能找到更好的。”
张朋的眼泪圆溜溜的，一下子就从眼睛里滚到了嘴边，高杉杉看着他哭，只觉得有些滑稽，不可怜他。
“杉杉，你也觉得我闯大祸了是吧。但是我是真的喜欢飞机，我就是想去问几个飞机关于的问题，我没想着刺探什么机密。”
“不是不是，我不是为这个才提退婚。”高杉杉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其实在韩教授讲这件事的时候，高杉杉的心情就有些复杂。张朋闯西工大不对，这是不用质疑的，他被抓住被调查也是理所当然的，查清楚也好端端地回家了，所以他没什么好委屈的。
高杉杉的心情复杂，是因为一个突然的发现。这个发现是，张朋对飞机的热爱和她自己对上大学的执着，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样的。而不同的是，张朋的热爱指向更明确，热情也更坚定。高杉杉想像着张朋不顾一切地往西工大里冲的样子，对高考后的自己生了气。如果自己也有这样的勇气，是不是就可以复读一年呢？如果复读一年，也许就能上大学呢。
想到上大学，高杉杉突然觉得张朋值得可怜。和他的自身条件相比，造飞机的梦想就想历史课本里的万户飞天一样，遥不可及。明朝人万户想要飞上蓝天，而他所拥有的仅仅只是一把椅子、两张风筝和几十个自制土火箭罢了，可万户还是义无反顾地向往着蓝天。
飞天梦带走了万户的生命，而飞机梦会从张朋那里带走什么呢？高杉杉心里的答案并不乐观。但不乐观又如何，万户双脚离地的那一刻，一定是幸福的吧。
“张朋，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
“我不应该硬闯西工大。”
“对，这件事你做错了，你要认，也要改。但是你也有资格喜欢飞机，也可以有梦想，”虽然这梦想不合时宜。高杉杉留了后半句话没有说。
张朋没有离开杨凌，他在学校外面找了个汽修店，开始学修车。
高杉杉也没能和张朋解ᴊsɢ除婚约。哥嫂提了退婚没几天，一家老小就相继病倒了，高老头子年龄最高但病症却最轻，听说只是有些咳嗽，还能跳着脚骂儿骂女骂媳妇，因此退婚的事就暂时搁置了。刘青青当时打过电话，说马上就二十一世纪了，订了婚也可以不做数，只要坚持不去民政局，他们也不能绑着谁去结婚。高杉杉也就答应了，说暂且把退婚的事放一放。
退婚按下不说，慢慢的，两人就成了朋友。
高杉杉喜欢食堂里的辣茄子包，她会在买早饭的时候挑三个最大的给跑两公里来买早点的张朋。
高杉杉喜欢学校里的经济学课程，她像个专家一样，煞有介事地分析世界经济形势给张朋听。
张朋喜欢修理所有的机械，他画了很多摩托车、小汽车、大货车的构造图给高杉杉看。
张朋喜欢飞机，农科大不研究这个，但他还是一个教室接一个教室地流浪，去听一些边边角角的课程。
有时候，他们同时下课，在同一棵树下相聚，一同走向食堂，高杉杉会有些恍惚，好像他们真的成为大学生了。
虽然时时恍惚，但高杉杉给他们两个的关系还是定位在朋友上，而且是暂时的朋友，一旦退婚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是什么时候对他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呢？高杉杉已经想不清楚了，但她很清楚这种感情是真的。可是认了这感情，就等于给了贪财父亲一个认可，就等于背叛了被当商品卖掉的自己。高杉杉不愿意给父亲这个认可，更不愿意背叛自己。
不行，不能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开始一段感情，高杉杉跑到公用电话亭，拿出一张IC卡，拨了二婶家的电话。
“喂，谁？”
“我，杉杉，二婶你冬至吃饺子了吧，注意保暖啊，帮找我嫂子接电话。”
“好。”
长久的沉默之后，电话那头又传来了二婶的声音：“你嫂子……”
还没等她说完，高杉杉就把自己想了好半天的话说出去了，“嫂子，我好像有点喜欢张朋了，但我还是想退婚，嫂子你帮我去提好不？”
“咦啊，说得啥胡话？你稀罕张朋是好事，爸给你办嫁妆，明年风风光光结婚。今儿冬至，记着吃饺子啊，穿衣穿暖和，不说了，挂了，你打电话费钱。”
怎么是老爸，高杉杉忙问：“我嫂子呢？”
“人家刘青青干大事去了，现在咱高家是人家姓刘的当家，不说了，费钱。”
嘟嘟嘟，电话挂断了。高杉杉手足无措，嫂子干啥大事去了？那我这事咋办？跟张朋咋处呢？
刘青青确实干大事去了，她坐在果园的小棚子里，吃着高杨送来的白菜猪肉饺子，心里比六月的天还热乎。
“傻笑个啥？高老板，叫你来是监工的，不是来看老板娘的。”
果园外圈的防护林的树都长高了，刘青青找了人买了木材，这会儿正在砍树。高杨不去边上盯着，伐木工干活糙，总会伤到果树的，刘青青赶高杨去做监工。
“我是什么老板呐，我就老板娘你的伙计，我去监工。”高杨起身要走，又回头问：“青青，你说这防护林砍了真没事吗？”
果园外圈的防护林，是高杨在开辟果园那年就种下的，至今已经十年了，最外圈的杨树都有三十几公分粗了。种防护林，是因为高杨在书上看到说果园外圈要种防护林防风灾，可是宝鸡地处关中平原，刮不起太大的风，这防护林也就没起过作用。
“你安心吧，咱这又不刮大风，再说了砍了杨树还有一圈花椒防贼，没问题。”
高杨点头走了，刘青青三口两口吞完饺子，又开始算账了。
其实接了燕子回来后，刘青青就想进城挣钱，一方面是为了尽快挣够钱换了英镑，把她花掉的那些英镑补齐来。道士张四丰那里，她已经传递过消息，让张四丰以为买家出事交易中止了。但二十万英镑的主人是谁，她毫无头绪，为长远想，她总的要凑齐那二十万英镑才好。另一方面，经过燕子的事，刘青青也彻底认识到了做穷人的苦，她想发家致富，想让孩子们过上好日子。
谁承想家里一个接一个地病倒，虽然都不是很严重，但两个孩子年纪都小，当妈的狠不下心，也就走不掉了。
农村，天大地大，很多人都会说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可是在农村刘青青实在是无处施展，她在农活上没什么天分，在家务上也没什么长处，打个毛衣都要请别人帮忙打领口。只有一张巧嘴，但又毫无用处，只在去张朋家闹退婚的时候狠狠发挥了一下，可惜事情也没办成。于是，她又做起了主妇，又过上了伸手要钱的日子。
钱，她有，那些钱让她成为了英国富婆，可她本人还在中国的土地上，过着块儿八毛的小日子，过着给丈夫送饭的小日子。
送饭送久了，刘青青脑子活了起来，家里的果园要技术有技术，要销路有销路，就是规模太小才挣不到多少钱。
说起规模，果园旁边别人家的地，这几年没种玉米，也没种辣椒，年年都只种一季小麦，看来主家是不想种那地了。刘青青拉着高杨盘算了一周，说好了把两隔壁一共十亩地租下了，扩建苹果园。卖防护林的杨树，也为了给新果园挣点本钱。
吃完饺子，刘青青在果园旁边的站着，想着果园的蓝图，心里美极了。果园四周肯定还是要种一圈花椒防贼防野狗的，可是只有花椒太乏味了，在入口处种两棵带刺的玫瑰一定会是靓丽的风景。
一辆自行车停到了刘青青计划种花的地方，打破了她的美好幻想。
“嫂子，我杨哥呢？我大伯喘不上气，脸都紫了，赶紧回家。”
来传话的是高榆，他的大伯就是高杨的亲爹，就是刘青青她自己的公公，就是卖孙女的狠心爷爷。刘青青对他没感情，甚至觉得他得病也算是因果报应，她跑着去叫高杨，但实际上心里并不着急。
但是！刘青青猛然想到，十九万英镑在老头棺材里呢，她开始祈求，求阎王爷晚点再收这老祸害。
第13章 13 .孙子兵法治老子
在高杨眼里，高老头子和衰老和疾病都没什么关系。但细细想来，这是一种错觉，这错觉主要源于高老头子实在是太会骂人了，他骂人的词汇之丰富，骂人时跳脚之猛烈，在十里八村都可以说是刁名远扬。于是乎，就连高杨自己都被这种错觉蒙蔽，忘了老头子是个烟不离手咳不离口的老病号了。
高老头子大名高明礼，但他的为人和名字完全相反，既不文明也不礼貌，实在是又刁又恶，用农村人的话来说就是猪嫌狗不爱。
但是回家的路上，高杨还是急出了泪。高明礼的刁和恶用在外人身上，也用在家人身上，但对于高杨，他一直有着刀子嘴豆腐心的慈爱。高杨自己也知道，这份慈爱给的是高家独子这个身份，而不是他这个人。但他毕竟享受了这份慈爱，也就没办法纯粹地恨他了。
到了家，左右邻居已经把高明礼腾挪到了三轮摩托车上，母亲抱着被子给他盖上了。
“往哪送？”家门的一个远房五叔问。
高明礼喘的像风箱一样，寒冬腊月里急出了一头汗，就是傻子也知道他病得不轻。
高杨心里清楚，五叔问往哪送，其实就是问他愿意花多少钱。没几个农民家庭能经受得住一场大病，穷人家的老人能进一次乡卫生院都算儿女孝顺了，多得是看两回村医吃几天去痛片就打发一条命的事。五叔的这个问题，其实就是问高杨要不要花大钱保老爹的命。
高明礼也听到了这个问题，他仍然喘着，但眼里涣散的光聚起来了，他死死盯着高杨，等待着他的审判。
他浑浊灰暗的眼里没有了往日跳脚骂人时的凌厉，有的只是祈求的目光，高杨不忍看，转头去用眼神向刘青青求助。
刘青青拉起在旁边围观的大女儿，说：“你和妈上医院去吧，我看家，燕子还有点咳嗽呢。”
高杨点头，和高明礼对视了一眼，咬咬牙说：“送县医院吧。”
上一次来县医院，还是刘青青生燕子的时候，上上一次来县医院，还是生若楠的时候。县医院于高杨，是个散发着幸福的地方。可这一次来，却没有以往的心情了。人送进了急诊室，医生给吸上了氧气，问了几句发病情况，又问：“家里情况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