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呜!好快!飞一样!”雪橇犬高兴极了,滑下来山坡又拉着高杉杉上了坡。
划过两次后,高杉杉累了,坐在山坡下不肯走了。
雪橇犬却还没玩够,他拉起绳子,吭哧吭哧又把高杉杉连人带雪橇拉了上去。
这一回,两人坐好了,也找好了滑下去的位置,雪橇犬却不肯动了。
“怎么不滑了。”
雪橇犬把杉杉的手拉过去,搭在自己腰上,“不滑了,就这么坐一会儿。”
“嗯。”
过了好一会儿,雪橇犬又说话了:“杉杉,你是不是还想退婚?”
“嗯”
雪橇犬什么都没说,两腿一蹬,带着高杉杉滑下了山坡。
高杉杉感觉到雪橇犬要起身了,她急了,可不能就这么结束了,她死死箍住雪橇犬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背上,轻轻地说:“退婚之后,我还是想见你,可以吗?”
“汪呜汪!汪呜汪!”雪橇犬转了过来,眼睛亮亮的,“翻译一下,这在狗狗语里面的意思是,可以,可以!”
雪橇又飞跑了起来,回了宿舍,高杉杉的笑还没放下来,她就看到了食堂老板的黑脸。
“高杉杉,你家里打来电话,你爸过世了,赶紧回家吧。这是你工资,拿好。”
“没听错吗?前几天我哥说我爸得了慢阻肺,还能活个五年十年呢。”
老板叹气,“这事谁敢哄你,我也不知道具体啥情况,但是你家里人说得很清楚,你爸确实过世了。”
第15章 15 .一辈子做了一天好人
高明礼心里清楚,他不是好人,所以得肺癌也算是老天开眼报应到位了。
虽然说心里知道得肺癌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但苦水里泡大的人,侥幸过了几天好日子,就怕死,就更爱活了。高明礼怕死,怕得要死。
高明礼也想过,他这些年管家,钱也多少攒了点,假如说都拿出来,也上西安城治一治,兴许还能多活几年呢。
可高杨的态度分明绵里藏针,嘴上都是舍不得老爹,心里其实舍不得钱。儿子能把老父亲风风光光地从医院接回来,又到先人坟前说话,又给老父亲吃好喝好,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高明礼但凡还要点脸,就应该抱着必死的决心不再治疗,为家里省下医药费。
但怕死的心,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扭转的。
高明礼在炕上睡了整整三个礼拜,享受了三个礼拜的精心服侍,终于接受了自己快死了这件事。这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了。
小年的雪下得大,积雪反射的光把没开灯的屋子都照得亮堂堂的了。
高明礼从炕上爬起来,亲自走进了厨房。以往,他吃的面都是老妻搅好端到他面前的ᴊsɢ。进这个厨房,高明礼像进别人家一样,啥都不熟。他扶墙踮脚拿下了灶王爷的排位,回头看了眼没人在门外,这才悄悄跟灶王爷说话:“上天言好事,下凡降吉祥。灶王爷,我原来不信你,今儿给你上个香,求你办个事。”
祭拜了灶王爷,给全家求了福气,高明礼又拐进了老厨房,对这自己的棺材淌了两行泪。他去年打棺材其实是跟风,也是为了露个财长个脸,就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睡到这木头匣匣里头了。
想到身后事,高明礼放不下心了,高杨没经过大事,刘青青光是弄个新果园就弄得大排大场的,实在不是个精心省钱的主。高明礼扣扣搜搜一辈子,甚至做下卖亲女的丧良心事,为的不就是几个钱嘛。一想到他攒下的钱将来要被铺张浪费,高明礼心里难受。
不成,身后的事得在死之前安排好。高明礼打定主意,裹上大棉衣戴上中山帽套上厚棉鞋,冒着风雪出门了。
高明礼的第一站,是本村三队的高有才家。一进门,高明礼撒开棉鞋,就上了高有才的炕。
“老哥哥,你咋来了?”
“有才,七九年你爸走的时候,你还记得不,也是个小年,腊月二十三。”
有才递上一支烟,打着了打火机凑到了高明礼眼前。高明礼推开烟,放大声哭,“有才啊,你老哥我不行了,活不长咧。”
有才大惊,“啥病么?”
“肺癌。”
见高有才转身去翻箱子,想必是找存折,高明礼就知道当年的情还在,他拉住高有才,说:“有才啊,这病看不好,我就不费钱咧。我今儿来,是把身后的事托付给你。”
“老哥哥,我爸走的时候,我才二十九,也就咱高杨现在的年纪。我也是没兄弟,我爸的后事可全靠了老哥哥你。”
高明礼精明、抠门、爱算计,但有一点好,如果不花一分钱就能落一份人情,那他是很愿意的。高有才在县里有个富贵亲戚,高明礼早就想走这条路子办事了。凑巧,七九年冬天,高有才他爸死了,高明礼就主动请缨执掌了他的白事。他花了十二分的精明在上头,钱没花多少,事也办的体面。这事之后,高有才爱好上了研究本地风俗,慢慢就成了高家村最有名的红白事执事人。
“有才兄弟,你要是还记得老哥当年出的力,你就答应老哥,不管老哥啥时候死,白事都由你来办。记下,不要铺张,办三天就成,给我杨杨娃省点钱,娃也没个兄弟,不容易。”
高有才又哭了几腔,答应下来了。
辞别了高有才,雪已经积到脚腕了,高明礼吸了几口冷风,喘了起来。
但是省钱的决心战胜了风雪,高明礼的第二站,是冯家村景有仁的厨师队,他打听到景有仁今天给他们本村姓冯的一家办丧事的席面。寒冬腊月是阎王爷集中收编老东西的时候,天天都有白事。
到了冯家村,高明礼一眼就在烟火和蒸气中看到了颠勺的景有仁。
高明礼和景有仁认识,其实是因为一件丑事。十年前的时候,高明礼家里祸乱事一出接一出,很快就把比纸薄的家底掏空了。杉杉那时候才九岁,跟着大人吃了半个月素,闹着要吃肉。高明礼捏了捏空空的口袋,溜进了别人家办喜事的厨房,偷了半只猪肘子。那喜事的掌勺厨师就是景有仁,他提棍子打进家门的时候 ,高杉杉嘴上的猪油都还没有擦干净。
相识不体面,但是高明礼通过高有才给景有仁介绍了不少生意,慢慢也处成了朋友。
高明礼到跟前看了两眼,这家白事的席面不薄,鸡鸭鱼肉一个不少,大肘子也是一桌一个,锅里炒的也是大虾。这一桌席面得多少钱呐,高杨要是叫人忽悠定了这么大的席面,那钱可不就流水一样到人家口袋了。
已经快到开席的时间了,高明礼挤不到景有仁跟前去,就到收礼的桌子跟前去丢下了五块钱。
收礼的抬头望了一眼,“这几年上礼,至少都是十块钱,今儿可是十凉十热两个汤的席面,不好让主家亏了。”
“就五块钱,记名字,高家村高明礼。”
收礼的咂着嘴收了钱记了礼谱,高明礼走进吃席的大棚,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收礼的说十凉十热两个汤,还真没有虚报。十个凉菜已经摆上桌了,高明礼挨个看,摆的是凉牛肉、凉肘花、凉拌肉皮冻,口水鸡、炸带鱼、尖椒皮蛋,蒜泥黄瓜、炝拌莲菜、洋葱木耳,再加一盘放了腰果的花生米。没有拿本地特产面皮凉粉这些便宜吃食充数,确实是花了大价钱了。
开了席,热菜和汤也一道接一道上了桌,高明礼看得心疼死了。热菜是红烧肉、红烧鱼、红烧肘子,油爆大虾、葱爆羊肉、烧葫芦鸡、烤北京鸭,辣子炒鸡蛋、青菜炒香菇,还有一道什锦八宝饭。两个汤一个是银耳米酒甜枣汤,一个是臊子面。
冯家村和高家村一样,离西凤酒厂都近,所以这一片办酒席都是去西凤酒厂买点便宜散装酒,但这一家竟然买了纸盒子装的西凤酒,高明礼明知自己有大病,还是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子。
这一顿席吃下了,五块钱的礼钱是回本了,但是高明礼却愁起来了,高杨要是用这样的席面办他的白事,他能气活过来。高明礼出了席棚,在临时搭起的露天厨房对面坐下剔牙,直等到大厨景有仁洗了手,才凑到了他跟前。
“有仁啊,老哥活不长了,老哥求你个事,老哥死了想让你来做席面。”
“咋咧?害病咧?缺钱不,这主家的钱下午收了我就给你拿去,好好看病。”
高明礼摆摆手,“肺癌,不治了。我找你,就是为了嘱咐你,埋我的席面不要铺张。家里养着猪,也有鸡,也有鸡蛋,就不在外头买肉了。辛苦你出手,做五凉五热凑十个菜就成了。”
“老哥你别这么说,我听了难受。”
“咋?嫌菜少不挣钱不想接承?”
“我接,我肯定接么。老哥,真不治了?”
高明礼拍拍景有仁,说:“不治了,治不好,白花钱。快过年了,我要是能死在年跟前那是最好的咧。办白事待了客,过年就不待亲戚了,又能省一笔。”
“哎呀,你抠死算了。”
景有仁一向都看不惯高明礼的抠门,但有过去十年的情分在,他还是答应了给高明礼办十个菜的席面,还答应了自己出白工,高家给帮厨的出工钱就行。
辞别了景有仁,高明礼掏出来高杉杉上学用过的笔记本,记下了几个字:我死了报丧必须通知高有才和景有仁,高有才执事,景有仁办酒,办酒席十个菜就行,一定在酒厂买散装酒。
写完这句话,高明礼又想到,本地办白事,除了席面,还有一项花钱的大型,那就是请戏班。这些年农村也越来越富裕了,丧事也攀比了起来,上个月竟然有人花大价钱请市里的大剧团唱秦腔戏。这可不成,高明礼把知己好友码了一遍,选出了爱唱戏的宋小民,说服他组织一伙子秦腔票友给他的白事唱戏,管饭就行,不收工钱。
高明礼把办丧事涉及的大事都谈好,又一一记下了。办完这一连串事,又吸了不少冷空气,他喘得更厉害了。但是给儿子安排好了身后的事,可不能薄待了女子。高明礼咬咬牙,坐上了去县城的班车。
腊月二十三的县城,正在赶大集,雪中的集市摆满了过年的红对联红灯笼红鞭炮,比画的都好看。
高明礼捂住口袋,啥也没有买,直接就进了首饰店。金子买不起,他给高杉杉选了一只银镯子,镯子上刻着“平安富贵”四个大字,是他对杉杉的期许。
给杉杉一个人买了,有点偏心,高明礼喘着粗气想,这破锣肺确实不行了,今辈子恐怕再也进不了县城了,所以又给两个孙女一人买了一只小银手镯,又狠下心来,给老婆子和儿媳妇一人买了一对银耳环。
银首饰包进了绒布袋子,高明礼又跟店老板借了针线,粗针大脚地缝了好半天,才把这些银首饰都缝在了胸口。
出了首饰店,他慢吞吞地往汽车站走着,心里想着,他这一辈子做了这一天的好人,能让儿女记住吗?怕是不能吧。
才走出去没多远,高明礼就看到,漫天的雪往地上扑,滚滚浓烟往雪上扑,赶集的人从浓烟的方向呼喊着跑过来,有些摊贩生意都不做了,扛着家伙什就跑。
下这么大的雪,竟然着了火,高明礼往着火的地方快步走了几步,是梅花照相馆起了火。
“叫你挣钱,钱挣多了守不住,哼!”高明礼曾经想让高杨去这照相馆学技术,人家老板没答应,收了自家远方外甥做徒弟,高明礼气了快十年了。
照ᴊsɢ相馆倒霉,高明礼有点高兴。他悄悄笑了几声,刚要走,就听到了一个妇女的嚷叫:“我女子还在里面呢,我女子还在里头呢,救救娃儿!”
一个男人淌着泪拉着那妇女,高明礼细看那人,可不就是照相馆老板的外甥嘛。这火太大了,冲进去救人就是送死,男人拉着他女人不让进火场。
拉扯之中,一张照片落在了高明礼脚下,他捡起来看,照片上的女孩子大约十岁,眉毛细细的,眼睛圆圆的,像极了小时候的高杉杉。
“这就是你女子?在照相馆里头?”高明礼问那个妇女。
妇女点头。
高明礼拾起路边的帆布,顶在头上冲进了火场。
“唉!叔,危险得很!”
“我得了癌症,活不长了,娃一辈子还长着呢。”
这家照相馆高明礼进过好几回,他捂着口鼻摸索一圈,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女娃。但是人老了没劲,高明礼花了能有一根烟的功夫,才背着女娃出了火场。
出了火场,他坐地上,猛吸一大口,才发现已经吸不进气了,他捂了一下胸口,买的首饰还在,安排后事的笔记本也还在。高明礼放心了,他抓着那妇女的袖子,硬生生挤出了肺里最后一口空气——
“跟杉杉说爸错了。”
“跟燕子说…爷错了。”
“跟…杉杉…说
第16章 16 .雪国灵车
腊月二十三了,老园子里冬剪、防虫、树干涂白、翻土冬灌这些活都干完了。新果园的准备,高杨出了体力,刘青青出了脑力,公公难得出了一回财力,让刘青青刮目相看了,看来用“肺癌”这一招来治他还真有用呢。
吃过早饭,公公跟谁都没打招呼,自己出去了,这些天他的病好了七七八八,也就没人拦着。
雪下得大,又难得没事做,刘青青乐得清闲,窝在温热的炕上不肯动。
若楠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玩妹妹,燕子好像也很喜欢姐姐,不像刚回家那一阵爱哭爱闹了,躺在边上看着姐姐咯咯笑。刘青青耳边难得清净一回,被热炕烘得迷迷瞪瞪的,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寒气侵入心口,刘青青醒来,把那只冰凉凉的手从胸口抽出来,捉在手里看,“说了多少次了,干活戴手套,你看你这手,茧子都起了两排了。”
高杨嘘了一声,指了指熟睡的两闺女,悄悄上炕挤到了刘青青边上,带着一股寒气裹住了她。
刘青青抬眼望,房间中间的帘子放下来了,他这是有预谋的呀。但对于这样的预谋,刘青青心里是很欢喜的。
燕子在襁褓中就辗转换了好几个地方,吓坏了,接回家后就只认刘青青一个,时刻都要挂在妈妈身上,让刘青青和高杨不得亲近。最近一阵子,婆婆大概是看明白了,她有意带着燕子睡,但这孩子还是只认妈。
想了很久的两个人,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一个机会,一下子就胶在一起分不开了。可美好的时光太短暂了,刘青青的裤腰带都还紧着,燕子就醒了,滴溜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父母。这么小的娃儿肯定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是两人还是触了电一样分开了。
刘青青理了理上衣,抱起燕子哄着他,对高杨说:“别发愣了,给娃冲奶粉去,小妞知道咱俩个没保护好她,治咱们呢。你看若楠这憨娃,还睡得死死的。”
但心想事成这种好事还是有的,吃了午饭,婆婆抱起燕子牵着若楠说她要去老姐妹家串门,晚上才回来。
“燕子离不了我,妈你就带若楠出去吧。”
婆婆往她肚子上扫了一眼,“离不开也得离,碎女娃子心眼儿不小,天天天就知道缠着你,不抱走我孙子从哪出来?明年是虎年,属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