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野总是会默许她的要求,这件事几乎已经是两个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契约。
她垫着下巴等着,清晨的鸟鸣混着阳光倾斜进来,铺在木质地板上,显出金色的光泽。祝梨的头发已经很长,在腰间栩栩铺散开来。陈野微凉的手上带着一些粗茧拂在她腰间,时轻时重地按在她有些酸胀的部分。
祝梨心情一好话就变得多,她有些满意地眯了眯眼睛,下巴换了一个胳膊枕着。
“陈野,你这手艺要是能在会所上钟,不知道得有多难排呢。”她之前走到哪里都喜欢和别人闲聊,出手阔绰爱给小费,一来二往地和那些服务她的姑娘混了个五成熟,现下她几乎对各个服务行业的情况摸了个门清。
祝梨有些郑重其事地算了算,“少说,你能按出套房子来。”
腰上的大手依旧卖力地按着,祝梨又兀自摇了摇头,“算了,你还是别去了,虽然职业不分贵贱,但说出去也不太好听。”她有些后悔给陈野透露这套生财之道来了,万一陈野真脑子一热真去干了,她可够丢面的。
她摆着手,“你现在弄车队也挺赚钱的,肯定比按摩赚钱。”
听不见陈野的回答,她有些急了,以为陈野真动心了,腰一折就要爬起来。陈野哪能不懂她的心思,有些安抚地在她腰间抚了抚,“不会去的。”
下一秒,他的眼睛忽然一暗,接着状似无意地开口,“我只给你按。”
他的心有些急促地碰撞着,藉着这样的机会近乎卑鄙地表明了忠心。
祝梨一向不在乎这中间的弯弯绕绕,她只听见陈野说不会去,有些高兴地摇头晃脑,晃着晃着又开始指挥起来陈野,“往这边按按,这里可难受了。”
陈野听从祝梨的使唤换着地方捏着,但心里却开始逐渐叠满对蒋为的恨意,明明祝梨的腰就不舒服,还要拉她玩到半夜,真是个不知轻重的废人。
即便他真的没有办法再回到祝梨身边,也断不能让这个祸患继续蛊惑祝梨。
他正要开口,却忽然被一阵疾驰的力量撞开,他撑手扶住身后的墙堪堪稳住脚步,再抬头却看见蒋为满眼戒备地看着他,“你玩的可真够下三滥的!”
蒋为充满恶意的叫嚷被祝梨吃痛时下意识的叫声截断,陈野慌乱地低头,从他的手上发现了几根飘扬的发丝。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蒋为也瞬间安静下来。
刚才他推开陈野时,陈野没有防备,还在持劲的手带走了祝梨的几根头发,那一瞬间地疼痛让祝梨几乎迅速抱住了头。
陈野一个箭步上前用大手包住祝梨的头,轻轻地揉着,他是沉默的性格,现下有些语无伦次,只好近乎补救一样地护住祝梨的头。
祝梨那生理性的眼泪挤出眼眶,滴在他的手臂上,像是要把他的皮肤烫穿。
蒋为也六神无主地凑上来,他看了一脸歉疚的陈野一眼,像是找准了凶手,直接不留情面的推开,“你滚啊!在这里惺惺作态干什么!”
下一秒他有些徒劳无功地用手掌给祝梨扇着风,“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陈野的手颓然的落下,手指上缠着的褐色发丝像是他的罪证,他开始怨恨自己,他终于发现了这样不光彩的行为也会伤到祝梨。
旁人的指摘就像蒋为刚才那奋力一推一样,有时候,报应是会找错人的。
明明该受报应的人是他。
他颓唐地站在一边,片刻之后,他去厨房关了火,又从冰箱里捡了些冰块,用手帕包起来,递到蒋为手里。他的眼神掺着些腐败的气息,他不再理会蒋为的较劲,“敷一下,祝梨现在很疼。”
说完,他没有再凑上前去,反而是沉默地站到一边。
不一会,等蒋为再抬头时,陈野已经没了身影。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不费他一丝一毫的力气。
蒋为现在却来不及管他存什么心思,他轻轻扶着祝梨的头,内心的煎熬差点绞死他,他低头轻轻吻着祝梨受伤的地方,只是反反覆覆地重复着,“祝梨,对不起。”
“对不起。”他来回念叨着,心里忽然升腾起那样没来由的不安来。
一阵昏天黑地的刺痛过后,祝梨终于缓过神来。她慢悠悠地从蒋为的怀里抬起头来,这样锋利的刺痛恍然让她的大脑更清醒起来。
蒋为瞧着祝梨漆黑的眼瞳,他的心没来由地紧了紧。
“祝梨,你打我吧。”蒋为知道祝梨绝对生气了。
“你扇我巴掌。”
祝梨摇了摇头,她的视线平静又严厉,“我不打你。”她到现在才发现,她其实一直都忽视了一个问题。
蒋为,实在是不识大体。
从前,她每次一和旁人有了接触,蒋为总是这样出来搅乱,用各种语言威胁和动作暴力来阻隔她身边的各种诱惑。她偶尔训斥,偶尔觉得有意思,但总是随他去了。
甚至每次他患得患失地事后勾引也让她尝到了趣味。
可她却忘了,蒋为每一次这样的行为,都是在给她扣莫须有的帽子,而现在她头顶依旧若有若无的疼痛就具象化了这种麻烦。
祝梨最怕麻烦。
她盯着蒋为的眼睛,一字一句,“蒋为,我们分开。”
第53章
蒋国明忙了几天,才又想起来要关心一下蒋为和陈野的相处情况,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他抽了个良辰吉日悄悄回了家。
不过,一连几天都没有和几个人碰上面。
这时,他才隐约发现了不对劲。原先他就发现了,蒋为和陈野并不热络,但到了饭点,他们还是会规规矩矩地坐在一起吃饭,维持着诡异的和谐。
但这几天,几个人是连饭都不一起吃了。
尤其是蒋为,整天一副不成器样子,丧着个脸,看一眼都感觉影响运势。
想着蒋为最听祝梨的话,什么都和她说,蒋国明没忍住在祝梨出门的时候悄悄叫住了她。
“小梨,你们几个吵架了吗?”
他原本是猜着祝梨使唤人惯了,蒋为倒是习惯了,就怕陈野没这个基础,再因为祝梨脱口而出的使唤生了气。年轻人总是火气大,一点小事都能闷上个两三天。
祝梨很诚实地摇了摇头,“没吵架。”
她心想,吵架也得有来有往的,就陈野那么个一棍子打不出个屁的性格,能和谁吵上了?
不过,最近好像真的没怎么看见陈野,早出晚归的,好像在避开谁一样。
蒋国明这就摸不着头脑了,“没吵架怎么突然谁也不搭理谁了?”
“他俩本来关系也没多好。”祝梨慢悠悠地开口,她平时虽不关心这些,但也能看出些门道,她圆溜溜的眼睛俏皮地上扬着,“蒋叔,这会你才想起来和陈野培养感情来,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她有些语重心长地抬手朝蒋国明压了压手心摆着,“蒋叔,顺其自然吧,凡事莫强求。”
蒋国明有些无奈地用指头在虚空里朝祝梨点了点,“你呀,”他斜睨她,“真是人小鬼大。”
祝梨笑了笑,漏出狡黠的虎牙,钻进她的车里,一踩油门溜之大吉。
她那辆古思特疾驰在马路上,祝梨的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她的手机屏幕上是范清发来的消息。
范东来被调查后无罪释放,今天是家宴,大概是要给他接风洗尘。
这是场鸿门宴,祝梨踩着油门,她的车牌是张扬的连号,周围几乎没有车流裹着,这条路简直畅通无阻。
她知道,但她必须去,她要弄清楚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了地方,远远就能看见范清在庄园的门口等着她,祝梨车子都没下,直接顺着用范清人脸打开的大门一路驶了进去。
她实在不知道能和范清说什么,范清在范东来这件事之中所做的各种周旋,她这几日也有所耳闻。
她们从来都是话不投机,时间久了,她居然也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起来范清与她的背道而驰来了。
祝梨进门的时候,家宴已经开始大半,大概因为不是什么光彩事情,餐桌上只坐了一半,来的都是和范东来关系紧密的亲戚。
她微微顺着主位扫了一眼,在路过一张张混杂着油滑与精明的老脸之后,祝梨瞥见了坐在角落一脸阴郁的范怀荣。
他拿着刀叉的手带着硬质皮革手套,见祝梨进来,他抬起眼来,有些讥诮地斜了斜眼角。
“呦,我们范家的小公主终于在外面待够了呀,欢迎回家。”
他话里混着装模作样的纵容,眼神却是阴冷的,那样的视线盯着人,像是苔藓般腥冷滑腻。
顺着他的话音过来的还有饭桌上数道探究的目光,坐在主位的范东来有些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你随便找个位置坐吧,也不看看都几点了。”
他是十年如一日的粗鄙,难听的话总是脱口而出,“在外面野得连教养都没了。”
祝梨对范东来的话充耳不闻,反而是饶有兴致地看向范怀荣,她的眼睛因兴奋聚焦出光泽,落在他亮黑色的手套上,“Mulberry的羊皮手套,”她坐下,慢条斯理地切了一块红酒牛排放进嘴里,“很适合你。”
“可惜,”她佯装叹气,“不太适合这个季节。”
盛夏的天气,即便屋子里被填满了适度的冷气,但羊皮手套,依旧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范怀荣的眼睛瞬间变得阴毒,连带着二叔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李贵芳坐在主位旁边有些着急地给祝梨递着眼色,但祝梨恍若未闻。
眼看二叔那张国字脸因为咬牙的动作变得越发有棱角,范东来终于发话,他的脸色不太愉悦,“吃饭。”
范清也在这时候终于重新归位,祝梨看见她的视线有些囫囵的略过她,接下来她一脸淡漠地坐在了范东来的旁边。
一顿饭,吃得饭桌上众人脸色各异,这段时间因为范东来被带走调查的事情,盛荣各处没少生出是非,现下冷不丁被范东来叫到一起来,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秋后算账。
祝梨冷眼瞧着这些个人各怀鬼胎,只觉得可笑。
果然,家宴接近尾声的时候,范怀荣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他眉头皱着,虚虚扫了一眼餐桌上他的这些个亲兄弟。
他原想着,他们都是个男人,怎么也能独当一面,他也一直有意抬举着他们,他的视线严厉了几分,可没想到这几个酒囊饭袋,他这才刚一出事,就开始想着瓜分他的财产了。
最后,他的视线定在祝梨那张素白的脸上。
他站起身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点点走到祝梨座位旁边。
祝梨抬起脸来,直直的看着他。这张脸和她小时候变化并不大,但气韵却相差良多。小时候,这张脸长得乖巧,而现在,这张脸面目表情的时候却是令他生恶的桀骜不驯。
他气急,甩直了手臂对着这张厌恶的脸一下甩了下去,餐厅里回响起一声闷重的巴掌声响。
李贵芳当即就站了起来,范清握了握拳,只混在众亲戚之间投来佯作惊讶的目光。
祝梨的脸被狠狠扇到一边。
她晃了晃脑袋,眼前有些发黑,手下意识捂在左脸上,反应过来的时候,脸颊叠加般的发着烫。
耳根发胀,耳鸣像一根丝线穿起她的耳朵两边,在这声漫长的鸣叫声后,她听到前侧响起一声狭促的嗤笑声,那声线是范怀荣的。
“那封举报信是你写的吧。”范东来咬着牙根,胸口急速地起伏着。
祝梨捂着脸默不作声,苍白的脸色第一次不再是张扬占据主位。
“东来,什么事不能以后再说嘛,你看你这是干什么?”李贵芳有些慌慌张张地拽住范东来再次扬起的手臂,其他人也像是反应过来一样,随即也开始劝起来,“对啊,打孩子干什么啊?”
那声音里,还残存着没藏好的看热闹的笑意。
“我再不管这个家都被作散了!”范东来说这话时往旁边看了一眼,其他人听出他的意有所指,又囫囵把视线收了回去。
他心里有气,又习惯性地朝李贵芳撒火,“都是你教出来的好闺女!亲手把她老子送局子里去了!”
他甩开李贵芳地掣肘,气火上涌用手指一下一下敲在祝梨沉默的头顶上,“范二,你发神经发到你老子身上来了,我真是,我早就应该把你送到精神病院里去。”
祝梨到这里终于有了动静,她有些缓慢地把脑袋扭过去,那双黑色的眼瞳定在范清身上,最后她看着范清,对着她无声做了个口型:是你。
她得病的事情范家人绝对不可能知道,只有范清曾经偶尔撞到到过她吃药。
她撤开她左脸上的手,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衣服,站了起来。她那双眼睛生的奇异,纯黑色的瞳仁,站在明亮的光下,那光落在她的瞳孔里竟被吸走大半,漆黑的瞳仁上只留下一个聚焦的光点。
她一点点把头侧回来,直直看向面前的范东来。
“我刚才的表现,是你想看到的吧。”怯懦的,顺从的,痛哭流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