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年方八岁(科举)——王廿七【完结】
时间:2023-12-26 23:10:43

  皇后问:“都是好孩子,陛下叹什么气呢?”
  皇帝这才将祁嵘一早的状况对她说了,才道:“朕与吴王,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朕对他寄予厚望,可这孩子他……好像心智上,出了什么问题。”
  原来在皇帝心中,祁嵘是备份,祁屹才是备份的备份。
  皇后并未反驳,祁嵘看上去确实不太聪明。
  “屹儿还是十分勤勉的,又孝顺懂事,臣妾很喜欢呢。”皇后又道。
  皇帝缓缓摇头:“总觉得不够纯粹。”
  皇后笑了:“顽皮的不懂事,懂事的不纯粹,陛下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
  这世上,也只有皇后敢同天子这样说话,皇帝自嘲的笑笑,道:“再看吧,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
  午后又起了风,大雪纷飞。
  祁嵘裹一件猩红色的绒边披风,白绒暖耳和冬帽,厚底的羊绒暖靴,有节奏的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咯吱咯吱作响,颇为有趣。
  小孩子都是喜欢下雪的,祁嵘也不例外,吴王和王妃对他宠溺宽容,保留了这份童趣。看到银装素裹的树木和宫殿,间或有梅花朵朵盛开其间,早将方才的不快抛之脑后。
  祁屹却还在回味刚从的奏对是否有不妥之处,抬眼见祁嵘攒了个雪球朝他砸过来。
  “嗖——”的一声。
  祁屹侧身躲过,雪球将身后的积雪砸了个小坑,他觉得这种行为很是无礼,肃然站立在雪地之中。
  “屹哥哥,你怎么不还手啊?”祁嵘问。
  祁屹蹙眉道:“怎么可以用雪球打人呢?”
  “打雪仗打雪仗,不打怎么叫打雪仗?”祁嵘反问。
  打雪仗,祁屹只在书中看过,像斗纸鸢、打陀螺、骑竹马一样,是小孩子的玩法,不成体统。
  祁嵘觉得有些无趣,接过太监递上来的手帕,擦干手上的雪水。
  “你很生气吧?”祁屹又问。祁嵘正要往学堂走,闻言又退了回来,在地上留下几个零乱的脚印:“你说什么?”
  “我说,我争了你的功劳,你很生气吧?”祁屹问。
  祁嵘愣了片刻,才明白他说的是小鹿的事,十分大度的摇头道:“不生气!你送我送,不都是一样的吗。”
  他的确不生气,只是有些鄙夷,但碍于眼前这位的备胎身份,毕竟不能表现出来。
  祁屹却穷追不舍的问:“怎么能一样呢?”
  祁嵘笑道:“怎么不一样?屹哥哥,争或不争,仍旧你是你,我是我。这些东西对我而言,还不如一朵花、一片雪、一盏酥酪来得实在。”
  言罢,祁嵘踩着积雪,自得其乐去了。
第44章 、春闱
  祁屹立在原处, 呆望着祁嵘蹦跳的背影,是吗?
  随即摇头,不是。
  赵王偏爱侧室, 更偏心侧室所生的次子, 若非碍于森严礼法, 早将他踢开一边,请旨改封庶弟为世子了。所以母妃从小教导他, 人活着, 该争的时候一定要争,要讨得父亲喜爱,获得尊长青睐,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可他看到祁嵘这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仿佛一切都理所应当, 想打猎就打猎,想遛鸟就遛鸟,想燎麻照读、凿壁偷光,就可以逃学拆宫殿……听听刚才那番话, 哪里是真的缺心眼啊, 小孩子恃宠而骄罢了。
  同为嫡长子,他本不需要这般蝇营狗苟, 可他和祁嵘终究是不一样的。
  吴王府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嫡子生来就是世子, 其余兄弟降一级封爵, 谁也不必无端争执。赵王府就不同了,他几乎可以想见, 如果他功败垂成, 落寞的回到封地, 将面对怎样的疾风冷雨、明枪暗箭。
  父王如果真的想废掉他册封庶子,一定多的是办法。
  念及此,他的目光又坚定了几分,迎着风雪,一步一个脚印的朝皇极门方向走去。
  ……
  整个正月的下半月里,几乎是大雪封门,道路难行。
  林长济也恰好要闭关读书,窗外白茫茫一片,更易静下心来。林砚陪在一旁,每日泡在文山题海之中。
  进入二月,京城依然是冰天雪地,毫无春意。
  林长济渐渐舒展身体,浑身关节咯吱吱作响,林砚也时常催促他去院子里活动活动,打一套八段锦,舒活筋骨。
  春闱与秋闱同样,要考三个昼夜,去掉中间的两次出场,共计九天七夜。
  天还未亮,贡院前的广场上已经围满了人,来自两京一十三省的数千名考生顶着寒风聚集于此。其中有踌躇满志的少年,亦有白发苍苍的老者,甚至有些已经是官员,千人千面,各不相同。
  这一次,林长济显得安稳许多。常有人说,考举人看才学,考进士看造化,他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余下的全看造化,这样想着,他朝街口林砚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不似林长世那样身量高大,在人山人海的举子中间,什么也看不见。
  只好心中默念一声,祖宗保佑。
  卯时正,主考官带领众同考官聆听圣训、拜圣文宣王先师、拜关圣大帝、拜文昌帝君……一应礼数不能有丝毫偏差。
  伺候主考官各自就位,命开龙门。
  随着三声炮响,龙门大开。众举子分批入场,点名搜捡。
  龙门前是验明正身和搜捡的场所,手段倒比秋闱更加有辱斯文。春寒料峭,就在露天的甬道墙根下宽衣解带脱去鞋袜,不得携带带有夹层的衣帽被褥,连吃食都被切开检查。听说曾有举人因被粗鲁兵卒趁机羞辱戏弄,一怒之下终身罢考。
  忽然有举子被搜出夹带,哭天抢地,祈求龙门官网开一面。
  龙门官铁面无私,沉声喝道:“叉出去,站枷示众,罚罪为民,以儆效尤!”
  众人心有戚戚,嗡声讨论起来。
  顾庭之与林长济同行,在他耳边嘀咕:“年年有那铤而走险的举子,也不知他们带的是什么,四书五经都抄上吗?”
  林长济摇头称不知,只知道怀挟夹带的方式千万种,什么显隐药水,砚台夹层,糕饼蜡烛,毛笔管缝,底裤上,鞋底里,发髻和……只有搜捡官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威严的守军站在龙门官身后喝道:“不得喧哗!继续搜捡!”
  林长济被搜捡完毕,走到龙门官面前。
  “叫什么名字?”
  “林长济。”
  龙门官此时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头看看名册,又看了他一眼,看的林长济后背发凉。
  “父讳?”
  “林荣兴。”林长济答道。
  “祖讳?”
  “林瞻。”
  “曾祖讳?”
  林长济不知想到了什么,话音一顿,才报出:“林庭鹤。”三代问罢,龙门官抬头:“你真是江宁公的后人?”
  官做到一定位置,人们往往以籍贯相称以示尊敬,譬如林庭鹤祖籍江宁县,就会被称为林江宁,若林长济日后身居高位,也叫林江宁。
  林长济点头:“是。”
  龙门官笑中带着些许敬意:“进吧。”
  这是林长济第一次感受到祖宗遗德,尽管只是一个龙门官的笑容。也正是因为这个笑容,他比以往哪次考试答题都要谨慎用心,生怕辱没了先祖一般。
  会试与乡试类似,举子的试卷不会直送考官面前,而是需要在外帘糊名誊录,就连别字也要原封不动抄上去,别字和涂改超过一定数量的,则会被直接剔除出局。誊抄后的试卷称为朱卷,经过“对读所”一字一句的校对,再送往“外收掌所”校对试卷编号,确认无误后,将原卷存档,朱卷贴上封条,送到外帘官的手上,他们将所有考卷送到飞虹桥上,而桥对面等候着的,是本届会试的两位知贡举,也就是内帘官的首领。
  他们在飞虹桥上完成交接,在经抽签分发,考卷才算正式交到阅卷官员的手中。
  因为阅卷的工作量巨大,因此会试与乡试相似,也是重视头场,只要第一场的大题被取中,二、三场的试卷,只要格式不出大错,行文不犯忌讳,是不会影响排名的。
  林长济从考场出来就病倒了。
  倒不是他体弱,实在是滴水成冰的季节里,坐在号舍内如坠冰窟,衣帽都是单层的,不能絮棉花,被褥也是一样,能撑过九天而不病倒的考生少之又少。
  倒有两位官员派府中管事上门代为探望,带着京中名医前来诊治,一位是工部左侍郎王瓒,一位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季琰,林砚迎来送往间,想到当年提携的后辈如今身居高位,露出欣慰慈祥的笑。
  两府管事瞧着这孩子的笑容有些瘆人,又见林长济辗转病榻实在疲于应付,将主家的名帖送到,邀林长济过府病愈之后吃酒,便告辞了。
  林长济拥着棉被缩在炕上打摆子,拿着两份名帖有些迟疑。
  林砚送走了郎中进屋,笑道说:“放榜之后,他们还会来邀你,只管去打交道。此二人当年由老夫一手提拔,是人尽皆知的事,如今你要入仕,他们不提携一二,是会受人唾骂的。”
  林砚一口一个老夫,仿若又回到当年位高权重的岁月……
  林长济忽有些久贫乍富之感,原来祖上并非只留下了祖宅田地,也留下了无价的人脉,只是“祖父积,子孙弃”,从曾祖父之后,只有挥霍败家的儿孙,再无金榜题名的玉树罢了。
  ……
  只是两位官员似乎比林砚揣测的更有诚意一些,还未到放榜之期,就在季府一同设宴邀请林长济过去。
  林砚叫他去,并非要他去攀权附贵,只是殿试重策问,考的是对时政的见解、治国的策略等,在朝官员中,但凡家里有人应试的,必然会根据时事去押题,押中者不在少数,两位前辈此时叫长济过府,必然有提点之意。
  林长济是申时去的,子时初才回家。
  就在林砚以为两人要恩将仇报绑架他的好大孙时,林长济在林安和林寿的搀扶下,醉醺醺的回来了。
  林砚问了几句话,颠三倒四连不成句,又问林安:“大爷怎么喝成这样?”
  林安一脸为难道:“也……也没喝几杯。”
  林砚叹了口气,这般不胜酒力,以后如何在官场游走,自己的好酒量都给林荣礼那厮继承去了不成?
  “两位大人对你说了什么?”林砚问。
  林长济闭着眼睛哼哼唧唧:“季佥院想把侄孙女儿嫁给我。”
  林砚一脸无奈:“这你倒记得清楚。”
  林长济却拉着他的手信誓旦旦:“儿啊,别怕,爹就算考上了进士,也不给你娶后娘。”
  林砚甩脱了他的手:“看清楚我是谁。”
  林长济定睛看了看,忽然将他一把揽在怀里:“好儿砸,给爹抱抱~~”
  林砚骤起一身鸡皮疙瘩,挣扎着跑开两三步,命王善他们赶紧将他弄上床去,又让林寿去熬醒酒汤。
  又是醉话,又是呕吐,一顿胡乱折腾,待到安顿他安安稳稳睡下,业已到了深夜。
  于是,次日天光大亮时,林砚从床上弹坐起来,好像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看看墙上的黄历,二月廿七日,便又缩回温暖的炕上蒙头睡去。
  隐约听见院墙外的大街上突然喧闹起来,阵阵锣鼓声愈发急促,夹杂着鞭炮声和纷乱脚步声。
  这声音但凡考过功名的读书人都很敏感——是报喜的声音。
  这时,林安推门闯进来:“少爷,快起来!好像是放榜了!”
  林砚揉着惺忪睡眼看向黄历,二月二十八日放榜,不该是明天吗?
  林安顺着他的目光到墙上,抬手就扯去了那张黄历,“二月廿八日”乍现眼前。
  “我昨天忘了撕……”他不好意思的说。
  “一会儿再跟你算账!”林砚一边数落他,一边套上衣裳鞋袜,起的太急,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林长济也起来了,套上兔绒滚边的大氅,正在整理头发,双目因宿醉有些水肿。见林砚出来,沉声道:“我也起晚了。”
  “来了来了!”林寿冲进堂屋:“报喜的进了胡同口!”
  整条胡同炸开了锅,王善正扒在院门口张望,只见那报喜的队伍锣鼓齐喧,一路吹吹打打从门前经过,离开了……
  几人愣住,难道这条幽静的胡同里还住了别的举子?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只见队伍走到胡同的尽头,打头的报子傻了眼:“怎么是条死胡同?”
  他拿出名单上的门牌一看:“嗐,您猜怎么着,走过了!”引得看热闹的老少爷们儿一阵哄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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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殿试
  队伍调转方向, 锣点再起,高声报喜:“捷报安江府江宁县林老爷讳长济,高中会试第十七名贡士, 金銮殿上面圣!”
  “嚯!”
  胡同里瞬间沸腾起来。
  “十七名, 真高啊!”
  “这是谁家儿郎?怎么从前没见过?”
  “是上个月搬来的, 来京城赶考的举人老爷。”
  林寿和林安抱出早就准备好的鞭炮,噼噼啪啪放起来。
  一时间, 管他认识的不认识的, 都来向长济道贺。
  林长济命林安打赏顺天府报喜的差人,又向邻里道谢,晕头转向被差人套上大红花扶上马去,送去会馆与同乡相聚, 游街庆贺。
  到会馆时才知道, 同乡取中了七个,其中陈谦考了第三名,顾庭之考了第二十三名,都是极好的名次, 如果殿试发挥稳定, 获得朝考资格,取个庶吉士不成问题。
  照说春闱之后还有殿试, 但国朝有规定,殿试不黜落, 只要行文不犯忌讳, 礼节上不出错,都会被录取, 只是排名先后的问题, 最差也是榜下即用的同进士, 外放七品知县,是等候出缺的举人无法相提并论的。
  因此一旦会试取中为贡士,中进士基本是板上钉钉了。
  同乡举子们喧闹了好几日,直到那些落榜的举子踏上回乡的路程,七人这才反应过来,还有决定排名先后的殿试。
  林砚在住处等候林长济多日了,等着与他探讨殿试题目,左等右等,一张稚嫩的小脸黑如锅底。
  林长济却显得气定神闲,殿试不黜落,他的会试名次又那么靠前,等于一只脚已经迈进了二甲,只要认认真真的考完。前半生的科举生涯就可以告一段落了,至于成绩,还不是看天意?
  林砚是过来人,很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何谓如夫人?”
  林长济一愣:“如同夫人,类似于妾吧。”
  “何谓同进士?”林砚又问。
  同进士的字面意思,跟进士是一样的,可自古以来越是强调一样的东西,就越不一样。
  林长济不说话了,心想,你老人家当年不也是同进士中的一员吗?怎么把自己比作妾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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